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了看浓云之间的半个太阳,日上中天,午时快到了。哥哥千万,千万要逃过此劫!
安静地被弄墨牵着,一路无语,直直地看向天际。恨不得亲手将着灰色的重云拨开,恨不得将冬阳扯出云端。一行七八人,皆是老幼妇孺,每个人都是愁思满怀、一脸苦色。弄墨和竹韵跟在我身边,时不时帮我理理头发。韩全走在最前端,以身遮住我们三个女眷,挡住一名huáng牙小兵色眯眯的眼光,挡住扑面而来的阵阵huáng沙。
当地上的影子渐渐移到脚下,午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心砰砰狂跳,我揪紧衣襟,呼吸狂乱。脚下像灌了铅似的,难以动弹。
“小姐……”滴滴水珠砸在手背上,肌肤一片微凉。艰难地抬起头,只见竹韵、弄墨和全伯噙着泪水,相泣路歧。我瞪大眼睛,将眼眸bào露在寒风中,bī回了涌起的泪珠:“哭什麽!哥哥、我、还有大家,都不会死的!”
“小姐……”“小姐!”“……”
仰起头,硬生生将凉泪压回眼眶,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哥哥不会死的!一定还活着!”
“tnd!后面那四个,快跟上!”长鞭挥起,竹韵一偏身,咬着下唇,挡住了那阵重抽。伸出手握紧她的柔荑,竹韵艰难地扯动嘴角,gān燥的唇瓣泛起一丝血色。
一名赭衣小官向后退了两步,扯住领头官员的马笼头,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大人,都走了三个时辰了,停下来歇歇吧。”
那位绿袍武官,腆着肚子,转了转脖子:“嗯,就在前方的酹月矶休息片刻吧。歇完了,就渡河。”
“是!”小官点了点头,一路小跑,来到对首,胡乱地挥动鞭子,抽的一个孩子大声哭泣,“都tmd给老子听好了!等会我们在前滩休息,你们要是敢有一星半点的歪脑筋,老子就tnd砍了你们!”说着抽出微锈的大刀,装模作样地挥了挥,偏过头向队中十来个小兵抬了抬眉毛:“哥儿几个把眼睛瞪大点,过了河,老子带你们去玉华城慡慡去!”
“好嘞!”“马子哥,还去什么玉华城啊,你看那个小娘们儿,长得比繁都四艳还要风骚!”“是啊,要胸有胸,要臀有臀,真tm带劲,比我家那个huáng脸婆美了好几十万倍!”著土色兵服的士兵色眯眯地看着弄墨,不时发出恶心的吸口水声。
“好了。”那位王大人扶着小官的头,艰难地从马上爬下,“都去站边儿,守好了,这一拨儿可都是得罪了钱丞相的,可千万不能跑丢了!”说着从我们身前走过,摸着稀疏的胡子,两眼混浊,猥亵的目光在弄墨身上游移。
韩全拖着铁镣,急急地站在我们身前。我从衣带里取出画眉遗留的木簪,紧紧地握在手中,警惕地瞪着他。大肚子男人嘴角一撇,不屑地哼了一声,摆着官味,扶着小兵,大摇大摆地走开。
微微松了一口气,拉着弄墨他们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只见那些士兵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大口喝酒,边说着荤段子,边打量着弄墨。我撇着gān硬的馒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吞咽面块,暗自思忖:看着一行官兵个个松散,想要从中逃脱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们一共四人,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其实可以使个美人计,先套牢了那只肥螳螂,再趁乱逃脱。但是这样恐怕要委屈了弄墨,不行不行。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静下心来细细思索:在陆上我们是怎么也逃不了的,光是肥螳螂的那匹快马,就可以追上我们这群老弱妇孺。如今,只能水遁了。半跪着看了看不远处的酹月矶,侧耳倾听酹河波涛的拍岸声。计上心头,舒眉展颜,刚要开口,却听密林里传来一阵喊杀声。
拉着弄墨急急站起,四周官兵摔下酒瓶,歪歪斜斜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只肥螳螂按着小官的脑袋,扶着官帽,踉跄起身:“发……发生什麽事了?”
只见林间突然闪出五六个蒙面黑衣人,他们拿着刀,将我们围了个仔细。肥螳螂壮胆似的大叫:“你们……你们这些山匪好大的胆子!竟敢围堵押解官兵!”
弄墨弯下腰,将我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竹韵和韩全挡在我们身前,姿态僵硬。
“快点离开,我们大人还可以饶你们一条狗命!”赭衣小官举起锈刀,向前走了两步。
领头的那人两眼一眯,手起刀落,小官还来不及应声便被砍倒在地。肥螳螂哆嗦着向马儿跑去,还未触到马鞍就被一记飞刀命中了后脑。
“啊!”同行的一名女子惊叫出声,惊醒了刚才吓得没了动静的士兵。他们顾不得我们,提着刀四下逃窜。黑衣人猛地散开,只听声声惨叫,地上躺了十几具尸首。
这是来救我们的?捏紧弄墨的衣服,心中燃起了希望。可当我看到领头的那人目光冷然,举刀劈死了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希望就立刻打碎了。“走!快走!”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急急催促。弄墨抱着我,转身便跑,韩全和竹韵跟在我们身后,四人一同钻入密林。
耳边传来枯枝清脆的断裂声,我趴在弄墨的肩上,只见一个黑影在树上快速跳跃。一转眼便超到了我们身前,横刀而立。
“你们……”我灼灼地看着黑衣人,清晰地说道,“你们不是山匪,山匪是不会蒙面的!”
他双眼眯起,冷哼一声。
“钱乔致!”我攥紧拳头,怒吼一声,“你们是那jian相的爪牙吧!”
黑衣人瞪大双眼,目光惊诧。看来我猜对了,钱乔致果然不会放过我们,他是想彻底斩断韩家的血脉。
“给你们送终的!”一声冷呵,举刀而来。
竹韵和韩全扑上去拦住一名黑衣人,对弄墨急急大呼:“快!快带着小姐离开!”
“呃~”韩全的背上cha了一把大刀,嘴角流下一道鲜血,“快……”他抱着那人的小腿,两腮微抖,已经说不出话。
弄墨向后退了几步,一闭眼,狠下心转身跑去。“全伯!”我趴在弄墨的肩头,伸出右手,撕心裂肺地大喊:“全伯!”只见韩全一脸惨白,嘴角涌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染得暗色的地面一片殷红。而后目光渐渐涣散,终于倒了下去。黑衣人一脚将他踢开,刚要追来却发现竹韵扯住他的另一条腿,让他不能动弹。
瘦弱的竹韵秀发散乱,匍匐在地,她淡褐色的眼睛显得格外纯净生动:“小姐!保重!”眼前的树木渐渐密集,让我看不清远处。“竹韵!”我长唳一声,心如刀割,胸如锥刺。
“小姐,别怕!”弄墨一边喘气一边安慰道,“别怕!”
拨开了乱杂的树枝,眼前突然开阔。江风猎猎,四下荒芜,耳边传来一阵阵cháo汐声。黑色的岸石上刻着三个狂糙大字:酹月矶。
弄墨呆愣了一下,抱着我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刚要往回跑去,却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挡住了我们的生途。弄墨将我急急放下,藏于身后。一点一点地向后挪步。同时从头上摘下一根铜簪握在掌心,只是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黑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快步上前撇住弄墨的手腕。只听丁的一声,铜簪落地,弄墨疼得身体瘫软。她用另一只手抱住黑衣人的腰,回过头,冷汗淋漓,柳眉紧锁:“小姐……快走!”
“弄墨……”我愣愣地向后退了两步。
“快……走……”一把尖刀穿着她的楚腰而过,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我,“要……活下去……”
“弄墨!”看着她纤长的身体软软落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忽地几滴热血渐到我的脸上,眨了眨眼睛,只见黑衣人抽出尖刀,用力地甩了甩。苍白的石矶上洒下了点点“红梅”,我急急向后退去。突然脚下一悬,猛地回头,只见身下酹河轻轻拍岸,发出拨剌拨剌的响声。前有恶鬼,后无退路,这便是爹爹跳崖前的境遇吧。我慢慢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将那双狠戾的眼睛牢牢地记在心间,日后必将千倍报还!深吸一口气,足下一蹬,两手jiāo叉,含胸低首,向后跳去。
耳边嗡地一声,刺骨的冰凉渗入肌肤,滑入心底。我鼓起腮帮,气沉腹部,滑动手臂,向下潜去。如今切不可浮出水面,若是那人见我没死,定会一路追击。河水寒彻入骨,冷的我牙关直颤。瞪大眼睛,透过微huáng的河水,看清了周围的qíng况。摆动两腿,借着cháo涌的力量,像鱼一般向岩壁游去。待靠近了,两手抓紧凸出的壁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见酹月矶成石崖状,好似一个青铜盏,盏口向外延伸,直直地伸入河面。抬起头只能看见凸出的崖面,只能看到被河水浸湿的岩壁。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要躲在这岩腹下,就暂且安全了。
河水涌来推去,我瘦小的身体随波dàng漾,手指一点点地滑落,眼见就要被冲到河里。我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指端,死死地扣住岩壁,一道道血丝从指甲里渗出。十指连心,尖锐的痛感混合着沁骨的严寒,向我的胸口一阵阵袭来。
“侗哥,那边都清gān净了!”崖上传来一声大吼。
“嚷嚷什么!”那是为首的黑衣人的声音。
“反正人都死了,怕什么!那丫头死了没!”
“她……下……”河水滔滔,让我听不真切。
“那就死定了嘛!”那个大嗓门倒是清楚,“一个小丫头能在这酹河里幸免?除非她那死去的爹娘老子在河里托着她!”
扣紧岩壁,咬紧下唇,瞪大眼睛,两脚在水中寻找支撑点。摸索了一阵,终于踩到了两个凸起的石块,整个人像是壁虎一般吸在酹月矶上。
“你看,河里都没有人影,今天风làng挺大的,怕是已经被冲走了吧!侗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就跟丞相说,扎了那丫头两刀扔进河里了,不就成了!反正丞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姓韩的小子和丫头在午时前双双死去,作为咱家少爷上三的祭品!”
幽国的风俗,去逝后的第三天,家人将奉上果蔬,为死去的亲人求福引魂。这,便是上三礼。
钱乔致,你好狠的心肠!为了给你儿子上三,你不惜杀光同行的官兵囚徒,就是为了取我的xing命。你就不怕,钱群背负更多的血债,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剥皮断骨之苦吗?其实自我爹爹娘亲殁后,你就没有打算放过我们兄妹。其实早从发兵援荆之际,你打定了主意要灭我韩氏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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