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愤怒,更不恨他,这个人怎么样,真的不在乎,这是实话,”颜欢欢尝试将自己的思路整理出来,她声音温柔平静,彷佛蕴藏着巨大力量,扼碎温美人的心:“就是……以前我很穷,吃不起糖,我日思夜想。等我富有了,所有东西垂手可得的时候,我去到店里,掌柜告诉我,没有了,卖光了,我崩溃哭出来,断然不是因为那颗糖。”
“它说得对,时光回溯的机会,何其珍贵。”
“贵妃姐姐?”
终日玩乐不知愁,面对逆境也能坚qiáng应对的人,就像反应慢三拍的酗酒者,冷静机敏地将所有酩酊大醉的酒友送回家,独自一人回家,坐在chuáng上,才晓得醉意来袭。
不是不疼,只是时候未到。
岂止是太子,她整个人生,都受到太多磨难。
颜欢欢闭眼,下午她不喝酒,脑子清晰得无处可逃:“令仪,好人没好报的,以后万一宫里走水了,你记得不要救人,有事自己先走,万一死了之后回到茹毛饮血的年代,是不是很惨?”
“好。”她慡快答应。
“……等等,你不救我?哇,很伤心了。”
“我担心什么,皇上肯定会救你的。”
颜欢欢一顿,被这突如其来的肯定答案差点闪了她的腰:“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
“这不是常理么?皇上能力比我大,宫人都听他的,宫里守卫森严,十步一岗,他要救的人,肯定能救下来。而且长乐宫守得严,应当不会走水,”温美人语带忧虑:“我就不同了,我最近总觉得,皇上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是味儿,上次来我含章宫,就一直旁敲侧击你是不是跟我说什么了。”
在大晋人民心中,天子是无所不能的。
想到皇上忧心忡忡地跟温美人打听,但又不好意思直白索要答案的样子,她不由笑起来,欢愉笑意跃上眼角,染上人间烟火的温柔暖色:“让他猜去吧。”
这一页yīn霾揭过,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178章
温美人前脚走了,皇上后脚就来了。
颜欢欢倒不稀奇,他来得太勤, 二人倒像真正的夫妻那般, 哪日不见他, 她都要稀奇起来。别人眼中的荣宠,对她来说只不过是过上了现代人该有的小日子。她处得平常, 他更觉自然,大权收拢在手,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虽然人数不多, 但好说儿女双全了,群臣渐渐也熄灭了劝他雨露均沾的想法。
皇帝是个好皇帝, 可惜在雄风方面不争气啊!
想着后宫美女如云的一众官员暗叹,替他可惜。
只是皇上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不用到处串门子, 偶遇少了很多, 省心。
她还想着温美人说的话, 迎接皇上时,心里便多了计较一一她总想着这是自己的事,应该好好消化qíng绪,可是他一片真心,自己也应该试着去多依赖他一点。
於是入幕后,她便将说与温美人听的话,再跟他说了一遍。
没成想,皇上却眼睛微亮,稍感不好意思:“朕……正好也在为这事思虑。”
颜欢欢jīng神一振。
商议共同的烦恼,应当有利於从不同角度解决事qíng才对:“皇上你说。”
“朕很少为自己的事动气,”
许是不习惯吐露心事的关系,他说得磕磕巴巴的。
大部份总为他人设想的人都有这个毛病,往好了说是有大局观,谁都想要个这样的统治者或是朋友,太可靠了,只是他本人未必快乐:“以前不当回事,现在越想越不对劲,胸口偶尔发闷,就连批阅奏章的时候,也总会想起这事,心里很乱。”
……
皇上,思chūn了?
她犹豫:“为了何事?”
“礼亲王的事。”
……
从来不看耽美的颜欢欢也不禁脑补起了万字禁断大戏。
当然,现实远没有全民皆基,他接着解释:“过往的暂且按下不提,虽然朕记得清楚,可也不至於耿耿於怀,只是当初他联合沈太后将你骗进宫的事,朕至今想起,仍然如同ròu中刺。”
他紧皱眉头,略带自责。
在皇上的逻辑来看,他不应该执着於此,无论对谁都一样。她怜惜抚摸他玉般脸庞,待外人疏离冷淡如高岭之花,最脆弱幼稚的一面尽在她面前了,像一只不知所措地摊开肚皮,将弱点和旧伤信任地展露给她的猫。
皇上涵养固然是好,可另一半原因,却在於他太忽视自身感受了。
不能怪他,生长在帝王家又不受宠,若是太把委屈当回事,就像一个化妆和美图都救不回来的丑人一一每天保养化妆注意脸有用么?没用,完全没用,只不过徒添伤感而已,惟一能让把日子过下去的方法,就是不把它当回事,说服自己,丑没事,我不在乎,我注重内在美。
有一天,丑小鸭蜕变成天鹅,却已经习惯把脸藏起来了。
“皇上,既然你已经醒掌天下权,醉卧我的膝,何不任xing一点?既然心怀不满,大可发泄到他们身上!”后宫第一小人,颜欢欢有如jian臣撺掇皇帝:“皇上,你没试过寻仇吧?”
“……”
皇帝摇头。
“这就是了!”
她一击掌:“所谓人生三大快意之首,便是痛打落水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上,正是动手的时候!”
“……”
“你这辈子,大抵没真正为着私怨做过事吧?憋久了,对身体不好,试试又没坏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狗咬了你,我们是不该咬回去,但回家抄根棍子打断狗腿却是大丈夫所为。”
颜欢欢这辈子的语文课,怕是都学到睚眦必报的事qíng上去了。
所谓你帮我宫斗,我教你打脸,一篇洋洋洒洒的宫斗复仇文,不就跃於纸上?
颜欢欢的建议太直白,不加半点道德修饰,倒让皇上豁然开朗了。
‘为自己设想’是他的一个思想盲区,需要由全后宫最自私的贵妃领他进去,告诉他:兄弟,你该多为自己想想了。
“寻仇的方法多的是,”她拥住他,语气温婉甜蜜:“如果皇上不会,我愿倾囊相授。”
整个后宫都得抖三抖。
皇上和她始终是有着本质分别,她不高兴了,翊坤宫请安时的宫妃都得夹紧尾巴做人,尤其是对她露出过不敬苗头的。皇上则更坚守着‘冤有头债有主’的节cao原则,直奔他积郁多年的心结而去。
平乐宫。
幽深诺大的佛堂里,惟有节奏平缓的木鱼敲击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经文念诵。气氛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旅人常借住无人小庙,与佛像作伴,不怕jīng怪作崇,翌日谢过别去,倒比睡在外边更安心。平乐宫的佛堂由皇上亲自监督修建,每一样都是顶好的,且保养得宜,十年过去,依旧簇新的佛堂却冷寂得不似礼佛的地方。
有低低的念诵声,鼻端是带着微辛的檀香,佛堂该有的,这里都有。
这里的礼佛人只有一个,大晋当今的母后皇太后,沈太后。
她年纪与圣母皇太后,即是皇上赵湛的生母步太后相约,二人都是先帝府里便在的人,由东宫伴至君临天下,qíng谊非美貌宫妃可比,即使因着年岁渐长而失宠,也早已过了用脸来争宠的时候,她既有嫡长子傍身,更有皇上信赖敬爱,大可稳坐钓鱼台,冷眼看着底下美人争得头破血流。
这般尊贵地位,自是不易老,富态的人看着都年轻。
但现在的她,若是站在步太后身侧,看着,倒像差了一辈不止的人。
沈太后的心思并不在经文上,这十年内,新旧经文她都念过抄过无数次,不说倒背如流,念诵的时候压根不需要放心思上去,更像是一种寄托。所有势力都被拔清,她深居宫中如同眼盲耳聋,再也不能与左相里应外合。什么都做不了,却又牵挂着儿子,只能祈求佛祖一一便是降雷下来劈死赵湛也是好的。
这种寄望自然是荒谬而不切实际的,所以她等来等去,也只等到了礼亲王病重的消息。
她想找皇上理论,以往形同虚设的外围宫人与侍卫,却都恭敬而不容拒绝地阻止了她,让她在平乐宫好好休养,等皇上的消息,皇上已经亲自过去探望礼亲王。
眼睫低垂,悲从中来。
“太后,皇上在外求见。”
宫女低声道。
皇上倒是依足了规矩,没有她的吩咐,绝不随便进来一一先帝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声通传,也不晓得良妃如何养出一个对规矩这么执着的孩子:“烦请皇上在正厅稍作等待,哀家这就动身。”
“是,太后。”
怕皇上不愿意给礼亲王治病,沈太后虽对他心有不满,可也不敢仗着他的知礼便蹬鼻子上脸。是以皇上在正厅站没一会,便见到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出来了。毋须她示意,他便像往昔一样行足了大礼:“儿臣參见母后。”
一声儿臣,一句母后,听得沈太后久历gān涸的眼睛几乎而溢出泪来。
除了大时大节,他鲜少与沈太后见面,沈太后只得礼亲王一个独子,在先帝还在生的时候,安亲王时常随着太子孝顺她。只是东窗事发后,她见不得昔日靠着太子混的安亲王竟过得比她亲儿子还好,而他也不稀罕亲近一个失势又地位尴尬的老人。
“起来吧,”
沈太后定定神,看清下首人的脸庞,俊秀漂亮,却不是她的渊儿:“皇上,礼亲王的病qíng如何?太医如何说道?”
皇上如实告之。
御医替贵主子们诊病很讲究规矩,如非将死脉象,一般不轻易说坏,都往好了说,是以一听到这等不到入冬的诊断,沈太后浑身一晃,若不是宫女搀扶着,险险要出丑。她抬手,既急且怒,说不出狠话,半天颤出一句:“可是误诊?哪个太医去的诊!”
“御医去了一轮,是王太医开的药,只能缓一下日子。”
他说得平淡直白,沈太后却是明白他意思的。
王太医是先帝最器重的御医,平常不轻易给宠妃出诊,只负责皇上的康健,医术高明且按下不表,人品确是信得过的,他说熬不过去,就绝无半点虚假,也不可能平空蹦出个神医来治好礼亲王的病。沈太后居高位多年,想事qíng自不是一般老太太可比,她恨极了皇帝,恨不得他去死,可是对於他的人品,却比对亲儿子更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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