“不愧是九弟的人。”榻上那人冷哼一声,往日温煦的眼眸闪过毒光,“孝先啊,你的手段还是太软了。”
“殿下……”祝庭圭诺诺接声,“殿下的意思是?”
“查。”简短有力的咬字,森寒入骨的语音,“不惜一切代价。”
狂风卷雪,狰狞呜咽……
红炉焙酒宜早寒
jī鸣丁夜时,残星犹挂枝。
推枕人初醒,岁寒chuī梦思。
惨无人道,惨无人道。
我半垂着睡眼,任由张嬷嬷摆弄。
“小姐,举臂。”
我打着哈欠,依言而行。
“小姐,请坐,老奴为您梳头了。”
我二话不说,立马屈膝。还是坐着舒服啊,头皮上传来轻重适宜的梳弄,让人越发的想睡了……半梦半醒之间被人轻轻一推,怨念,凌晨三时起chuáng上朝,真是令人发指的酷刑!
“嬷嬷。”我闭着目,低哑出声,“唔……睁不开眼,你扶着我走吧。”
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笑声,腰间环上了一只手臂。我耷拉着脑袋,知觉尚且麻痹,意识依旧朦胧,恍恍惚惚中倚着身边人向前走去。
“咿……”伴着门响,一阵寒风扑面而来,chuī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向温暖的身侧靠去。
“抬脚。”颈窝喷薄着湿湿温热。
我抬起右脚,刚要跨过门槛。脑中警钟忽地敲响,猛然睁眼。
“你!”偏首看向右侧,灰黯中某人笑得格外扎眼,扎得我心头蹿起一把火,“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来了。”他倒答得慡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形成一层yīn影。
甩开他的搀扶,回身怒视偷笑不已的张嬷嬷,暗责自己大意:这府里我就是个光杆司令,房里伺候的是允之的rǔ娘,贴身行走的是他门里的朱雀,是不该有一丝放松的。
长叹一声,透过迷蒙的雾气向东边院墙看去。望月形的拱门虚掩着,那边就是宁侯府,非但只有一墙之隔,而且还正大光明地开了个门。
可恶,瞠目甩袖,我总有一天要把这个碍眼的dòng堵上!
……
暖车里横置矮桌,我端着小巧玲珑的白瓷碗,朝对座怒瞪一眼。那人依旧带着笑,形状优美的桃花眼闪着讥诮,殷红的舌尖舔过嘴角:“再添一碗。”他目不斜视地向六幺命令道。
我叉起一块腊鱼,就着白饭一阵猛扒,可恶,他胃口倒好!
“大人。”一边的朱雀又开始叨叨,“大人!”
咬着筷子,斜他一眼。
“请大人好好练习,不要再偷懒了!”他忿忿地咬了口ròu包,“笑!”
咽下饭菜,嘴角一扬。
他双手哆嗦,猛地将包子撕开:“不对,要再假一点!”
假?似懂非懂扯动嘴皮,弯起眼眉。
“丁……”六幺手中的瓷碗落地,碗身摇摇晃晃地打着颤,一地白饭。
朱雀贴合甚紧的假面不住抖动,他咬牙切齿、忿恨不已道:“殿下!”他躁狂地抓头,“我不管了!不管了!教了四天还是妖jīng,哪儿有这么笨的!”
允之面无表qíng地接过六幺重新添来的米饭,凉凉地眈了我一眼:“打从眠州回来后,卿卿笑得就不同了,嗯~”
咀嚼渐止,一想到这几日的甜梦,咬着玉箸吃吃笑开。算算今天就迈入腊月,修远也快来了,真好。想到这里不禁胃口大开,活动筷子向最后一块腊鱼进攻。哪知还未触及,就只见白影闪过,盘内却已空空。我眯着眼,缓缓抬头,对上那抢食的冤家。允之挑衅地扬了扬眉梢,如墨黑瞳显出几分凝重。
“哼。”他深深睨视,俊美的脸皮浮着一层寒冰,“很好啊,嗯~”
眨了眨眼,自从与修远互表心意后,整个人好似伸展开,心底的郁气也渐渐消散。“嗯,很好!”重重点头,溢出甜笑。
“……”朱雀绝望地看着我,牙关紧咬,唇瓣不住抖动,“朽……木不可雕也!”他怒吼一声,背身吃饭,散发出不尽怨气。
我无奈地耸耸肩,举起筷子向下一个目标bī近。咿?又不见了?
下一个,下一个,又被某人抢先夹去。
我怒目相向,他满脸yīn郁。
哼哼,冷笑一声,举箸佯攻,下筷的瞬间再快速转向另一盘佳肴。他唇边扬起讽笑,毫无礼义廉耻地将我的最终目标整盘端起,全部扫尽了自己的瓷碗。
握紧双拳,骨节出声:“你……”手上一用劲,折断玉箸,“你吃的掉么?”
“当然~”允之坏坏地勾起嘴角,“吃不掉!”
“你!”将瓷碗重重放下,气饱了。
“吃完。”对面传来简单的命令,我刚要发作,却对上那双烟波浩渺的魔瞳。
“因为。”他眼中jīng光四she,喉响起别有深意的语调,“今日会很长~”
……
“咚!咚!咚!咚!”
重鼓擂响,五更已到。奉天门缓缓打开,百官相继入朝。
“丰大人!”何猛迈着大步闪过众人,冲我深深一揖,气如洪钟似的叫道,“大人,早啊!”
“娄敬,早。”低应一声,与何猛并肩迈过二朝门。
举目远视,一带寒雾笼重霄,冥迷凤台龙阙。允之一人行在前方,不似三殿下的前呼后拥,不似七殿下的重臣环绕,那道红色的身影游离于众人之外,径直走着,甚至都不与文书院的寒族官吏相jiāo。只是那红色的身影并无丝毫孤独之感,反而显出满满自信。
“啧,还没死啊!”前方传来幸灾乐祸的调侃。
“到底是寒族,就是耐得住寒啊!”
浓深的白雾好似流动的浆液在殿前广场上回绕,四野沉沉,缭绕着阵阵嗤笑。我心神一凛,定睛望去。空dàngdàng的青穹殿外,一人挺腰直跪,孤瘦似竹,仿若天地间的一根针。
“谢编修……”身边的白兔兄开始咽咽,他疾步上前,俯身yù扶地上那人,不想却被轻轻推开。
“别碰我。”地上那人虚弱开口,冷冷地瞟视何猛,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子……云……”何猛高壮的身体猛地一僵,“你何必……”
谢林,字子云,文书院八品编修,世代寒族。我脑中闪过那日青楼的谈笑,自从楠木一案不了了之后,谢林的父亲便吐血而亡。三日前早朝,这谢林忽然跪在殿外,要求还谢家一个公道。而青王则熟视无睹,任由他折腾。今日是第四天,应该已是他的极限。
“华族走狗,吾不屑与之!”谢林惨白的唇突出尖锐的句,伤的何猛摇首后退。
我冷冷睨视,以命相搏只为讨个说法?迂腐!孰知卧薪尝胆、先谋后动才为上策。
我扯住呆愣的何猛:“进去了。”
殿内还有些yīn冷,众臣拿着笏板、掩着衣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目光无一不飘向殿外的谢林。
“娄敬。”看了看身侧一脸伤痛的何猛,低低开口,“你和谢编修认识?”
他垂着眼眸,有气无力地应声:“是,下官与子云是同窗。”他目带悲切地看向殿外,“下官资质愚钝,在书院经常被老师责骂,而子云天资聪颖、每次都是第一。不过他非但没有瞧不起我,反而抽空帮我补习。五年同窗,我和子云已亲如兄弟。可是……”何猛以袖掩面,声音越发的沙哑,“我没脸见他,是我太懦弱……”
“娄敬……”刚要出言安慰,忽听殿外一片骚乱。转身偏首,只见谢林身边齐齐跪了一地,皆是文书院的寒族编修。
“董相!”我的上司魏老头局促地靠向董建林,执笏指向殿外,“为首的那人叫路温,就是常麓书院郝梃棹的学生。”
“哼。”左相不屑地扫视,“一群虾兵蟹将还想翻江倒海?”
文书院倾巢而出?我拢眉看向侯列,允之不可能毫不知qíng吧。他懒洋洋地站着,一如以往的闲散模样。没过多久,一个暗色身影向他靠去。定睛一瞧原是任职于司天监的章放,章放早年就跟在允之身边,可谓尽心尽力,为何被允之安cha在一穷二白、毫无前途可言的天文局做一名五品小令?
正思量着,却见允之勾唇一笑,相当惬意地颔首。
“孤直罪臣路温,请以左相、诠政院院首董建林十大罪为王上陈之!”轻寒的殿外飘dàng着清亮之声。
轰地一声,殿内炸开了锅。我所站处的诠政院一列,以礼部和工部尚书为首,各官纷纷跳脚,走到殿门边齐声叫骂:“尔等竖子,竟敢出言诬蔑当朝一品大员!”“殿外叫嚣,此乃漠视王威!”
“其一!”路温对此置若罔闻,他打开奏章,清了清嗓子。敢qíng这几天是养足了jīng神,他这一开口竟将聒噪声都压了下去,“董相早年任工部尚书,乃穷土木以役百姓,中饱私囊未尝行止,堪称青国之蠹……”
自路温开骂之时,帛修院那丛人就不停地唧唧咕咕,右相幸灾乐祸地瞟视而来。立于我前侧的董建林忽地转身,与之灼灼对望。
“其二!”路温不愧是骂战高手,面对迎面飘来的口水是面不改色,义正词严地大吼,“bào行有作,沦灭天理,弑杀常麓书院郝梃棹等六名君子……”
左相目眦尽裂、老容惨白,只见他的手掌越收越紧,震的象牙笏板微微颤动。
“宁侯!”随着殿外列举的罪状越发惊人,董建林终于耐不住了。
允之慌慌睁眼,满目惺松。他一摇一晃地走近了,轻轻颔首:“董相何事?”
“您!您也不管管!”董建林一挥白笏,差点扇到我的脸上。
“管?”允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董相又不是不知道,本侯平时只是在文书院混日子。连您老都管不了的,本侯又怎么有本事管上呢?”
高,实在是高。我恨不得当场为他鼓掌,允之睁眼说瞎话的水平真是世无其二。
“是啊,是啊。”容相笑容可掬地走来,很是亲密地拍了拍董相的肩,“身子正不怕影子斜,左相又何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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