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济义听出他是在骂人,拳头直痒痒,但却知道面前坐的是位才中了进士的举人老爷,造次不得,只得生生忍下,放软了语气央道:“实在是钱不够,里少爷看在咱们是亲戚的份上,将价格让上一让?”
“亲戚?”孟里冷哼道,“你家老太太偷卖我家箱笼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咱们是亲戚?实话告诉你,我今日只要你四千两,已是看在亲戚的份上了,不然若告上公堂,你们要出的钱只会更多。”
贺济义虽然很不qíng愿,但也知道孟里所言非虚,只无奈囊中羞涩,出不起那四千两,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儿子更重要,便与孟里打商量道:“里少爷,你看这样成不成,价钱我不还了,就四千两,我先付你五百,余下的银子,我与你打个欠条,如何?”
孟里摆着手道:“不成,你一欠就是三千五,谁知道你还不还得起。”
贺济义忙道:“还得起,还得起,我在扬州还有些家当,等我回去全给变卖了,下次回来时就将这三千五百两银子如数奉上。”
孟里仔细将贺济义上下打量,只见他虽然还是又矮又黑,但身上所穿的衣裳,都是上等的好料,且样式也是时下最兴头的,或许真是在扬州发了财也不定。他心道,如今自己已是中了进士,不日便要当官,还怕贺济义欠债不成,若是他耍赖,正好趁机打上门去,出一出这口恶气。想到这里,他便勉qiáng点了头,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写下一张三千五百两的欠条,另加上每月一百两的利息,让贺济义过来按手印。
贺济义不大认识字,待听孟里念过欠条上的内容,惊讶道:“还有这样高的利息?这又不是放印子钱。”
孟里笑道:“是,不是放印子钱,但我却怕你赖着不还,所以还是加些约束的好。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那小厮,我也不急着卖你,前儿好些人牙子都夸他长得俊,要出高价来买哩。”
“你,你要把我儿子卖给人牙子?”贺济义又惊又急。
孟里道:“我只知道那是我家小厮,有白纸黑字的卖身契为证,谁管他是不是你儿子。”
贺济义气得直磨牙,却生怕孟里真做出卖他儿子的事来,只得忍气吞声地接过欠条,就着印泥,在上头按了个通红的手印,又将怀里的五百两银票掏出来,一并递给孟里。
孟里倒也慡快,接了欠条和银票,马上就命人把孩子抱了出来。贺济义还是头一回见着自个儿的儿子,欢喜不已,赶紧接过来抱着,但他哪里会抱孩子,刚接到手里,孩子就大哭起来。
他望着襁褓里嚎啕大哭的儿子,不知所措,一路跟着孩子而来的知茵听见哭声,不顾孟家下人的阻拦,连忙跑了进来,一把抱过孩子来哄着。
孟里见状,便指了指知茵,问贺济义道:“这孩子的娘价钱便宜,要不你一并买回去?”
知茵一听,觉出了希望,满脸希翼朝贺济义看去。但贺济义回望她一眼,却摇头道:“算了,没钱了。”
知茵抱着襁褓的手,不由自主地缩紧,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贺济义。孟里也觉得诧异,再次问道:“真不要?”
贺济义又看了知茵一眼,只见她面huáng肌瘦,乱发遮面,实在瞧不出一丁点儿当日爬上他chuáng时的风采,便坚定地摇了摇头,道:“真不要,里少爷自己留着罢。”
知茵一听他心意已决,顿时泪如雨下,滴湿了孩子的小脸,惹得他更加卖力地哭起来。
贺济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抱孩子,道:“你别把我儿子吓着了。”
知茵伤心yù绝,哪里肯放手,贺济义争夺一时,不耐烦起来,抬脚便踢。知茵硬受了这一下,生出满腔恨意,竟低头朝他手上就是一口,直咬出鲜血淋漓。
贺济义吃痛,“啊呀”一声,松开了手。知茵趁机抱着孩子,朝厅门口冲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贺济义被打
贺济义不顾手上疼痛,拔腿yù追,但门口侍候的孟家下人比他手脚更快,一个抓住知茵,一个将她怀中的孩子抢了下来。孟里朝贺济义抬了抬下巴,那抢过孩子的下人便将襁褓jiāo给了贺济义。
贺济义抱着孩子,与知茵怒目相对,想必此时两人心中,都是将对方恨上了。孟里才懒怠理他们之间的恩怨,打了个呵欠,命人送客。
贺济义带着孩子回到家中,贺老太太接着,惊喜万分,一个劲儿地夸她的“小二”会办事。贺济义得了夸赞,却一点儿也不高兴,没好气道:“还有一张欠条呢,三千五百两。”他将欠条掏出来,拍到贺老太太面前的小几上,问道:“娘,你那里还有多少钱,先拿些出来与我垫上。”
“里少爷还是要了那许多钱去?”贺老太太一惊,旋即垂头丧气:“我连一点子压箱底的私房银子都被你大嫂搜了去,哪里还有钱。”
贺济义不相信,道:“娘,你莫学大哥小气,要晓得我儿子之所以被卖到孟家,全是因为你的错,要不是你偷卖箱笼,惹恼了大哥大嫂,现在甚么事也没有。”
贺老太太满心委屈,道:“小二,娘可是全为了你。”
贺济义毫不感激,反而道:“好心办坏事,还不如不办。”
贺老太太听了这话,愈发觉着委屈,眼中泛起泪花,可惜贺济义满心里都是那三千五百两银子,哪里瞧得见她的神色,任由她的眼泪在眶子里打转转,也没得一句安慰的话。
贺济义望着小几上的欠条,盘算着,这段时间容夫人孝敬的财物不少,不如赶紧回扬州,将那些东西变卖掉,好早些凑齐银子还给孟里,不然一个月一百两银子利滚利,何时是个头?
他想到这里,便从贺老太太手里接过孩子,道:“娘,赶紧去把我儿子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儿一早我就带着他回扬州了。”
“甚么?回扬州?”贺老太太如今儿子孙子都在身边,满心欢喜,忽地听到这一句,不禁惊讶道,“你才回家,就要走?怎地不多住两天?”她说着说着,回过味来,更为惊讶:“你要把孩子也带走?”
“是,带他一起走,我的行李正好还没拆开,拎起来就走。娘,你也别啰嗦了,赶紧帮孩子收拾收拾去。”贺济义不耐烦地催促道。
“不行,孩子还太小,出不得远门,你要走就走,孩子得留下。”贺老太太说着,伸手去抢孩子。
贺济义哪会让她得手,身子轻轻一侧就躲了过去,语气不善道:“娘,你以为我愿意千里迢迢地让孩子跟着我去受罪?还不是因为将他放在家里,实在是让人不放心。他生出来才几天,就被赶到后罩房住过,被当作小厮卖过,若我还将他留在家里,还不知会出甚么岔子呢。”
这话有指责贺老太太照顾不周之意,贺老太太的委屈劲儿,登时又上来了,眼眶酸酸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大嫂太过狠心。”
“不必多说。”贺济义手一挥,“反正我不会再将孩子留在家里了。”
贺老太太见劝不动他,便站起身来,朝他面前的地上一坐,挡住他的去路,撒起泼来:“你要把我孙子带走,可以,除非带我这把老骨头一起去。”
贺济义见贺老太太如此,满心烦躁,但他深知自家娘亲的xing子,越是跟她对着来,她就越是起劲,于是便将了些好话出来哄骗她道:“娘,我跟你玩笑呢,孩子这么小,又没个奶娘跟着,我把他带去扬州作甚么,还是留在家里更为妥当。”
贺老太太听了这话,当他回心转意,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笑问:“当真?”
贺济义重重点了点头,道:“知茵被卖到了孟家,如今这孩子连口奶都没得吃,我得赶紧上街寻个奶娘回来,好给孩子喂奶。”他心里想着,奶娘寻回来,孩子便会顺理成章jiāo给奶娘看管,只要离了贺老太太眼跟前,多的是机会带孩子走。
他一面琢磨,一面将孩子递给贺老太太,称:“我去寻奶娘,马上就回来。”
贺老太太见他把孩子都递了过来,对他的话就信了个十成十,欢喜道:“还是你听话,不像你哥哥拧巴xing子,不讨喜。”
贺济义胡乱应着,抬腿朝外走,还没迈过门槛,突然想起他才把五百两银票付给了孟里,如今是身无分文,拿甚么来雇奶娘?他身上的这件衣裳,到时能当几个钱,但他却舍不得,于是钻去贺老太太卧房,翻箱倒柜找出几件老太太过年穿过的鲜亮衣裳,拿包袱皮裹了一裹夹到胳肢窝下,道:“娘,这些衣裳,借我拿去救救急,等你儿子发了财,再加倍还上。”
贺老太太在他面前,哪会讲个不字,马上道:“拿去罢,拿去罢,反正没了衣裳,你哥嫂还会给我做。”
贺老太太话音未落,贺济义已窜出了老远。他夹着包裹来到街上,就近寻了家当铺,yù将贺老太太的衣裳当掉,再去找人牙子寻奶娘。那家当铺门口挂的是甚么招牌,他没注意,但当铺里的掌柜的却留意上了他,偷偷打量他好几眼,终于上前问道:“不知这位小官人贵姓?”
贺济义还当掌柜的是要填当票,才来问他,于是答了个全名,道:“我叫贺济义。”
没想到掌柜的一听到这名字,就把手一挥,登时从柜台后钻出两三名伙计,将贺济义团团围住。贺济义被这阵势唬了一跳,忙道:“你们这是作甚么?我并不曾惹你们。”
掌柜的捻着胡须,皮笑ròu不笑道:“你是不曾惹我,却惹了我家主人,因此今日饶不了你。”
贺济义奇道:“我连你家主人是谁都不晓得,如何去惹他?再说我才刚从扬州回来,还不曾见过谁,肯定是你们弄错了。”
掌柜的却道:“你是从扬州回来的?那就更没错了。我问你,你是否曾有一妾,姓孟?”
贺济义心里直犯嘀咕,回答道:“我是曾有一个姨娘叫孟月,不过早已经卖掉了。”
掌柜的直点头,冲围住贺济义的几个伙计一挥手,道:“就是他,没错,请到屋后,招呼招呼再放他回去。”
那几个伙计齐声一应,不等贺济义反应过来,就将他朝帘后一推。贺济义一个跟头跌进一间小黑屋,浑身吃痛,但还没等他把个痛字叫出口,一条麻袋就罩上了他的头,紧接着更是一阵乱棒,密集有如雨点,直打得他想哭爹喊娘——只是想想而已,嘴早已被堵住,叫唤不出来。
待到棍棒停下来,贺济义已是昏头昏脑,连疼也不会喊了。那几名伙计将他从麻袋里揪出来,从后门口推出去,就再也不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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