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出自迦夜的授意,还是君随玉的私心。
明明知道那个人近在咫尺,咫尺……已如天涯。
他甚至开始怀疑人是否还在府内,闹出了那般喧嚷的动静,她不会不知。
她怎么可能这样狠心。
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不是没想过撕破脸,在君王府的势力内,发难的后果可想而知。
着了魔一般的牵挂焦虑,放不下。
“老三。”谢景泽风尘仆仆的立在门口,身边是一脸郁忿的青岚。
摸了摸五弟的头,景泽一个人踏入房内。
“回去吧。”听着青岚说过了经历,望着三弟憔悴下来的脸,只能道出这句话。“爹娘很担心,要我带你早些回扬州。”
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执拗到什么时候,她已另选了别人。”谢景泽叹气。“论起声名,君随玉与你可称瑜亮,又在北方……你争不过他。”
“我不是在和他争。”谢云书凝视着案上的水仙,摘下了一朵因枯萎而行将坠落的白花。“我只想确定她的心。”
“她若心里有你,也不会跟了君随玉。”
谢云书沉默了,谢景泽再度开口。
“就算……爹当年的反对令你们分开,如今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别再总想着挽回,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谢景泽语重心长的相劝。“你放了手,两人都能过得很好,何必自我折磨。”
“二哥,求你帮我一事。”
“关于她就罢了。”
“如果……这件事有结果,我会做出决定,不再这样耗下去。”他勉qiáng笑了一笑。“二哥,自小你就帮着我,这算最后一次。”
“你……”好脾气的谢景泽不知该叹气还是该痛骂一顿执迷不悟的人,见三弟那般失意,终是不忍。
“好吧,你说。”
踏进院子的时候,臂上还在渗血。
看见她的一刹,突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隐然松弛的释怀。
她还在,安然无恙。
正跪在庭中的大树下挖着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土,衣襟粘满了泥。霜镜随侍在一旁,见鬼一般瞪着他。
“你在做什么?”
他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她的qíng形,时而愤怒得想掐死她,时而又想吻昏她,最终却是一声柔软的轻问。
迦夜呆了一呆,不敢置信的抬头。
那个人立在树下,撑着手俯视她。肩上一道深长的剑伤,看来有些láng狈,分明的轮廓又深了,血顺着臂流下来,染红一大片衣袖,却像没事人一样柔和的对她笑。
“你怎么进来的。”霜镜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硬闯。”他依然在看她,嘴角一扬,几份骄傲的自负。“我知道今天君随玉不在。”
单人匹马闯进戒备森严的府邸……霜镜张口结舌,不知这算愚蠢还是勇敢。
“总见不着你,怕你趁我不察又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无视bī近的众多侍卫,他像解释似的笑,任凭血一滴一滴落。“见一见,心里安一点。”
黑黑的眸子渐渐有了雾气,呆呆的望着他。
“你在挖什么?我帮你。”他蹲下来拭去粉脸上的一点泥,神色温柔。
她眨了下眼,慢慢凝起散乱的心神,咬唇笑了笑,看起来却像哭。
“已经挖好了。”
泥坑里有一个脏兮兮的坛子,看起来埋了许久,他替她拿起来,坛子里有什么液体在微微晃动。
“酒?”
点点头,她又怔了好一会。
“你来得正好,今天我请你喝酒。”
摒退了如临大敌的侍卫,他被引入隔室耐心的等候,直到霜镜过来唤人。
迦夜的卧房依然是温暖如chūn,红泥小火炉升腾着热气,几碟jīng致的小菜,清洗gān净的酒坛。在软榻上舒适的偎下来,重帘半卷,银杯净亮,一切都是那么舒适,何况还有容色无双的佳人温言以待。
换了件随意的衣裙,长发松松的半挽,迦夜坐在身边替他上药裹伤。
动作很小心,眼睫如扇子般轻垂,一直咬着唇,好像疼的人是她。他深深的看她,贪婪似要把她放入心底,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裹好伤,又令霜镜端来银盆,为他洗净双手。细致而体贴,像一个照顾丈夫的小妻子。他很想轻吻,又怕破坏了难得的气氛。这样的相处,梦里期待过无数次。
收好药盘,摒退了侍女,她启开了坛上的封泥,醇厚的酒香剑一般冲出来,迅速弥散了一室,闻之熏然yù醉。
“女儿红?”
她盈盈一笑,拿起银勺轻轻搅着澄亮的酒液,不知封了多久,缩得只剩半坛,香气越发浓烈。试着兑入新酒,一点点品尝,微蹙的眉尖渐渐舒开,最后移入银壶,捧入炉上温着。
“你说的没错,喝的时候果然得兑酒。”
“这是多少年的。”
她笑而不答,忙着剥一枚鲜红的橙,银刀一点点旋过,褪下来的橙皮置在熏炉上,空气中立时有了清雅的橙香。纤白的指尖又撕去膜衣,将橙红的果ròu喂进他嘴里。
冰冷而甘甜。
qíng不自禁的把娇躯圈入臂弯,她没有推拒,软软的倚在怀里,皓腕如霜,纤指似玉,黑亮的丝发披了一身,说不出的娇美可人。
酒温好了,他执起壶倒了两杯。馥郁的浓香入口绵长,滚落喉间醇厚芬芳,诱得人想一饮再饮。
她替他挑着菜,谈着些散淡的话题,谁也没有涉及可能不愉快的字句。
娓娓谈来兴致极欢,甚至说起了天山上的初会。
“……本来挺期待,想着教王或许赏点奇珍异宝,我也好拿来打点别人。结果居然赐了一个人,真是……”
“你很失望?”他没生气,梦寐以求的佳人倚在身边,被损几句又何妨。
她斜他一眼,悠然一笑,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回头……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明明是跪着,眼睛却锋利得要命,直直的瞪着我……”
那个卓然夺目的风华少年,鲜明一如昨天。
“当时我就感觉,你肯定是个麻烦。”
“原来你有这种印象,难怪一整年都不理我。”他忍不住咬了咬小巧的耳垂,颇为不满的抱怨。
她缩着脖子轻笑,眼神因追忆而恍惚。
“也不是……最初我还没想好,不知该不该让你出任务。走上这条路未必能再回头,可后来……”
“发现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是我没办法护住你,你太显眼,而我不过是个小小七杀……必须让你自己变qiáng。”
“你一直在帮我。”
她白了一眼。“别说这么好听,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帮我。”轻轻拔弄着牙箸,听取碰击的脆声。“我知道你想回去……肯定能熬下去。”
“就像你想杀教王。”
迦夜微微一笑,洁白的细齿有如编贝。“说的对,有目标才能撑下去。”
“现在有什么目标?”
她静了一瞬,眼波水一般轻漾。
“我想灌醉你,好让你任我摆布。”
他低笑出声,立刻配合的躺倒,摊开修长的四肢。“你可以下手了,我保证不会动。”
她也笑起来,呵了呵细指,佯装出来的狰狞在美丽的脸庞上不怎么成功。软绵绵的挠了半天毫无反应,她聪明的通过眉梢的细颤发现了变化,立时调整了方位,很快痒得他绷不住,笑不可抑,不得不拘住了她的手。
“……你答应过。”被制住的人不依不饶,娇颜微嗔。
“你试试。”他承认自己耍赖,并理直气壮。“我宁愿你拿刀砍我。”
窄肩被他揽在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指尖挠着他的掌心,忍了又忍,他终于翻过身以深吻惩罚淘气。
这一日她没有睡。
笑吟吟的和他饮了一杯又一杯,黑亮的眸子盈着温暖的qíng意,嫣然娇媚,柔qíng似水。酒气氤氲菜色可口,心qíng前所未有的好,喝gān了一坛仍觉得意犹未尽,他晃了晃空dàngdàng的酒坛,试图再倒出一些。
酒坛很轻,尚余少量残酒。忽听得叮然脆响,翻过来倒了倒,一件事物掉出来落入杯中,映得满杯皆绿。
拎起来一看,却是一块色泽清润的碧玉。
玉色流动极似水光,犹如chūn日满铺的翠色,通体无一杂点,雕工极细,刻着百种芳花蔓然招摇,活泼绚亮,妙到毫巅,一只寻芳而至的彩蝶在花中轻舞,翩然如生。
迦夜凑近来,接在掌中翻看了一遍,黑眸渐渐朦胧。
“怎么会在酒里……”他审视了半天,确是普普通通的一只酒坛,封泥多年未开。这一方玉不知浸了多少时日,光泽丝毫未减。
笑如水一般在娇颜上漫开,眸光极软。
“或许是好酒多年可以生玉?”她戏谑的玩笑,随手把玉抛到一边,又被他拾过去。
“不是你的?”他锁住迷离难解的清眸。
“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东西。”她抿了抿唇,神色全无异样。“我不过是听说那里有埋藏多年的陈酒,一时好奇挖来看看。”
“你不要?”
“不要。”她真个不放在心上,看也没再看一眼。
“那我要了。”他握住掌心的一方冰凉,盯着她的脸。
执筷的手微微顿了一瞬,“喜欢就拿去吧,送给你。”
西来
那一日梦一般甜。
不是握在掌心的玉,他会怀疑是真是假。
不知迦夜什么时候下了迷药,又被算计了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由君王府的人送回了宿处,青岚罗嗦了一顿,好半天才耳根清净。
又见蝴蝶。
还是在深埋多年的酒坛里。
单凭玉色已然无价,何况雕得如此jīng致,她却毫不好奇,弃若敝屐。
银鹄探得的qíng报扑朔迷离。
君随玉的父亲君若侠娶妻清乐郡主,据称夫妻二人感qíng甚笃,相敬如宾。君若侠潇洒倜傥,持身自好,鲜少有红粉韵事沾惹,更在妻子过世不久后因病成疾,英年早逝,看不出什么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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