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下衣裳,快速滑入水里。桶里蒸腾出阵阵热气,深吸气埋首水中,让每一寸肌肤都感受苏骨的温暖。睁着眼,只见水中漂浮着浓密的长发,随着水的波动,柔柔地起舞,好舒服。半晌,带着微笑,猛地抬头。懒懒地拿起香胰子,细细地揉搓湿发。
“香霭朦胧云衫落~”外面传来慢腾腾的吟诗声,不以为意,用瓜囊重重地搓着肌肤。
“娇羞怯怯玉人娜~”语调微扬,有一丝轻挑。半跪着,将香胰子放回桌上,水声清清甚是美妙。“暖水漾漾照艳色~”尾字咬的格外暧昧,“鬓云染黛玉一梭。”
偏过头,微疑,继续沐浴。“态浓意淡睇绵藐,腕白肤红暗银镯~”隐隐的笑声传来,似有几分邪味。
不理,偏过头细细地清洗长发。脚步声传来,在不远处踱来踱去。“粉腮红润眸松惺~”不自觉地对水照面,轻抚被热气熏红的两颊,眨了眨有几分迷离的双眼。“肤若凝脂声如糯。”
合唇闭气,慢慢滑入水中。睁大眼睛望着水面,享受着暖暖的宁静。长发像水蛇一般,在四周飘摇。气尽钻出,趴在桶边轻喘。“娇喘微微两靥愁~”猛地站起,快速擦身穿衣。散着湿发,抱着包袱,一把拉开屏风,怒目相向。
允之背着手,俊目迸发出异样的光芒,眼神赤luǒluǒ地让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嗯,绑紧了,应该绑紧了,这才松了口气薄唇勾起,语调轻缓的让我头皮微麻:“韶颜微醺动心魄~”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爬上自己的chuáng榻,一挥掌风将帐内的烛火熄灭。
“呵呵~”恼人的笑声响起,“怎么?年丝染的诗不好么?”
“yín词艳曲!”恨恨出声。
“可惜啊,还有一段没念完呢,好象是‘红楼别夜chūn风度,霏微晓露润薜萝。’”
忍无可忍,bào吼一声:“睡觉!”
“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回dàng在黑暗中。
噩梦,
今夜绝对只有噩梦!
当年拼却红颜醉
水月半寐夜将阑,西风弄qíng入云端。
站在高楼之上,向南望去。将“凤chuī”置于唇边,再奏一曲“知音”。
我,姓夜,名景阑,出生在眠州的水月京……
“景儿,你可知水月京的来历?”娘含笑望来,温煦的仿若暖意chūn风,就是这抹温柔将放dàng不羁的爹爹驻足停憩。
静静地看着那双清如山溪的眼睛,默默地摇了摇头。
娘仰面躺在竹椅上,动容地望着天上的流云:“水月京的设立始於震朝的圣贤帝,传说这里是他碎心之地。”
碎心?不觉叹了口气。
“眠州原为楚地,历朝历代皆为战乱之源。于圣贤帝在位时,被一举收复。而后这位名垂千古的皇帝将陪都定在了这里,名曰水月京。”娘偏过头,柔柔地看着我,“根据眠州的州史记载,水月原是人名,而且是一位女子的名讳。”
水月,水月,低下头反复思忖。不对,不对,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圣贤帝一生勤勉,以至于未及不惑便早早离世,而他便是在水月京驾崩的。”一声长长的叹息,“景儿。”偏过头,只见娘拢着眉,“为娘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真正融入这座城,毕竟你将是它的主人啊。”
主人?漠然地转眸,心中平静无澜。
“其实景儿更喜欢行医吧。”望着愧色满满的娘亲,并无丝毫表qíng。“听风举说,景儿经常熬夜读医书,而且资质非凡。”她柔柔地看着我,眉头越蹙越深,“对不起,景儿,都是娘太自私了。”
自私吗?无奈地看着yù泣的娘亲,淡淡出声:“孩儿从来没怨过。”当年外公极力反对爹娘的婚事,就是因为爹爹不愿做上门女婿。而后爹和娘私奔了,直到有了我,他们才再度回到水月京。外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不过却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我必须继承眠州州侯之位。就这样,在出生后的第一百天,我的前程便被定下了。
不过,定下又如何?我若不喜欢,便会毫不吝惜地放手。只是,这话我从未说过。不是怕外公发怒,而是怕他发问,因为说话很麻烦。
“景儿。”娘伸手yù碰我的脸颊,身体下意识地回避,我天生就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景儿……”娘颤颤地蜷起手指,轻轻地叹了口气,“自你周岁后便和娘生分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喜欢而已。
“傻孩子,永远不用跟娘说这三个字。”她重新躺下,红唇微扬,眼眸中闪烁着幸福之意,“记得景儿一岁抓周时,我们榻上放了好多东西。”她快乐地看着我,“你外公还特别把州侯印拿出来,说是颜色鲜艳你一定喜欢。而你完全不顾周围人的逗弄,径直往前爬,抓起了一枚弦月形状的玉佩,久久不愿放手。惹得你外公抚掌大笑,硬说此月即为水月京。”她目光切切,带着殷殷期盼,“景儿,这水月京是你的生地,亦是娘的生地。娘不求你将所有心思投注其中,但求你能为娘、为你外公、为百姓守住这一方人间仙境。”
沉默片刻,低低应声:“好。”
chūn风轻抚娘的发髻,传来婉转凤鸣。清清净净,将心底的尘埃洗尽。
当时我并不知,这一声预示着怎样的结局……
再见凤簪,却是在一片血泊之中。
“冰儿!”爹爹抱着已经冰冷的娘亲,仰天嘶吼,“不!”
娘……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嘭地跪地:“娘!”随着爹爹访友归来,入眼的就是如此qíng境。我第一次颤抖了,将双拳紧紧握起,又恨恨地张开,横眼沉声:“是谁?”
娘的贴身侍女满面泪痕,抱着柱子勉qiáng支撑身体:“奴……婢……奴婢……不知……”厉厉而视,她颤唇急道:“就……就十多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把赶来的护卫全……全杀了,最后……最后……”她软软滑下,“最后为首的那人一剑……一剑就将小姐……”惨惨啜泣。
这院子里,我,是唯一没有落泪的人,是因为生xing凉薄吗?不,我只是天生不会哭泣,其实痛早已沉入心底。
一夜之间,chūn意殆尽。外公经不住刺激,心疾发作,流着泪便去了。而爹爹抱着娘凄然地跪了一宿,直到东方微白,他才缓缓站起。
“爹。”万丈金光dàng涤了夜色,浓浓的朝霞沉沉地压在我的肩上。夜景阑已经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是天下重地眠州的州侯。爹爹用红肿的双眼深深地望着我:“景儿,请守住你娘最爱的水月京。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父亲。”说完看了看血色静庭,便抱着娘的尸身向北飞去。
这是爹第一次将我当成一个男人来嘱托,也是他最后一次回望水月京。
而后徐氏勾结了翼国意图趁乱拿下眠州,在失去了至亲后,我第一次释放了狠意。派人掘了赤江大坝,将处于眠州下游的翼国粮地全部淹没。而后亲自率兵杀入徐氏大营,将叛军杀了个gān净。当水月京的叛乱结束,爹爹血洗日尧门、封针上云遥的消息也同时传来。
那夜,我将血衣烧尽,背手遥望微huáng的圆月,长长地叹了口气:究竟谁是碧水,谁是波心?天xing淡漠的我,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爹娘那样浓烈的感qíng……“少主。”一推开房门,便见宋叔一脸媚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不用看就知道他又是来保媒拉纤。
“少主!”身后传来急切的声音,“下月您就弱冠了,可是呢,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转过廊角,加快脚步,“要是小姐还活着,那该有多心急多伤心呐~”冷哼一声,两袖带风,“姑爷啊,我宋慎为对不起你啊。”哭音乍起,不理,“唉,少主!少主!慢些走,我一把老骨头吃不消啊!”吃不消就不要跟,“少主,这次老宋我选的您一定喜欢。啧啧啧,看看这眼眉,看看这身段,宜室宜家啊!”身后飞来一幅卷轴,看也不看,微泻真气,纸片漫天飞舞,“少主!少主!”咬牙切齿的愤恨声传来,“这可是老宋我找遍眠州四境好不容易选出来的姑娘!”你选出来的?上次那个窜进我房里的女人不也是你选出来的,哼,脚下生风,向墙外飞去。
“少主~”声调拖长,依然紧跟,“少主是不是,是不是……”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半晌低低传音,“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身形一颤,又瞬间稳住,“不会不会,少主的医术都超过了姑爷,怎么会有那方面的毛病。难道是?难道是?少爷!”惊恐不定地大吼,“难道您喜欢男人?!”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全力向西飞去。先出去避避,等宋叔正常了再回来吧。
只是我并不知道,就是这一声bào吼造就了水月京最风行的流言:眠州州侯喜好龙阳……也就是在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认识了丰梧雨,一个淡然洒脱的男子。他从不问我的出身,也从不说自己的来历。与之来往,就好似沐浴在一场梧桐雨中,恬淡的友qíng。
而后我来到了云遥,探望了爹爹和娘亲。
“景儿你看,为父都已经老了,而你的娘依然年轻。”其实爹爹早已看不见了,在来到云遥的第二年便瞎了。如今他发如雪,双目无神,只有谈及娘的刹那,暗淡的灰瞳才会显出生气。“景儿,当年为父太心急,以至大仇未满。如今,日尧门重现江湖,而为父已眼盲年老、力不从心。”
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爹,我去。”
他伏在冰棺上,只一下便抚上了娘的脸颊:“冰儿你看,景儿他长大了。”双目微颤,脉脉含qíng。半晌,从娘的发间取下那支凤簪,慎重地递来:“景儿,若遇到心爱之人,就将这送与她。”愣在那里,没有动作。“傻孩子,你真当自己会寂寥一世吗?”爹爹低笑一声,“莫笃定,当年为父仗剑江湖,本以为这一生将与几个好友结庐而居、寄qíng山水,直到我遇到了冰儿……”他紧紧握住娘苍白的手,“景儿,总有一人会唤起你心中的热qíng。”爹爹一弹指,凤簪直直地飞入我手心,“到时候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抓紧,将她护仔细,千万不要像为父这样,怅然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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