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秋净娴微微一福,尽显雍容做派,“王还记得么,尹贵妃难产那夜。”
心跳猛然加快,慌乱的qíng绪重新拢聚,就算是回忆,他也还会心惊。
那夜,他失去了一个女儿,一个由他和暖儿共同孕育的女儿啊。
“鸠死尹贵妃腹中孩儿的毒药确实掺在德妃送来的莲子羹里。”
一经查实,德妃就被他赐死。他甚至还将对德妃的恨意转移到大王子身上,正是他的冷漠与纵容让王后和华妃敢肆意妄为,将他那个胆小的长子活活吓死。
如今想来,他不该啊,不该迁怒到孩子身上。
“可是,下药的人却不是德妃。”
是……
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凌准瞪着笑纹漾深的秋净娴,脸上泛出青色。
“不错,正是臣妾。”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着,咳到血气上头。
“臣妾下的毒名叫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月下颔首,似曾相闻。
“本宫原想,尹贵妃腹中的孩子本就不康健,此毒入口必致滑胎。到时一尸两命,王上会怎样痛心啊。”
“贱人!”凌准目眦尽裂地瞪着她,面容如恶鬼一般。
“只可惜本宫没能如愿。”秋净娴叹了叹,既而扬眉,“不过幸好还能补救,昙花一现传说为上古神shòu凤凰一族的秘药,初中此毒者并无异样,只是额面偶有抽痛。”
额面的锐痛愈发加剧,月下扶着殿门,不觉眉心已聚“要催动药力引发这不解奇毒还需要一道药引。”
药引?月下抚额急思,难道是!她瞠目而视。
“不错。”秋净娴格外慈爱地看着她,“就是刚刚你喝下的芜子汤啊。”
清脆一声,瓷碗落地。得显垂着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看着那个像被抽gān生命的主子。
命运何其残忍,这样的真相,王能承受么?
“不。”面容槁枯,凌准喃喃。
“不?”秋净娴狞笑着,一步一步走向chuáng榻,“赐给尹chūn暖芜子汤的除了你还有谁?”
他只是不愿暖儿再受生育之苦,他爱她,那么卑微地爱着,几近乞求。
“催引她体内毒药的是谁?导致她毒发的是谁?让她香消玉殒的又是谁?”步步紧bī,秋净娴不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是你!是你!”
“不……”
“就是你凌准啊!”
“不……不……”他目光涣散,不住摇头。
“凌准你看着本宫,看着本宫!”秋净娴扑到chuáng边,拎着他的衣襟,bī迫他与自己对视,“现在本宫要告诉你,你不但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而且还将害死你儿子最爱的女人。”两人几乎贴面,秋净娴转眸看向月下,勾起yīn冷的笑,“成妃死的那天,本宫在她的汤药里下了最后一瓶昙花一现。”
想起来了,昙花一现不就是修远也无可奈何的毒鸠么?如今,她中了?中了这只能用qíng人心魄来解的毒药?
迟到的记忆如冷水淋下,满满浇了月下一身。
“为什么?”灰白的胡须微颤,凌准无力问道。
“为什么毒韩月下?”秋净娴讽笑,“先前本宫虽不知韩月下就是丰云卿,可你那儿子紧张兮兮地命令八大宫门严阵以待,一旦韩家小姐入朝就马上去文书院禀告。凌准,你知道本宫得知此事有多高兴么,嗯?”秋净娴在离他颜面寸许处轻轻吐息,笑得肆意,“露出马脚了,小九终于露出马脚了。”
“贱人!”凌准反起一掌,将她掌掴在地。
“没错!本宫就是恨他!恨他死去的娘!”捂着右脸,秋净娴歇斯底里地叫着,“本宫得不到的尹chūn暖她也别想得到!凌翼然毁了本宫的养子,本宫就要毁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冲下chuáng,扯下墙上的长鞭,凌准愤恨地挥着,用尽全力地鞭挞着那个叫嚣的废后。
“哈哈哈哈!”碎发散乱,秋净娴不躲不藏,依旧癫狂地笑着,“凌准,你是刽子手!刽子手!”
“闭嘴!”拼命挥鞭,他咳着血,衣襟浸满鲜红。
“请主子息怒。”得显含泪跪地,三人乱成一团。
“要是小九知道真相,他会如何?会如何!”秋净娴拍地大笑。
“闭嘴!”扔掉长鞭,凌准拾起chuáng边的白绫,紧紧地勒住她的颈脖。,“他……”气息难通,秋净娴满面通红,“他……”
“闭嘴。”凌准切齿出声,双手越发加力。
“他会……”嘴角还挂着讽笑,秋净娴被勒的眼珠bào突,“会……恨……”
“闭嘴!”放声怒吼,喉间涌出浓浓血腥。
艰难地指着眼前人,乌紫的唇张了又合:我恨你。她无声地说着,手臂软软垂下,一滴泪缓缓滑落。
“咳咳!”松开双手,凌准回身走向chuáng榻,“咳!咳!”推开得显的搀扶,他摇摇晃晃地走着,踏出沉沉的绝望。他狠命地咳着,身体如落叶般缓缓坠下。
“主子!”
他呕着血,一口接一口,苍老的面容已见死气:“得……”
“奴才在这里,在这里。”抱着枯柴似的老身,内侍长泣不成声。
他望着远方,双目渐渐混沌:“孤……没有……”
“嗯。”
“没有害死她……”
“嗯。”
面对那盆茉莉,他颤颤举臂,像要急于抓住什么似的。
“……”他张嘴唤着,声音虚弱的听不出叫的是谁,渐灭的眸光隐约泛柔,他向前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孤爱你啊……”
伴着最后一声轻喟,手臂不甘地垂下。
“王上!”
月下倚着门,只觉头疼yù裂,似有什么破额而出。悲恸yù绝的哭声直上云霄,像是加剧了这股疼痛,按着前额她飞奔出殿。前方有什么她已疼得看不清,只是下意识地向前冲着,径直冲着。
傻傻地,绝不回头。
《战国记?青纪?隆王》:隆王,讳准,文王第七子也。准少时擅隐忍,建元十一年文王携众子冬狩。准与兄冲she獐,准之翎羽没入獐颈,文王问曰:“孰中?”时年,五子冲气势鼎盛,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冲曰:“孩儿所中,七弟偏矣。”文王疑之,再问。准恭言曰:“兄言属实。”后文王赞之:“识时局,不争功,此子不凡。”
隆王在位二十四载,善修水利,扶持寒族。青跻身qiáng国之列,隆王功不可没。上承文王,下启初帝,隆王奠定霸业之基,可谓一代明君。
天重二十四年六月十六,隆王晏驾。初帝入宫哭丧,但见内侍自缢殉主,废后秋氏横尸。个中缘由无人知晓,是非曲折待后世品评。
行云无影月生风
星落檐西,日出东篱。
不知不觉,已坐了一夜。
萱糙色的晨曦流淌在身上,她徐徐垂眸。
微风chuī皱一池碧水,涟漪自波心向外泛着,一圈一圈迷乱了倒影。水中,她的眉她的眼已然破碎,只有额间的那朵花蕾完整倒映。
韵绝清风明月夜,影沉霏微晓露天。
此花又名月下,月下美人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额间的白蕾迎风微颤,影像如梦似幻,她心生惘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唤自晨风微凉处传来。
“云儿。”
一震,她缓缓回身。
人影惊现水榭中,一僧一士迎光轻笑。
“才一年就认不得为师了?”
“……”她无语启唇。
“不请自入,老衲失礼了。”
唇瓣轻轻颤动,她的眼中氤氲出水气。
“云儿?”
“师傅……”
看着跪倒在地的爱徒,丰怀瑾拢眉轻问:“云儿你这是做什么?”
“徒儿有事求师傅。”
“起来再说。”
哽咽着,她抬起头:“师傅……”
目光落在她的额间,丰怀瑾惊心一颤,隐约回到当年……“什么?”他死死瞪着跪地不起的儿子。
“请爹成全。”
“看着你自刎,然后挖出你的心肝,这种事为父怎么成全!”鲜少动怒的他不禁扬声。
“爹。”
撇过脸,他不理。
“未央中了昙花一现。”
他猛地垂眼。
“这是离开璇宫的条件,为了与孩儿相守,明知此为剧毒央儿还是饮下了。昙花一现是璇宫用来惩罚背叛者的秘药,璇宫宫主私下告知孩儿,此毒不是无解,解药正是qíng人心肝。”
怪不得这孩子会如此求他,丰怀瑾默然。
“到头来不论是解的了还是解不了,中毒的人都将痛不yù生。”
“既知如此,你让未央怎么服下解药?”
“爹。”
丰怀瑾依旧瞪着,又悲又怜。
“央儿她有身孕了。”
什么……
“孩儿不能看着自己的妻儿惨死而无动于衷,请爹成全。”
看着深深做拜的儿子,他久久无语。
“请爹成全。”
一声声很是轻柔,轻柔的让他无法拒绝。
而后,而后,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得知真相的儿媳突然疯了。疯的不人不鬼,一时哭一时笑,她满山遍野地找着。直到有一天找到了莫白的坟,她才安静下来。不论风雨都坐在那里,安静地扶着日渐凸起的小腹,轻声唱着歌谣。
“爹。”产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接过猫儿似的婴孩,丰怀瑾的喉头有些堵。
“你叫梧雨么?”望着他身侧的男孩,未央露出慈爱的笑。
“是。”琥珀色的眸子眨啊眨。
“帮我照顾她好么?”
摸着婴孩豆腐般白嫩的脸颊,男孩露齿一笑:“嗯!”
“孩子的名字叫潋滟,是莫白取的。”望着熟睡的女儿,未央柔qíng缱绻,“爹,请您一定要抱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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