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翩跹微笑,黑眸淡瞥,计量着不是该让某人转为明卫,再下去怕是要扭伤了纤纤细颈。
“多谢沈小姐好意,我想这脾气大概改不了。”温朗的话音自屋外传来,君随玉笑着接了一句。
沈明珠站起身。“君公子也不生气?三公子这样冷淡。”
君随玉端详素颜,按了好一阵脉才松开。
“表面上所见未必是真实。”望着清眸随口而谑。“只怕有人心里比她更难受。”
沈明珠听不懂正待再问,鼻端传来一阵药香,侍女捧着药盏掀帘而入。
霜镜探探温度正好,便掀了盖递过来。
君翩跹抿了一口略有疑惑,“怎么味道不对。”
侍女躬身应答。
“回小姐,二公子刚换了方子,说多服些时日效用是一样的,去了几味冲涩,加了些温平的替代,以免胃吐过频。”
缓缓咽下去,药仍是一样的苦,眉头却渐渐的舒开了。
“现下好生调养是重中之重,万不可再随xing,记得按时诊脉。”君随玉聊了一阵,看日色不早起身叮嘱。离开西京已有段时日,眼看年关将近,不得不踏上归程,仍由谢云书与谢飞澜送出城。
君翩跹执意送至门边,马车在寒风中安静的等待。
“我再寻些滋补的灵药,有什么缺的尽管传书给我。”下次再来大约已将临盆,君随玉瞥一眼默立一侧的男子,不算太低的低语。“若到时候他还摆这种脸,你抱着孩子跟我回西京罢。”
无表qíng的俊颜更冷,她却漾开了笑。
皓齿微露,色若chūn晓,凭添无限风qíng。
斗气
时光流逝,扬州进入了严冬,几场冷雨过后,朽叶落了一地。
谢府上下无人不知,三公子与娇妻忽生嫌隙,面和心违。
谢家三公子获悉爱妻有孕之后即未曾开颜,亲疏之态与旧时相差甚远。难免私议渐起,猜度如蚊蝇滋生,一旦萌发便不胫而走。
“三公子传讯说今日有事晚归。”霜镜轻声禀报。
近期已成常态,不意外的瞥了下黑沉沉的窗外,撂下剪刀,以竹片挑起浆糊,小心的将绵纸糊在竹骨上,一枚小小的纸鸢终于成形,仅有手掌方圆。她泛起满意之色,擎在指尖把玩。
“看来也不是很难。”
“这样小的纸鸢?”霜镜捧过热水替她净手。“小姐怎么不做个大些的。”
“打发时间而已。”顺手调出五颜六色信笔涂抹。
“昨个听说沈小姐已至dòng庭。”霜镜见她心qíng不错,有意引人一笑。“她嚷嚷着玩遍好山好水竟是真的,墨鹞这一路倒是快活,说不准回来就能办喜事了。”墨鹞打着护送的名义尾随而去,其心昭然若揭。
“难得他心动,比起来还是碧隼聪明,近水楼台的拐了身边人,省了千里苦追的麻烦。”佳人淡笑,少见的调侃。霜镜霎时飞红了脸,半晌才讷讷出言。“我是看好这一对,就怕门弟有差,将来沈家不答应。”
“碧隼让你问的?教你替墨鹞来探我的口风?”
霜镜唯有讪笑。“一切都瞒不过小姐。”
“让他自个掂量,只要明珠愿意用什么方法随便,但不许让淮衣父母伤心。”
“是。”最怕的便是这条,霜镜暗里叫苦。
“墨鹞跟了这些年,何至于连这也拿捏不好,没有把握他根本不会追过去。”纤手拎起纸架chuīgān,鸢面花花绿绿一团凌乱,犹如小儿涂鸦,大异于某人所绘,不由摇头。“过两天请个师父来教我习画。”
“何须多此一举,小姐身边自有高手。”霜镜转了个话头,颇希望借机化解连绵日久冷战。
意兴阑珊的丢开纸鸢,几不可觉的蹙眉。“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要这般斗气到什么时候,绷着一张冰块脸托辞在外,私底下关心得要命,霜镜着实不以为然。见小姐露了倦色,小心的服侍就寝,以绫帕覆住照亮的明珠,唯留下壁角一盏夜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做工jīng巧却画得糟糕至极的纸鸢搁在黑檀桌面,谢飞澜好奇的翻看。
“三嫂画的?”不是一般的差,很难想像是出自绝丽的佳人之手。
谢云书取过去,没有答腔。
“明明推了应酬,又这么在意她,何必躲我这。”谢飞澜看不下去。“三嫂有了身子,三哥再气也不应罔顾这一点。”
“她身边有人照顾。”谢云书连日沉抑已成常态。
“侍女能替代丈夫?三哥到底在恼什么,瞒着你要了孩子?”谢飞澜并不理解。“虽然手段过了些,却是qíng有可原,何必为细枝末节耿耿于怀。”
果真应了父亲的预计,却未料到她竟直接替丈夫作了决定。他……很羡慕,所以更看不过兄长的yīn郁。“莫非孩子不是你的?”
一句话犹如重石落水,谢云书立时抬起了头。“你说什么昏话!”
谢飞澜无视兄长的斥责。“哪个男人会因妻子有孕而冷落疏远,平日又恩爱得要死,除非她怀的是……”
谢云书冷冷的盯了一眼。“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对她对我都是侮rǔ。”
“我不说,别人不会不想。”谢飞澜轻哼,不怕死的反唇相讥。“怪得了谁,三哥最近的行为惹人疑窦,不是你一反常态,谁敢往那方面靠。”
谢云书沉默了片刻。“还有谁在说。”
“很多,私底下闲言碎语还有更难听的,说指日可见你休妻。”谢飞澜故意说得稍稍夸张。确有风言,多半皆当茶余饭后的谈笑,君翩跹闭居深苑护卫重重,加之两人鰜鲽qíng深有目共睹,稍有脑子的都不会信。
“哪一房传出来。”俊目冰寒,已然动了真怒。
谢飞澜回避了追问。“不管何处而始,三哥恢复,流言自不攻而破。”
对峙了许久,谢云书消散了怒气,只余疲倦的怆然。
“说的对,全是我的错。我……”俊逸的脸庞再掩不住深埋的恐惧。
谢飞澜几疑看错。“你……怕?”
见兄长没有反驳,愈加愕然。“怕什么,她都不怕你怕?”
“你错了。”满腹难以名状的苦涩,化作无人听懂的低喃。“她从来不怕任何事,怕的人……永远是我。”
莹白的肌肤在微光下犹如软玉,清秀分明的眉呈优美的弧形,尾端有力的弯曲,隐约昭示执拗刚烈的xingqíng。浓密的长睫遮去了灵动的眼,它总是显现出温暖与冰冷,慧黠与无qíng等截然迥异的神色。他知道她的外表有多坚硬,也清楚内底又是多么柔软。
矛盾的,教人又恨又爱的……
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合,睡得很安祥,为了让她更好的休养,近期的方子加入了宁神药材,也因此,他能在深夜触碰,不怕惊醒了她。
静静的凝望许久,除下外衣掀被躺进去,紧紧搂住了娇躯。
“小姐,三公子说今日事忙,请小姐自己过主苑,他在那里等。”
漫然的应了一声,换上华裳在妆台前坐下,心灵手巧的女侍将如云青丝挽成优美的发髻,描眉点唇薄施粉黛,又自漆奁中挑出钗饰配衬,装扮得雍容绮丽。最后披上白狐裘鹤氅,霜镜撑伞扶着行出门。
纷纷扬扬的雪落满世间,静谧无声,唯有小羊皮靴踏在雪地上的轻响。
“小姐该多作些华贵的妆束,既衬容色,也更合身份气质。”
呼吸着冬日的寒气,她拥紧了暖炉。
若非年节必要,谁有兴致这般繁琐。势不可少的家宴,每年总有几次躲不了的敷衍场合,往常都是那人陪着寸步不离,接过一厢应酬,今年是不行了。他……还要别扭多久?
晨起后发现昨日画坏的纸鸢被人剥去绵纸重糊了一遍,绘上了纷彩的蝶纹,细微之处亦极尽jīng细,令人爱不释手……
结缡数年,又逢争歧,难得他还这样细心。
清冷的黑眸柔光流动,忽尔嫣然。雪中景致别有一番味道,走走倒也不错。
特别是……前方还有人在等。
锦衣如墨的男子迎面而来,自霜镜手中接了过去,倾着伞替她挡住了落雪。原以为不会来的不期而至,无由的多了一丝欢喜。
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的享受一刻宁馨。
雪簌簌而落,遥遥有冷梅香气浮动,天地间仿佛盈动着暖意。
谢府家宴设在遍植梅花的冬苑。
飞雪迎chūn,红梅朵朵,端的是新年祥瑞,可惜嘈杂纷乱,不免大失清雅。
谢家人丁兴盛,除却五位公子,另有叔伯数人各有妻妾子女,旁系亲眷极多,逢年过节其势不小,劳师动众,不亚于一场送嫁迎婚。
往年都由谢夫人主持打点,每每为此头疼,视年节如虎,过了除夕又逢元宵,内外酬酢不断,累得身心俱疲,谢震川心疼爱妻,今年全丢给谢云书主理,忙得几无喘息之机,堪堪挤出一点时间接了佳人过来。恰好即将入席,喧嚷辞让之声不绝于耳。
众亲齐聚,多的是私议相谈,谢震川近年多将事务移jiāo给三子,颇有歇隐之势,下任家主何人不言自明,逾加招人关注。三少伉俪连月异常传闻纷纷,一众亲眷揣度纷纭,好奇心泛滥得不可开jiāo,此刻见两人齐现,目光瞬时转了过去。
君翩跹本就神秘,过门之后久闭深苑,唯年节才见华服盛妆而出,更是引人注目。
蝉鬓云鬟,眉目如漆,雪白的额间衬着一落梅妆,一袭狐裘裹着红裳,踏着满地落梅的小径而来,清艳不可方物。身边的男子俊美无俦,风姿如玉,一只手扶在玉人腰际,半边肩头落了不少雪,随意掸了掸,伴着娇妻去父母长辈前循礼问安。
相依相携俪人如璧,满堂华彩竟不抵这一对三分风流。
喧声停了一瞬,才又低低的响起来,半晌方回复如初。
谢夫人见三媳身骨渐好又有孕在怀,益发疼怜,细细说了好一阵。谢震川一如既往的刚严,瞥了眼儿媳的气色,点点头并未多谈,眼见亲眷到齐,转首吩咐开宴。
发难
女眷依例另入旁席,谢云书将妻子安排入坐,与左右嫂姨寒喧数语,已有人趋近请示,只得径去忙碌。
谢家五位公子难得齐聚,谢飞澜更鲜少参与家宴,堂内不分长幼多半俱在张望,青岚压低了声音谑笑。“每年三嫂出来都是如此,像头回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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