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_卿妃【完结】(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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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王。”一侧突兀的声音响起,瞥眼暗瞧,却见黑黝的翼王斜视而来,老目闪烁着诡异的光采。坐在主位上的凌准停止了与荆王的jiāo谈,偏首定视:“翼王?”

  阎镇指了指空杯,我微微倾身,上前添酒。

  “青王真是làng费啊。”头顶传来qíng绪不明的笑声。

  “喔?此话怎讲?”

  “孤听说,这位可是繁城胜战的少年英雄,青王却让他做司酒,不是làng费,又是什么?”酒壶被按住,恭敬地抬起头来,入目的是翼王蛇蝎般的bī视,“司酒,你说可是?”

  可是?扫过青王微眯的双眼,瞥过荆王幸灾乐祸的目光,暗骂翼王的恶毒yīn狠。就算是?我敢答是么?顺势将酒壶放在桌上,拱起两手,宽袖掩面,恭声答道:“微臣出身于乡野,曾听善耕者言。农事难不在选黍,而在于养黍。chūn耕、夏耘,不可急功,亦不可近利。急功者肥过黍死,近利者揠苗助长。如若不然,则秋收冬藏空谷仓。”抬起头,瞧见青王放缓的眸色,触及另两位诧异的目光,了无痕迹地对修远淡笑,徐徐道,“微臣出仕之前,家中长者曾有赠语:合抱之木,生于毫末;百丈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年少不可清狂,小才不可傲物。臣谨记于心,旦夕不忘。”

  语落无应,只听得座下一片斗酒声。垂目视地,脊背上浮起冷汗。我还真是“幸运”,做个司酒也能碰到如此险境。唉,哀叹。

  “孤还听闻。”又是翼王那只老蝎子,还听说什么?头皮发麻,静等语落。“司酒不是青国人。”

  “是。”埋首不起,“微臣家在荆梁翼相jiāo处,乃是如chūn谷地。”查吧,我就不信你能通过师傅的五行乾坤阵。

  “那司酒为何舍近取远,出仕青国呢?”语调颇酸。

  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冷笑一声,拍案而起,指着老头的鼻子大叫:“我丰云卿就是不慡你!”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垂下脑袋,难啊。会盟会盟,就是拉关系走门路,装做睦邻友好,容不得我实话实说。我这个礼官既不能贬低他国,又不能驳了老板的面子,技术活啊。

  “这个……”故作为难,惶恐地倾身,“臣怕说出来会贻笑大方。”向后退了退,我几乎靠在了修远的身上,微微感觉到隐隐的暖意。

  “喔?”荆王吴陵开口了,声音有些虚,倒不像一个年轻人,“那孤就更想知道了。”肥蝎子一只,落井下石的主。

  抬起头,极其诚恳地道出原因:“臣畏寒。”

  咚、咚、咚……只能听见心跳声,半晌,一声大笑将我从惴惴之中解脱。“到底还是个孩子。”青王凌准微瘪的两腮稍稍颤动,jīng亮的黑瞳却没染上半分笑意,他随意挥手,招来了内侍,“得显,拿一个手笼给丰爱卿。”

  这话显然不仅仅是说给我听的,也不仅仅是说给上座几人听的。斗酒声渐息,或是怀疑、或是嫉妒、或是窥探的眼神投注于身,我这才明白荣宠有时候也是一种折磨。叩首谢恩,寒气从地上一直传入心底,宦海艰途今日行,无涯彼岸何日及?

  司酒三巡,步步惊心。

  “也真难为荆王和定侯了,冬狩之日陪一群老人在帐内喝酒。”翼王看看左右,笑得和善,“年轻人应该驱马奔腾,载猎而归啊,两位就不心动么?”

  “冬狩年年有,相jiāo难再来。”吴陵的语调中有些刻意讨好的味道,“不论身份,但就这辈分,孤都得尊称两位长者。”他向翼王和青王微微颔首,“尊老敬贤,又何谈难为?”

  难为,很难为了。一国之主竟然要行小辈之礼,这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受迫于现实。外戚之乱后,荆王已如败光家财的落魄儿,如今嘴巴含蜜不过是想讨点好处,接点巨贾富商剩下的残渣。说到底,座上四人中,青王算是有地有钱的富豪,翼王算是有地少钱的地主,而修远则是缺地巨富的财主,只有荆王算是一穷二白的破落户。做这种忍rǔ负重讨饭的活儿,还真是难为了心高体胖的吴陵。

  “平侯,你我年岁相仿。”荆王举起酒杯,“本王虚长你一岁,不如以兄弟相称,可否?”

  凤眸冷然,淡淡一瞥,惊的吴陵胖身微僵。修远优雅抬首,香醪入喉:“本侯乃独子。”五个字,毫不留qíng地she向侧手,震的“破落户”舌桥不下,场面煞是尴尬。

  正当此时,帐门突然撩起,一阵寒风扫尽了宾主皆欢的热气。

  “报!”曾被我踢晕的李显匆匆跑入,猛地跪下,“烈侯殿下与天骄公主不知所踪。”

  “噔!”翼王手中的酒盏瞬间落地,“你说什么!”枯柴似的老手颤颤举起,阎镇目眦尽裂地怒视下方,“什么叫不知所踪!”

  李显猛地俯身:“回程途中,公主看到一只白鹿,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烈侯、荣侯和韩将军见天色将晚,便拍马去追公主。”

  “然后呢!啊!”翼王的表qíng有些狂bào,也难怪,毕竟只有那么一个血脉啊。

  “而后。”帘卷北风,穿着赤色猎袍的七殿下疾步走入,他向上座一揖,“我、三哥和韩将军分头追赶,怎奈密林丛茂,天暗视短。行至深处,只听三哥大叫一声公主。我便会同韩将军寻声而去,却不见公主和三哥的踪影。”

  “那现在呢?”青王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焦虑。

  “现在韩将军已带人去搜山,相信不久便可寻到。”他看着面色切切的翼王,温言道,“王不必担心,彻然听声,三哥必是找到了公主。可能是迷了道,一时难以回途。”

  “嗯,嗯。”阎镇敷衍地点头,却难掩忧虑,“日落西山,夜寒地凉,绮儿身子弱……”絮絮叨叨半晌,忽地拍案,“这冬狩是谁负责,竟然出这等大事!”

  手中一紧,厉厉而视:混蛋!明明是你女儿太过娇纵,十足的迁怒!

  “禀王上。”座下站起一人,正是成原一战无功而返的李本中,“据臣所知,负责此次冬狩的正是青国的伏波将军韩月杀。”尾音重重,难掩恨意。

  青王面色一凛,眯眼视下,显然对翼国君臣的嫁祸很不满。

  “是。”李显小儿火上添油道,“若不是韩将军没能拦住公主,这事也不会发生了。”

  yù加之罪何患无辞,青国大臣肃穆而视,一时间局势紧绷。

  好,很好,我现在非常后悔那日只踢断了他几颗白牙。放下怀中酒壶,向座上一礼:“王上,臣有一事不明,想请问李少将军。”

  “嗯?”青王龙睛一瞥,惊人的气势,“翼王。”浓浓的压迫感弥漫在上座。

  阎镇与他对视片刻,烦躁地挥手:“问!问!”

  睨视地上,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敢问,以上皆为少将军亲见?”

  李显挺直腰背,蔑笑道:“这是自然。”

  四座传来叹息,不解的目光频频飘来。随七殿下入帐的聿宁眉头一紧,对我轻轻摇头。

  淡淡一笑:“那,李少将军又是何职务。”

  “嘶~”翼国座上一片抽气。

  “嗯?”俯身bī视,步步紧bī,“少将军?”

  “是……”他向后一坐,咬牙低应,“公主的御卫……”其声愈低,几不可闻。

  轻转眼眸,冲七殿下深深一揖:“下官刚才没听清楚,还望殿下再开金口。请问,当下去寻公主究竟为几人?”

  凌彻然了然一笑,扬声道:“只有三人,本殿、烈侯还有韩将军。”

  “哼。”“原来如此。”青王带来的官员不愧是宦海老将,变脸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当下数十道鄙夷目光直直she向李显和翼国下座。

  “想来是有人渎职,枉韩将军摸黑搜山,这边却被倒打一耙。”说这话的是谁?急急寻找,原是青国言官之首胡存义,传说中的“铁嘴胡”首先开pào。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开口的正是我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魏几晏,“有利必逐,有过必推,此为翼礼乎?”摇头晃脑,痛彻心肺之qíng溢于言表。

  “真是……”

  “唉!钻营之徒!”

  厉害,厉害。瞧瞧地上那人瑟缩不已,翼国座上官员个个掩面。什么叫被唾沫淹死,今天我算是明白了。

  上首,翼王阎镇脸色铁青,拿起食盘往地上一掷:“有违孤命,中途弃主,现在又妖言惑众,诬蔑青国大将军。李显,你可知罪!”老声颤颤,面色爆红。

  “臣……”八尺大汉竟俯身颤抖,“臣……”

  “来人!拖下去,斩了!”这翼王恼羞成怒,下了杀令。

  举座大惊,喧嚣陡逝,安静。

  帐内烛火扑闪,扭曲了人影。

  “王上!”李本中疾步下座,匍匐在地,“请王上念在我李家忠心为主,就饶小侄一命吧,王上。”

  翼王脸色微动,似有一份动摇。上座无人开口,青王老神在在地饮酒,修远面无表qíng地合眼。破落户一脸犹疑,看样子好容易下了决心,刚要开口,就只听又一声:“报!”

  韩让单膝跪地,大声叫道:“将军一人纵深,已发现公主坐骑。”

  众人翘首,面露喜色。

  “经查,马鞍被人事先切断,三殿下和公主至今下落不明。”

  “当!”翼王大怒,杯盘如雨,毫不留qíng地砸在那对叔侄身上,“饶命?饶命!马具不就是你李显负责的!yīn谋弑主,好啊好啊!”这位走火入魔了,“斩!拖出去斩了!”

  “王上,饶命!饶命!”李显被人倒拖出帐,一路上哀音不止。

  “王上……”李本中跪在座下,低垂颜面,让人看不清表qíng。那伏地的双手慢慢握成拳,爆出青筋,“王、上。”

  举目而视,却见青王淡淡地注视着一切,眸中闪过兴味,微白的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熟悉的笑容,像极了允之……不欢而散的宴席,惴惴不安的心qíng。一日之内,如过寒暑,冷暖jiāo替。伴君如伴虎,官场步步惊。走入寝帐,瘫软地靠在桌角,长叹息。

  “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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