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寰,为师不知一向冷血的你对qíng的见解竟然这样深。”莫悠然突然开起了玩笑,似乎并不当这里是大牢。
楚寰扯了扯嘴角,冰冷的脸上竟几丝尴尬,这样的他我还是第一见,不禁笑了出声,满腹的窒闷与伤痛随之飘散。
他看见我的笑愈发尴尬,竟别过头不看我。
见他如此,我也不继续取笑下去,只问莫悠然:“你为何要给解药给楚寰?"
“那你先回答我,为何单独去刺杀壁天裔?”他竟反将问题丢给了我。
我想了想,如实答道:“楚寰痛不yù生,你又突然消失,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错过。”
“所以我将解药给他了。”
“嗯?”一时没反应过来。
“怂恿楚寰背叛我的人犯了刺杀大罪,肯定要处斩,既然你要死了,我心中的怨恨就少了一大半。所以,楚寰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于是就联合他来刺杀壁天裔。可谁知道你的命这么大呢,竟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我真是悔青了肠子。可解药已经给出去了,要不回来了。”
看莫悠然那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话语中竟有几分玩笑的意味,这一点都不像莫悠然,一点也不像。
他问:“做什么这样看我?"
“我认识的莫悠然是高雅清冷,不苟言笑的。而今日的你,为何这样……平易近人?”我仍旧紧盯着他不放,仿佛要将他看个透。
“人之将死,戴着虚伪的面具做什么?”莫悠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人都是有感qíng的,不论心多冷多硬。而我与你们相处熟识已经十二年有余,纵然有诸多怨恨,又能恨多久呢?”他此番言语彻底震撼了我,他的意思是说,不恨我与楚寰的背叛了?
“既然你能对我们包容,为何不能放下对壁天裔的恨呢?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错。杀碧若是为他的父亲报仇,而碧若……有可能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对壁天裔的恨不仅仅限于碧若的死。是因为……”他沉默了许久才松下一口气,毫不掩饰地说:“我嫉妒他。”
“嫉妒?”我疑惑。
“他从小就在壁岚风元帅的羽翼下成长,享受着他父亲给他的光芒。我嫉妒他的命这样好,不公平。为何这世上有人的命这样好,而有人的命却终身要掩埋在黑暗中?”莫悠然再次坦言自己心中的那份扭曲的黑暗竟是如此坦然。
“没想到大哥对朕竟有如此怨恨。”壁天裔的声音倏然在这空寂黑暗的牢中响起,三人的目光一齐望向那个身着明huáng色龙袍的男子。
莫悠然并不讶异他的突然到来,依旧平静地注视壁天裔:“是的,我一直嫉妒你。嫉妒你是壁岚风的儿子,嫉妒你有这样一个好父亲,嫉妒你从小就生活在这样完美的家中。凭什么你就拥有这么多,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想与朕一较高下,才想要夺北国的王位。”壁天裔淡漠地接下他的话。“是。”他坦诚以待。
壁天裔一声冷笑,随即转头看着那个满眼仇恨的楚寰:“那么他又是谁,慕雪说朕欠了他全家人的命?"
就在他问出此言之时,整间牢顿时静谧无声,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恶臭以及浓浓的血腥之味。
“皇甫少寰。”楚寰在沉默良久后吐出这样一个名字,我瞧见壁天裔的表qíng明显闪过诧异,随即消逝。
冷笑一声:“皇甫,少寰?想必又是朕的好大哥做的事吧。
莫悠然嘴角上扬:“知我者二弟也。”
壁天裔深深吸吐一口气,用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的父皇皇甫承报仇,对么。
我看出了他眼底闪过的杀意,相信莫悠然与楚寰也看出了那任凭他如何掩藏都能看出的杀意。
而楚寰却不理他,似乎,很不屑与他说话。
壁天裔又说:“你要为父亲报仇没有错,而肤为了不让你父皇杀掉,所以要杀了你父皇,有错么?”
楚寰冷道:“你可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父皇是君,你是臣。”
“那是愚忠。你父皇听信jian佞,好大喜功,我行我素,连年加赋,百姓民不聊生。敢问这是一个好皇帝?”
“好皇帝自由后人去评说。”
“那你可知当旷世三将胜利破城那一刻,百姓是如何欢呼吗?震天的礼pào迎接着我们入城,欢呼着皇甫家的倒台,这些莫悠然有对你说?
楚寰的声音哑然而止,沉默须臾,冷笑:“那又如何?即使我的父皇被天下人唾弃,他仍是我的父皇,你杀了他,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些都是莫悠然从小灌输给你的吧。”壁天裔冷眼扫过莫悠然。
“事到如今,说再多已经没有意义。我已是阶下囚,只能任凭剐杀。”楚寰的手狠狠捧紧身侧的稻糙,指尖泛着可怖的白。
“前朝之后,朕必定要斩。”嘴角的笑意冰凉,那杀气再也掩饰不住,yīn霾地笼罩在脸上。
“我也从来不会认为冷血的壁天裔会斩糙不除根。”楚寰亦冷笑,丝毫没有死亡前的恐惧。
他立在原地,目光森冷地看了我们许久,最终落向我一人。
薄唇喃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在我眼里却是这样令人心惊胆寒。
“为何要回来?朕本答应放你自由的。”
“我也很后悔回来了呢。”笑着瞅了瞅láng狈的莫悠然与楚寰,他们脸上的表qíng皆是无奈的怜惜。我收回视线,姗姗一笑:“可是如今,已不容我后悔了。”
他静静地瞅着我,闲定里带着一丝月华般的光芒,那光芒冷静,有种清傲而从容的东百。
“好,那朕成全你们。”他一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看着他那清冷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那明huáng色一角隐入那黑暗中,整间牢便又陷入一片静谧的清冷。
小小的天窗中洒入溶溶如霜的月光,铺地如银,凄寒无比。
第九章孤城壁尘埃定
十日后,南国下起了今年第一场瑞雪,北风呼啸,一簇簇一团团的雪花笼罩着整个帝都城。如此凄冷的日子,街头巷尾依旧挤满了百姓,不惜顶着风雪拥簇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们手中拿着青菜,残羹,jī蛋,纷纷朝处决台之上的三人丢去,满面怒容。口中还大喊着:“逆贼,竟敢刺杀皇上……”
一女,两男,皆浑身是血,满身伤痕。发丝早已凌乱不堪,却已遮住了半张脸,隐约可见其容。雪白的尘霜飞雪降临在他们的头顶,霜雪铺满身。
三名刽子手持着锋利的大刀,凶神恶煞地等待着午时的到来。
片刻后,监斩官抽出斩令,用力朝外抛去。在天空中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最后跌落在他们面前,刽子手立刻举刀,用力砍了下去。手起刀落,血溅三尺,百姓疯狂地欢呼着。
我披着斗篷将我整张脸都遮住,嘴边淡淡扬起一丝轻轻的微笑,转身,隐入那散走的人群。还有两个与我同样顶着斗篷的男子一起走在拥挤的人群中。
从来没有想过壁天裔会来个偷天换日,用三个死囚换了我们三人的命。我真的不知道,一向冷酷无qíng的壁天裔竟然会放了皇甫少寰,那个如此威胁他地位还刺杀他的人……为什么放?因为愧疚?因为莫悠然是他大哥?因为我是他疼爱的妹妹?壁天裔真的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冷血帝王吗?可是为何我眼中所见的壁天裔却是对兄弟真诚,对敌人仁慈的帝王?曾经,他因为莫攸涵救了他一命,所以对她诸多包容,却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说他无qíng,却又有qíng,说他有qíng却又无qíng。
记得那夜之后,翔宇奉皇上之命又召我去了御书房,单独与我聊了一番话。他只问我:“若是朕放你们远走,你们将何去何从?”
我很诧异,他竟会说放我们远走。当时沉默许久我才答道:“也许会重新回到若然居吧,南北两国已容不下我,唯有那儿才是我的家。”
他的手上紧紧捏着一份奏折,没有看我,只是沉默了许久才说:“那朕放你们走。”
我猛然仰头,怔忡地盯着他:“皇上你说什么?"
他的嘴角淡淡勾勒出一抹苦笑:“但是你们要保证,今生今世,永远不得再出现在帝都,出现在朕面前。”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的话,他却是笑道:“就当朕补偿莫悠然的丧妻之痛,补偿皇甫少寰的丧国之恨,而你,朕答应过,给你自由的。”
那瞬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皇帝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最优秀的皇帝,他治国有方,稳定朝纲,纵横沙场,金戈铁马。那副冷漠无qíng的外表之下竟有着一颗隐忍的心。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恨与怨顷刻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原来我一直都错了,这个世上除了仇恨还是有温qíng的。譬如楚寰对我,壁天裔对我,辕羲九对我,还有……夜鸢对我。
虽然都有过欺瞒,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的伤害到我,自始至终都在包容着我,还有那份付出。
在临走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中,我脱口说:“天裔哥哥,能求你一件事吗?不要再与北国打仗了,百姓,会很苦。”
他目光一凛,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似要将我看穿。
我笑了笑:“我不是为了夜鸢。我是个女人,眼光浅短,不懂你们男人的宏图霸业,只是觉得,百姓真的很苦。”
他静静地望着我,良久,深深吐纳一口气,冷声说:“只要北国不主动进犯,朕决不出兵。”
那一刻,我重重地松了口气。
或许我是有私心的,为了夜鸢。
纷纷散走的人群突然猛烈地撞了我一下,恍然回神,一个踉跄,楚寰立刻扶住我的胳膊。
我笑了笑,侧首看着那个冷若冰霜,神qíng复杂的莫悠然,问道:“姐夫,咱们现在要去哪?”
“那夜,壁天裔对你说了什么?”他答非所问。
我的眼波一转,便重复着壁天裔的原话:“就当朕补偿莫悠然的丧妻之痛,补偿皇甫少寰的丧国之恨,而你,朕答应过,给你自由的。”
踩在那滋滋的雪花之上,鼎沸的人群与我们擦肩而过,口中纷纷说着:
“这三个刺客真大胆,竟敢刺杀皇上,杀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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