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贺老太太穿戴整齐,收好了行李,准备动身回乡下。贺济礼特意告假,同孟瑶两个来送她,旁边还站个直打呵欠的贺济义。
孟瑶先讲了让小言跟去乡下的事,贺老太太心想,小言本来就是家里的丫鬟,换个地方当差,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便允了孟瑶的提议。
接着,小言搀上李小凤,与厅中各主子磕头。贺老太太见她站都站不稳,怜心顿起,忙道:“不必多礼,先去车上躺着罢。”
李小凤还记着昨日小言的话,等着与贺老太太敬茶呢,忽闻此言,大吃一惊,再朝旁边一看,几只箱笼口袋摆着,分明是要出门的样子,不禁疑惑:“老太太,您这是要去哪里?”
贺老太太道:“咱们回乡下,这便走了。”
李小凤听她讲的是“咱们”,惊讶更甚:“不是今日早上吃我的茶么,怎地却要去乡下?大少爷去不去?”
李小凤自上回被卖出府,再来贺家,处处透着小意儿,不曾想,这才重新进门,就又有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难不成她真以为做了妾,就是一步登天,就是人上人了?孟瑶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故意伸出手去,将贺济礼朝前一推,道:“人家问你话呢。”
贺济礼经这一推,正好对上李小凤的脸,被那突然放大的红肿脸庞唬了一跳,慌忙回归原位,狠狠瞪了孟瑶一眼。
李小凤也不是傻子,自然晓得是自己脸上的伤,吓着了贺济礼,忍不住哭起来。
孟瑶当家主母,执掌家事,可顾不得她哭不哭,手一抬,便有两名婆子上前,将她架了出去,丢去车上。
贺老太太也是会看风头的人,见孟瑶态度qiáng硬,行事果断,那许多想说的话,就没敢吐出来,安安静静地由儿子们送上了车,一路回乡下去了。
送过贺老太太,贺济礼回到房中,责备孟瑶道:“我乃一家之主,你在众人面前,推我作甚?”
孟瑶不理他,只将一本账簿丢到他面前,再推去一只算盘,示意他算账。贺济礼还道有甚么重要账目,要劳动他大驾,遂端正朝桌边坐了,来拨算盘,却发现账本翻开的那页上,仅有一项,记着李小凤的聘礼,共八两银。
贺济礼已然看过婚书,上面只写着五两银,账上却是八两,其中必有蹊跷,想来是孟瑶为了使李三爹按手印,从中做手脚,开销掉了。在他看来,这样的花销,实属正常,便推开账本,笑道:“这事儿娘子做得漂亮,三两银花的不冤枉,不但折损了李家的面子,还比头回买李小凤时,少了二两。”
孟瑶将账本一拍,道:“谁问你这个?婚书上只有五两银,你也只给了我五两,剩下的三两,谁人来付?”
“我付,我付。”贺济礼提笔,亲自来做帐。孟瑶悄悄绕至他身后,伸手扯下他腰间的钱袋,将里头的钱全倒进了自己的荷包。贺济礼自然不依,起身相夺,你追我赶,乱成一团。
所幸在孟瑶捧出账本时,屋内的下人就已自觉退了下去,不曾有人见到这一幕,不然贺济礼夫妻不和的传言,又要满天飞了。
还没等他们分出胜负,温夫人至,小丫头一声通报,吓得屋内二人赶忙整衣衫,理头发,扶桌椅,慌乱了好一阵,才去开门。
第三十八章 温夫人的打算
温夫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仍稍显凌乱的头发,想歪了,犹豫了一下,才走到屋里去,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孟瑶请她到西厅,朝铺了凉席的罗汉chuáng上坐了,隔着一张梅花小几,面对面地说话儿。李小凤刚走,温夫人便至,贺济礼心知有一番责难在前头等他,就忙着要献殷勤,亲自斟了茶,捧到温夫人面前来。
他却想差了,温夫人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李小凤落水那日的qíng景,她是亲眼所见,明知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怎会责怪于他。
温夫人接过茶,吃了两口,向仍不敢落座的贺济礼道:“李家的丫头,不许她进城,除非你娘子开口。”
贺济礼连忙应了。
温夫人见他一副紧张样子,笑了:“瞧你这拘谨模样,倒像我要吃了你似的。”又道:“孟里在你家,劳你费神了。”
贺济礼忙道:“他懂事得很,不消人费神,只怕我家怠慢了他。”
温夫人拉他到自己身边坐下,细细问他饮食住行,州学教书qíng形,有如自家亲儿一般,讲了会子,道:“你且忙去罢,我与闺女讲讲话儿。”
贺济礼便起身离去,路过孟瑶身旁时,冲她皱眉瞪眼,作了个凶狠模样,暗暗威胁她,别在温夫人面前讲他坏话。
孟瑶心中暗笑,将头一低,当没看见。
待贺济礼出去,温夫人又让知梅带走屋内下人,方才向孟瑶问正事:“我听说李小凤赖上了你们家?怎没即刻就转手卖了?”
孟瑶道:“来一个,卖一个,何时是个头?”
温夫人诧异道:“那你就来一个,收一个?”
孟瑶浅笑:“娘,你别急,且等女儿收拾她几个,杀jī将猴儆了,自然不会有人敢再贴上来;就是老太太和贺济礼,我也要想法子断了他们纳妾的心。”
温夫人抚掌笑道:“所谓治病须得治本,你这样才是长久之计。闺女,你比娘有本事。”
孟瑶谦虚道:“都是娘教的,也得亏有娘编的《妾室守则》,女儿才有了治妾的依据。”
温夫人看女儿,越看越爱,又想起尚未成年的儿子,向孟瑶问他的近况。
孟里在贺家住了这几日,早出晚归,不曾有一天耽误学业,虽说总朝贺济义房里钻,倒也没染上甚么恶习。孟瑶一一讲与温夫人听了,叫她放心。
温夫人平生最为两名儿女自豪,闻言舒心一笑,不再提及,转而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道:“闺女,为娘想把自个儿给嫁了。”
“甚么?”孟瑶一惊,未及答话,知梅在门外禀道:“少夫人,齐夫人递帖来访。”
不过是邻居串门,却依足了规矩递帖子,想来是被贺家拒绝的次数多了,担心再次碰壁罢。
孟瑶略微皱眉,望向温夫人,齐夫人此行,必然还是冲着她来的,见,还是不见?
温夫人的脸上,竟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先让孟瑶使人去大门口请齐夫人进来,再将事qíng元末,讲了一遍。
原来早在一个多月前,西京便有媒人上门,替乔家三老爷提亲,这位乔三老爷,乃是孟瑶先父孟兆允的同年,温夫人早前也曾见过几面,印象很不错,只是多年过去,不知其人品是否依旧,于是就择了个日子,驾车远赴西京,一探究竟。
孟瑶恍然大悟,原来温夫人和齐夫人分别去西京,为的是同一人,难怪后者一从西京回来,就冲到贺家探消息。
这探听的结果,让温夫人很失望,乔家世家大族,乔三老爷的原配虽已过世,家中妾室却是成群,嫡庶儿女也有好些。
温夫人当时想着,她放着家里的清闲日子不过,去他家做后娘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替乔三老爷cao心那一堆妾室?于是就灰了心,无jīng打采自西京回来,决定回绝这门亲事,那日孟瑶回娘家看她,她未能出来相见,就是在与媒人商谈此事。
温夫人先夫孟兆允,已去世多年,当朝虽提倡女子守节,但改嫁之人比比皆是,因此孟瑶听说自家娘亲要改嫁,并不十分惊讶,反而觉着,温夫人为了自身姻缘,竟亲自去打探男家qíng况,真乃奇人也。
但让她不解的是,齐夫人先前上门,兴许是为了替妹子争抢乔三老爷填房的位子,可现如今温夫人已回绝了这门亲事,与乔家再无关联,她还上门来作甚么?
温夫人听过孟瑶的疑问,笑容里带上了几分羞涩,道:“我没想到,乔三老爷是真心求娶,为了给我一个体面,竟将妾室尽数遣散。他已做到这份上,我还能说甚么,上回媒人来时,我就将这亲事应了下来。”
娘亲终身有靠,孟瑶替她高兴,可又有许多话想问,譬如,此事孟里知道不知道?京中大房,是否同意温夫人改嫁?虽说初嫁由亲,再嫁由身,但那仅指再嫁时挑选人家,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至于婆家许不许你再嫁,却是自己做不了主的。
还没等这些话问出口,门外知梅咳了一声,齐夫人到了,孟瑶只好打住,静候客人进门。
过了一会儿,通报声起,齐夫人走了进来。孟瑶虽厌恶齐夫人,却要把礼数做足,遂起身相迎,与她相互见礼。
齐夫人由孟瑶引至厅中,见到温夫人,她与温夫人都有诰命在身,但温夫人的品阶却更高,于是温夫人稳坐不动,先受了她一礼,再才起身回了个半礼。
齐夫人数度登门,几番被拒,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温夫人,不知是太过心急,还是生怕温夫人跑了,竟舍弃了以往试探xing的开场方式,开门见山道:“温夫人,我今日来,不是为自己,而是替我母亲乔老太君带一句话,你尚未过门,便教我三哥遣散了妾室,此举实为不妥。”
温夫人一听,气恼非常,一气她不尊重人,见面就是指责;二气她一个已嫁庶女,竟狐假虎威,拿乔老太君来压人;三气她不辨是非,遣散妾室明明是乔三老爷自己的主意,却把罪过安到了别人头上来。
第三十九章 虎眈láng窥
齐夫人看出温夫人很生气,她暗暗高兴,静静等待,等待温夫人发脾气,那样她就能在乔老太君面前,为温夫人多加上一条罪名——脾气bào躁,不堪为乔家当家主母。
温夫人让她失望了,她虽然满面怒容,却并未发作,而是站起身来,道:“这是我女儿家,谈我的事,不大合适,不如请齐夫人移步,到我家再谈?”
齐夫人正是为她而来,求之不得,当即同意,向孟瑶告辞,准备随温夫人去孟府。孟瑶当着齐夫人的面,不好与温夫人讲甚么,只得将她们送了出去。
温夫人走后,孟瑶在窗前站了很久,心qíng复杂,她父亲去的早,温夫人外要防着大房侵占财产,内要抚育一对儿女,虽说xing子qiáng悍,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好容易熬到女儿出嫁,儿子即将科考,也是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但改嫁,即意味着离开孟家,远赴西京,孟瑶再想见娘亲一面,只怕就难了,她万分地舍不得,望着廊下的huáng鹂鸟,湿了眼眶。
贺济礼自园子里溜达回来,见温夫人已离去,而孟瑶立在窗前独自伤感,忙悄声问知梅:“少夫人怎地了?”
知梅轻轻摇头,示意他自己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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