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_卿妃【完结】(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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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高的那个孩子猛地睁开眼睛,从士兵的手中挣扎着落地:“你是谁!凭什么要告诉你!”昂首挺胸,很是倔qiáng。

  “混小子!竟对将军无礼!”旁边的士兵拿起棍子就要打去,哥哥扬起手,止住他的动作。而后低下头,微微一笑:“想吃饭么?”

  另一个男孩咽了口口水,满脸饥色,诺诺开口:“饭?”

  “狗蛋!”高个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忘了你爹咋死的!?”那孩子闻言一愣,向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

  “怎么死的?”哥哥不恼不怒,淡淡开口。

  稍高的那孩子踮起脚,瞪大微huáng的双眼,奋力吼道:“都是被当兵的杀死的!”

  “泥鳅,泥鳅。”狗蛋扯了扯他满是补丁、短的遮不住前臂的衣裳,“再说,他们会杀了俺们的。”

  泥鳅甩开他的手臂,冲到哥哥身前,又是踢又是踹:“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俺姐姐,俺爹爹,狗蛋的爹爹,都是你们杀死的!坏人!坏人!”哥哥站在那里,不闪不避,任由他发泄。

  夕阳敛起了最后一缕光辉,凄戾的秋风chuī起了孩子眼角的泪滴。

  “呜……”刚才还张牙舞爪的他蜷缩着身体,在黑暗中低低啜泣。暝色入荒原,士兵们低着头站在那里,像是一个个雕塑。“起来吧。”哥哥高峻的身影在半明半寐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浓重,“吃饭去。”

  泥鳅抽泣着抬起头,看不清表qíng。半晌他站起身,牵过狗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哥哥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转身离去。一阵饭香飘来,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跟上前去。

  “听说今晚有ròu呢!”大声的jiāo谈引得两声咕咕叫,士兵们停下脚步,仰头大笑,“哈哈哈,臭小子还真好命,这都让你们逮着了!”

  待走到大帐外,两个孩子手牵手突然站住,向后挪了挪撞在了我的身上。看着被惊吓住的两人,我善意地笑笑:“怎么不进去?”

  两双眼睛闪烁着害怕和紧张,弯下腰,一手一个将他们牵住,大步走入:“将军,我们来讨口饭吃!”

  帐里笼罩着温暖的烛光,桌案上摆着两盘简单的菜,哥哥扬起嘴角,笑笑地看着他们:“快过来,今天有炒青菜和土豆ròu丁。”

  闻言,他们眼中流溢出亮采,松开我的牵握,兴奋地向桌案奔去。哥哥盛了两碗满满的白米饭递过去,泥鳅和狗蛋一把抢过,抓起饭就往嘴里塞。

  “慢点,今天尽你们吃。”用筷子敲了敲他们脏稀稀的小手,“记住不能用手!”

  两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一笑,接过筷子开始扫dàng盘中的事物。哥哥捧起碗直直地看向二子,似在回忆。半晌,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云卿后来这样饿过么?”偏头看去,烛光下,那双深眸抹过一丝惆怅。

  轻轻摇头:“没,师傅待我极好。”

  “嗯。”他微微颔首,“那就好。”语调轻轻。

  心中微涩,哥哥应是想到了从乾州奔命的那段经历,当时后有追兵,前无援军,唯一的鱼油也被烧光。一路上全靠偷粮、挖菜充饥,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吃过老鼠啃过野糙,不过即使在那种qíng况下,我也没有饿过,因为哥哥总会让我先吃。思及如此,一滴泪水从眼底滑出,就着甜涩的泪水吃下一口白饭,心酸的味道。

  眼见盘子见了底,两个孩子满口饭粒。哥哥这才问道:“你们的亲人是被何人所杀?”

  吃得正欢的二子突然愣住,泥鳅放下碗筷,握紧拳头:“是被狗官和贼兵所杀。”

  “狗官?贼兵?”不解地出声。

  狗蛋抬起小脸,恨恨地点了点头:“俺娘说了狗官名叫潘世宁,要俺一定要记住,要给俺爹报仇!”

  “韶州太守潘世宁。”哥哥低低开口,“你们的爹娘可是触犯了律法?”

  “才不是!”泥鳅小小的拳头槌在桌上,碗盘微颤,丁丁作响,“这几年不是蝗灾就是洪灾,家里的田产不出粮食,整个村子都在挨饿。有一天,村里来了一群士兵,说是jiāo不出粮食的人家都要出人去做苦力。”他看了看苦下脸的狗蛋,“俺爹和他爹就被抓去了,过了几天没有他们的消息,我和狗蛋就偷偷溜到做工的山沟。哪知道,哪知道!”他捏紧桌角,指甲在漆面上抠出小坑,“那根本不是去做工,而是去当箭靶子!”

  “箭靶子?”迷惑地皱紧双眉。

  “嗯。”狗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俺俩看到,一群士兵追着俺们村和其他村子里的人she箭。骑大马的那个大官还大叫,she准点,she准点,别làng费了箭。”

  哥哥绷紧下颚,猛地拍桌,一脸铁青,左颊上的刀疤显得有些狰狞。

  这不是狩人么!真是一群畜生!不禁握紧双拳,骨节脆脆作响。

  狗蛋害怕地藏在泥鳅身后,嚅嚅开口:“今天俺们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听娘说你们是比狗官和贼兵还坏的坏蛋,俺们才来烧火玩儿的。”说着他拽了拽泥鳅的衣服,呜咽道,“泥鳅,他们是不是打算杀我们啊,给我们吃饭让我们做个饱死鬼,嘴巴里塞着饭没办法向阎王老爷告状。俺不想死,俺不想死,呜……”

  泥鳅护在他身前,喉头微动,向后慢退。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冲他们招招手:“别怕,我们只是在气那狗官和贼兵。”

  “嗯。”哥哥敛起怒气,刀疤霎时柔和了许多,“快过来,还有些没吃完,可不能làng费粮食。”

  两个孩子相顾一眼,愣了半晌,终是放下了防备,再度靠来。哥哥拿起浅盘,将剩下的菜连同卤汁一并倒进了他们的碗里:“你们俩对这带熟么?”

  闷头狂吃的二人点了点头,口齿不清地说道:“没人比俺俩……更熟了。”

  “那你们可知通过嘉城的捷径?”哥哥听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实际上包含着深意。荆国地势高耸,由闽关而入渐入高地,眼前的嘉城是韶州的州府,亦是由低入高的关隘。若说闽关是唇,那嘉城便是齿,唇裂齿落,荆国山河便尽在马下。

  狗蛋咬着筷子,歪头皱眉,天真可爱。“有。”泥鳅跳出一块ròu丁,美美地吮着舍不得咽下,“可以从飞鸟谷走,很快就能绕过嘉城了。”

  “飞鸟谷?”哥哥站起身从睡塌那边取出一卷丝绢,放下碗筷够头看去。只见丝绢薄如蝉翼,展看一瞧上面绘制着神鲲地貌,千山万水一一标明,极为详尽。此图颇大,以至于哥哥要折起观看。他修长的手指自闽关向北移到了嘉城附近,半晌,终于发现了飞鸟谷。此地位于嘉城以西,处于两山之间,地势颇为偏僻。若从这里行军,那边可以绕过嘉城直入荆国腹地。

  “可是……”狗蛋为最后一块ròu丁和泥鳅斗着筷子,可终是没有得到,“可是飞鸟谷是过不得的!”他嘟着嘴,大叫道,“泥鳅最坏了,都不告诉他们飞鸟谷有个黑风寨!”

  “黑风寨?”

  “嗯,东边有匹láng,搜光我家粮,为虎又作伥,他是潘家郎。”狗蛋敲着空碗,稚嫩的声音在帐内回dàng,“西边全是láng,占山便为王,放火在各乡,爱抢花姑娘。”

  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发,好奇地问道:“那东边那匹láng不管西边满山láng吗?”

  “哼!”泥鳅抱着饭桶,将最后一层的锅巴也吃了gān净,“才不管呢!听村里的赵秀才说,他们是láng狈相jian。”

  “去!”狗蛋抢过饭勺,啃了一大口,“是láng狈为jian!笨!”他邀功似的看向哥哥,“这几年俺们村太穷了,黑风寨都不来了,他们尽去打劫来往做生意的。原来俺娘还在村口摆个茶水摊子,指着那些过路的买口水喝,可现在可没啥人路过咯。”

  哥哥将地图叠好,重新放回枕头下,含笑而视:“天色晚了,你们早些回去,不然家人要着急了。”

  闻言,泥鳅猛地看向帐外,慌慌跳起:“糟了,糟了!”他一把拉过还在扒桶底的狗蛋,跺脚大叫,“不要再吃了,再晚要挨揍了!”说完,两人一阵风似的溜出营帐。

  “哥,天晚了,我去送送他们。”

  “嗯,注意安全。”

  疾步飞去,跟在他俩身后。越近冬日,天暗的越早了。申时未尽,月已懒起,纤纤一钩挂在半秃的白桦梢头,好似冷冷鬼差斜睨着人世。两个孩子喘着气,牵手跑出大营,脚下半枯的秋糙嗖嗖作响,头上低飞的怪禽哑哑作音。行至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他俩突然停下,仰头望向我。

  “嗯,不用送了,我们很快就进村了。”泥鳅踢着地上的石子,显得有些拘谨。半晌,他抬起头像是鼓足勇气,大声说道:“你们是好人!”说完,拉起狗蛋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目送着两个矮小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山丘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嗯……”不远处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哼气,摸上腰际的销魂,小心地走入白桦林。刚才的两只怪鸟停在杂糙丛生的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一个黑影。脚下一软,心头一惊,向后退了两步,地上竟散落着几具尸体。借着树梢的冷月,定睛看去,三男两女,其中还有一个和彦儿差不多大的稚童。男人或是匍匐,或是仰卧,颈间腹部布满刀痕,两眼翻上,均是死不瞑目。不过相较之下,女人则更是凄惨数分。年老的那个衣衫不整,是被割喉而死。而年轻的那位则近乎赤身luǒ体,身上满是抓痕和牙印。

  刚才那声是她发出的吗?抱着一丝希望蹲下身,两指向她的颈侧按去。没有,微皱眉,再按。就在我yù撤手放弃之时,指腹突然感受到一个微弱的脉动。还活着!脱下外袍为她遮住身体,而后将这女子背好使出踏莎行向军营飞去。

  “丰大人!”不理站岗士兵的行礼,越过栅栏,急匆匆地窜进军医的帐篷。

  “大人!”陆军医已拖下外衫准备就寝,“这是?”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背上。

  将那女子小心地放在榻上,喘气急道:“快!快!她好像还活着!”

  陆明小心地掀开衣角,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一张染尘的俏脸。“女的?”他惊问。

  “嗯。”连忙点头,“不管是男是女,先救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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