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凤尚有神志,远望贺济礼,呜呜哭个不停,直到婆子与她盖上衫儿,压肚子里的水,才住了声气。
孟瑶贺老太太几人,见李小凤xing命无忧,便再顾不上她,只簇拥着贺济礼进屋换衣,擦头发。
贺老太太经这一吓,再无吃酒的心思,面上现出疲态,温夫人瞧了出来,便起身告辞。
孟瑶送出门来,歉意连连。温夫人不以为意道:“我是你亲娘,得罪不了,只打点好那杀猪李家的闺女便是,别与女婿惹出麻烦来。”又道:“你兄弟不知哪门子脾气犯了,还想在你这儿住几天,你多费心,管教着他。”
孟瑶一一应了,送她到二门,方才重回贺老太太处。贺老太太指了贺济礼旁边的椅子,叫她坐了,道:“李家闺女好心来与我贺寿,却落水受了惊,实在叫我过意不去。媳妇,你待会儿亲自送她回去,与她爹娘讲几句好话,再奉上些银两。”说完又叹:“可惜那半扇猪ròu,竟是一点没赚着,指不定还要折本。”
孟瑶尚未开口,贺济礼先反对道:“又没甚么大碍,使个有头脸的管事媳妇走一趟便得,万一他们见贺家少夫人到了,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怎办?”
贺老太太觉得如此做人不太道义,但却一样的心疼钱,沉吟片刻,还是准了,又嘱咐孟瑶,一定要派个会说话,有分量的管事媳妇去。
孟瑶应了,自回房料理,将管园子的来富媳妇叫来,jiāo待了几句,再领着她去西厢耳房见李小凤。
此时李小凤已换过一套下人衣裙,正伏在一张小小卧榻上,哭个不停。孟瑶并不问她为何哭泣,只站在chuáng边,讲了几句道歉的话,再命来富媳妇上前,吩咐她道:“好生护送李家闺女回去,向她爹娘讲明缘由。”
来富媳妇应了,上前将李小凤扶起,帮她套上鞋子,再与小言两个一左一右,扶她到外面坐车。
马车一路行至后街,到达李家ròu铺前,杀猪老李李三爹,同两个儿子李大李二,穿着粗布褂子,围着油腻腻的大围裙,正抡着光膀子砍骨头,将那案板剁得山响。
来富媳妇掀开车帘,回头问李小凤:“就是这里?”
李小凤朝车外望了一眼,面露惧色,但只一闪而过,答道:“是这里,到了。”
来富媳妇在先,小言殿后,护着仍虚弱的李小凤下了车,搀着走到ròu铺前。来富媳妇向李三爹问过好,赔着笑脸道:“李三爹,你家闺女……”
话才开了个头,李三爹已是跳过案板,高举砍刀,带着呼呼风声,朝李小凤身上招呼去,口中吼着:“死丫头,你还敢回来?”
李小凤吓得尖叫一声,不顾腿还发软,连跑带爬朝铺后跑。李三爹穷追不舍,跟了进去。李二嘴里不gān不净地骂着,与李大道:“只怕爹老了,追不上大姐,我进去看看。”说着,也抓起砍刀,朝里去了。
来富媳妇与小言面面相觑,不知何故。她们差事还未办妥,不敢就回,只好向留守案前的李大打听qíng况。
李大一脸横ròu,同李二一样,亦是骂骂咧咧,道:“我那吃里扒外的大姐,挨打了还不死心,偷拿家里半扇猪ròu,上赶着与那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贺家送去了。”他猛吐一口唾沫,接着道:“咱们一天卖到晚,也不一定能赚回半扇猪的钱,她倒好,前后朝外送两扇了,整整一头猪哪,我爹能不打她?”
讲罢,打量来富媳妇几眼,瞧她们是奴仆打扮,狐疑问道:“你们是哪家的?”
来富媳妇最会看风头,不然也不会被派了来,她怕直接讲实qíng,要被李大拿刀追着砍,便先将装衣物银两的包裹拎到他眼前,拍了拍,道:“你家大姐在我家不慎落水,受了惊吓,本来是她自个儿不当心,不gān我们家的事,但我们老太太与少夫人心慈,特特派车送她回来,还送她两件衣裳穿。”
李大人长得粗,心却不粗,在来富媳妇拍包裹时,他已留神看了,那衣物下硬邦邦,定是藏有银子,他脸上的一堆横ròu,马上笑得颤巍巍,一面伸手将包裹搂过去,一面道:“她一个只吃不挣的,落个十回八回也没甚么大不了,劳太太夫人们费心了。”
来富媳妇见他讲得不伦不类,就只笑了笑,没有应声。小言暗道,瞧他那模样,只怕是真想李小凤多落几回水,好多得些好处。
李大紧抱着包裹,回头朝里喊道:“娘,有贵客来了,赶紧出来接着。”
过了约摸半盏茶功夫,一老妪出来,扶墙站了,沙哑着喉咙问道:“是哪家的贵客,人在哪里?”
大概是因为老眼昏花,来富媳妇与小言明明只与她离一张案板,她却睁着眼四处乱瞧,没个准头。李大伸手将她拉过来,推到来富媳妇跟前,才使她看清了来人,欢喜笑道:“原来客人在这里,快随我进来。”
她带着来富媳妇与小言朝里走,路过李大身旁时,凑近看了看,迅速将那只包裹夺到怀里抱起,快步冲进门,嘟囔道:“老娘还在哩,客人送的礼,轮不到你这小兔崽子来收。”
李大想追,却要顾着摊子,只能在外破口大骂:“我是你亲儿,怎么收不得?你不过是偏着小的罢了……”
第三十三章 等着你来
那老妪眯着眼,模模糊糊瞧着来富媳妇与小言进了门,高声问道:“你们进来了?”
小言忍着笑,就在她跟前答道:“进来了。”老妪便上前,哐当一声把门关上,将李大的谩骂声隔在了外面。
来富媳妇已知老妪看不见,gān脆捂着嘴笑了个够,才问:“敢问大娘如何称呼?”
老妪自一张缺了腿的桌下扒拉了两只凳子出来,请她们坐下,答道:“称呼?你说大娘,那就大娘罢。”说着,走去桌边,取那黑不溜秋的茶壶倒水。
来富媳妇又咧嘴笑了一气,抬头打量屋内qíng景,一间小厅,厅侧两房,角落里堆着破被褥,不知是哪个打过地铺,再近前,杂物遍地,除了桌旁有块空地,别处全无cha脚的地方。
正看着,第一间房里有打骂声传出,李大娘飞快地冲进去,叫道:“老不死的,叫你歇会子,莫打坏了她,免得卖不出去,你怎地就是不听?”
李三爹怒吼:“再拦,连你一起打。”
来富媳妇拉着小言,藏在门边瞧了一时,只见里头明晃晃两把砍刀,着实吓人,李小凤蜷缩在屋角,耷拉着脑袋,不知是凶是吉。小言拉了拉来富媳妇的袖子,小声道:“咱们人送到了,钱物也把了,话儿也传到了,且回罢,他们家再闹出人命,可与咱们没gān系了。”
来富媳妇也是怕出甚么事,点了点头,朝内张望一眼,拉起小言悄悄儿地出门上车,催着车夫赶紧朝回奔。
回到贺府,她俩一刻也没耽误,径直去孟瑶处回话,将李家的qíng形讲述了一遍。孟瑶早已猜着那半扇猪ròu是李小凤偷的,但听说李三爹同李二拿着砍刀追着李小凤打,还是唬了一跳,惊问:“难道那不是亲闺女?竟下得去手?”
来富媳妇笑道:“怎么不是亲生的,只不过不像我们家母慈子孝罢了。”
孟瑶笑骂:“晓得你最甜,会讲话,可惜今日没派上用场不是?”
来富媳妇笑得更欢,道:“我这张嘴,只会与人说话儿,碰上两把大砍刀,可就没辙了。”
一时话回完,来富媳妇仍不告退,孟瑶心知有事,便叫小言等先退下,只留知梅。
待得房中无人,来富媳妇道:“少夫人,李家父兄的脾气,李小凤会不晓得?她明知偷了ròu,逃不过一劫,为何还要冒险为之?”
孟瑶证实了心中所想,并没冤枉了李小凤,于是微笑起来,道:“我就晓得派去你没错。”
来富媳妇欠身,谦虚几句,继续道:“今日李小凤从水里上来时,那衣冠不整的模样,大伙儿都瞧见了,大少爷也瞧见了,难保她不在此处作文章 。”
知梅叹道:“来富嫂子,当时的qíng形,你也瞧见了,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她如今并不是我们家的人,若死在我们家,是要吃官司的哩。”
孟瑶笑道:“怕甚么,我收拾好了屋子,等着她来呢。”
来富媳妇笑道:“少夫人有安排,奴婢就放心了。”
孟瑶略一点头,挥了挥手,来富媳妇退下。知梅上前,问道:“少夫人,我叫她们在后罩房收拾一间柴房?”
孟瑶摇头冷笑:“不必,我自有安排。她自投罗网,可就怪不得我了。”
知梅屈膝一福,笑道:“少夫人放心,《妾室守则》已备好了。
她们这边先知先觉,提早备屋子,那边杀猪李家,李小凤被打到只剩半口气,才寻到讲话的机会,将贺济礼瞧见她胸脯的事讲了。
话音刚落,李三爹又是一巴掌呼过去,骂道:“有如此好事,怎么不早说?累得老子白费了些力气。”
李二欢喜道:“大姐清白失的好,若能进去贺家,还愁换不回半扇猪ròu?”
李大娘冲向李三爹,又咬又抓,哭道:“你这老不死的,叫你轻些打轻些打,这下把闺女的相给破了,可怎生是好?”
李二一面躲,一面大叫:“娘,瞧错了,我是你的儿,我爹在那边。”
李三爹也怕李大娘的抓挠,躲远几步,才回嘴道:“贺家大少爷不能白瞧了我女儿,就算破了相,他也不能不要。”
李大娘这回瞅准了人,猛扑过去,在他脸上留下五道血印子,大骂:“糊涂老东西,破了相,还能卖得起价?”
“哎呀。”李三爹这才醒悟过来,顾不得脸痛,猛一拍大腿:“我果然糊涂,怎忘了人不是猪,不是有膘就能卖好价。”
李二朝骨瘦嶙峋的李小凤看了几眼,暗道,就算是论斤称,他家大姐恐怕也值不了几个钱,何况现在脸上还肿得似个猪头,不好见人?如此这般,要怎样才能向贺家多讨些银子?
这问题,李三爹也在思考,俩父子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想出辙来,只好让李二出去守摊子,换脑子最灵光的李大进来出主意。
李大听到李小凤失了清白的消息,欣喜若狂,先哈哈大笑一阵,才道:“这回咱们占着理,可不兴卖女儿,要贺家抬聘礼来,风风光光迎我大姐过门。”
纳妾,虽然都是买卖关系,但有时为了给女家体面,不讲卖身银子,只谈聘礼,更有甚者,会使用娶妻“六礼”中的一两项,或到官府买正式的纳妾文书,登记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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