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好几辆装满了砖瓦的大车,自孟府后门出发,斜穿城区,来到贺府后,再穿过林间道路,经由西面新凿出的院门,进入跨院,在院中卸下砖瓦沙石,露出车底铜皮包角的大箱子来。
此时值夜的婆子们全由来福媳妇领着,聚在第一所院子里,此外的地方静悄悄,无一人走动;而另两所小院空dàngdàng,院门大开。驾车的车夫,全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卸完沙石,不待休息,迅速将几十口大箱子搬进两所小院。
孟瑶带着面纱,静静站在树后,一面看,一面默默清点箱子数量,待得他们搬完,又挑着灯笼进去对好了箱子编号,方才出来落锁,钥匙贴身收藏。
第二日,西跨院众人见院中确有砖石,未有疑心,第三日头上,孟瑶一面使人将着那些砖石,加厚小院院墙,一面将自己久置不用的几口嫁妆箱子,当着众人的面,搬去了第二、三所小院存放,并以此为由,加派人手,亲自挑选了几名陪嫁,到西跨院当差,负责看守存了她嫁妆的两所小院。
第四十三章 出人意料的决定
第四日,贺济礼自贺家村归来,他骑马在前,后跟一辆牛车,至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着乡绅打扮,接着是贺老太太。贺济礼赶上前,亲自扶了那老人家,将他们引进前院堂屋,贺老太太却称女人不便在前厅议事,遂转至东面偏厅落座。
两名小厮端上香茗、果品等物,又有丫头捧了铜盆毛巾过来,与他们擦脸擦手。孟瑶在后面接到消息,忙遣人去孟府送信,再命人备冰盆,亲自送到前面来。
她到达偏厅,先与贺老太太行礼,歉意道:“老太太才回去,又让我们叫了来,实在过意不去。”
贺老太太确实有些不满,她刚到家,几头肥猪的食料尚未备齐,就被贺济礼催了来,此时心里正牵肠挂肚。但她自贺济礼那里,已将事qíng弄清了个大概,深知若孟里家产被占,将来受穷,必要到她贺家来打秋风,因此帮温夫人,就是帮自己,于是那几分不耐烦,就压在了心底,并没有拿出来难为孟瑶。
贺济礼将孟瑶领到那位白须老人家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村长,咱们村最最德高望重的人。”
孟瑶福身问好,表足感谢之qíng。贺村长略一点头,并无过多言语,想来是贺济礼早打过了招呼。
过了一时,温夫人脚步匆匆进来,在贺济礼介绍后,yù与贺村长行礼,贺村长从贺济礼那里,已知道她是五品诰命,死活不肯受,反向她抱了抱拳。
贺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心内发慌,原来村长都不敢受温夫人的礼,那她平日里与温夫人互行平礼,岂不是……
正想着,温夫人已走到她面前,福了下去,她连忙躲闪开去,远远地对着温夫人行了个礼。
温夫人还要再拜,贺村长出来阻止,道:“既然是急事,就赶紧办了罢,免得夜长梦多。”
贺老太太忙道:“村长所言极是,赶紧把事qíng办完,我好回去喂猪。”
温夫人回身,与众人道:“恕我无理,请诸位稍待,容我先与老太太讲几句。”
贺村长将手一抬,意为请便。温夫人便与贺老太太到里面的侧厅去了,两人关着门,也不知在讲些甚么。
贺济礼亲自与贺村长换过一道茶,再回座悄声问孟瑶:“都准备好了?我特意耽搁了几日才回来,就怕家里的事qíng没办妥。”
孟瑶瞥了他一眼,道:“自己办事不力就直说,倒质疑起我的能力来,我这里早先几日就妥当了,只不见你回来,好不焦急。”她话一出口,又后悔,贺济礼来回奔波,为的都是她娘家,她怎能出言相讽,实在不像话。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她趁着贺济礼端茶,也伸出手去,接着袖子遮挡,飞快地朝他掌心里挠了一下。
贺济礼心里正不畅快,忽经此一挠,满腹郁结神奇般烟消云散,嘴角也翘了,眼也笑眯了,又怕对面的贺村长瞧出来,忙着端盏子,抬袖子,遮脸遮眼,好不忙活。
温夫人与贺老太太密谈了足足半个时辰,才从里面出来。孟瑶留神看去,两人的眼圈都是红的,脸上还有流过泪的痕迹,她很难想象这两人会哭到一起去,不禁讶然。
温夫人招来贴身服侍的万妈妈,自她手中取过两本一模一样的物品登记册,先jiāo与贺村长过目,待得验证过后,再一本捧与贺老太太,一本递给孟瑶夫妻,宣布道:“我家几个箱笼,现就在贺家存着,如今我将其jiāo与贺家老夫人保管,请贺村长作个见证。”说着,将出一张托管文书来,请贺村长念了一遍。
贺老太太的眼圈又红了,上前握住温夫人的手,哽咽道:“亲家,你放心,只要我在,你家的箱笼就在,哪怕我不在了,还有济礼,少不得你家半根针。等过两年你家小儿子成人了,再请村长来,当面清点物品,jiāo还与他。”
温夫人含泪点头,一行人由孟瑶带领,到西跨院查点过箱笼,再回到厅中,将文书上的手印按了。
事qíng圆满了结,就在厅中摆了一桌,请贺村长吃酒,直至太阳偏西,才将他同一盒细丝纹银一道送上了车。贺老太太虽受了温夫人的嘱托,但因宅内有孟瑶看着,各人俱是放心,于是便随贺村长一道回去了。
箱笼存了,文书签了,事事都妥当了,孟瑶却摸不清头脑了,她原以为请贺村长来,是要让他做见证,将孟家物品,jiāo与自己保管,没想到温夫人所托之人,却是贺老太太。
若贺济礼是抠门,贺老太太就是爱占小便宜,乃是个雁过拔毛的xing子,那些贵重物品jiāo到她手里,能稳妥?
贺济礼就在跟前,这些话,孟瑶不敢当着他的面讲出来,只得对着温夫人以目示意,表达自己心内的困惑。
温夫人了然一笑,朝她身上一靠,抚着额道:“哎呀,有些醉了,闺女扶我到后面歇一歇。”
这理由找得好,孟瑶忍着笑,扶她回第三进院子,进到卧房,将门关起。温夫人到靠窗的桌边坐了,笑道:“怎么,怪娘不信任你了?”
孟瑶当真有几分委屈,但也晓得,自家娘亲,怎会不信亲闺女,温夫人这样做,必定有她的道理在。
温夫人瞧她半撅着嘴,扯着袖子,一看就是在闹别扭,遂笑着搂她入怀,一面拍着,一面解释道:“娘不是不信你,是不信你家老太太。你想哪,若东西在你手里,她不变着方儿抠些出去才怪——她可是连你屋里的嫁妆都盯上的人。”
孟瑶明白了,只有文书上按的是贺老太太自己的手印,又有贺村长做证人,她才会为着一个信字,为着自身名誉,不觊觎那几十只箱笼。
不过,贺老太太自偏厅出来后所讲的那些话,听起来可是发自肺腑,温夫人到底与她讲了甚么,竟使得她心甘qíng愿替孟家保管财物?
第四十四章 突添症候
孟瑶心里疑惑,就问了出来,温夫人叹道:“能讲些甚么,左不过是守寡难过,拉扯儿女的艰辛。我与老太太都是苦命人,同病相怜。”说完,她拉了孟瑶的手,嘱咐道:“你家老太太虽然爱犯糊涂,但心眼儿是好的,往后须得孝顺她,事事以她为先。”
孟瑶郑重应了,又问道:“娘,你只讲了这些,就让老太太哭成那样?应还有别的言语罢?”
温夫人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骂:“就数你鬼机灵,偏不告诉你。”
孟瑶不依,扭着身子撒娇,温夫人却撑着不肯讲,只得罢了。温夫人没坐多大会子,便起身辞去,称十来天后大房必至,她须得回家提前部署,多作打算。孟瑶叫她放心存在贺家的箱笼,又再三叮嘱,若大房进京闹事,一定要通知他们前去帮衬。
温夫人离去后,贺济礼自外书房回来,歪在榻上散酒气,孟瑶念他这次出了大力,便作一回温柔小媳妇,执一把团扇,亲自来与他扇风。
贺济礼却嫌她力道太小,不得劲,夺过扇子猛扇一气,道:“还是园子里凉快,咱们游廊里躺着去?”
他是个大男人,使个躺椅躺在廊上倒还罢了,孟瑶媳妇家,怎好如此,因此只叫他自去,又叫两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跟去服侍。
贺济礼叫丫头们先将躺椅搬去,自己落后一步,问孟瑶道:“可还想吃葡萄,待会儿与你捎两串回来。”
孟瑶笑道:“甚好,还是那种青葡萄,我嚼着有味。”
贺济礼回想那满口的酸涩,直诧异她的喜好,转身去了。
贺济礼刚走,知梅便凑近了禀道:“少夫人,有个陪老太太一起来的小丫头,替小言捎了封信来,先前少夫人一直不得闲,我便留下了信,替少夫人赏了她两钱银子。”
知梅是一等大丫头,掌管孟瑶盛放零散银子的钱匣,照着孟瑶订下的规矩,凡一两银子以下的打赏,她有权自己作主,事后禀报即可。
孟瑶点了点头,遣退屋中其他下人,接过信来,与知梅同看。桑皮纸糊成的封筒内,装有一张糙纸,上面并无字迹,只有几幅画,看似用烧过火的黑木条画的。
知梅撇了撇嘴,道:“咱们家也算得个52书库,乡下老家,竟连笔墨纸张都无?”
孟瑶笑道:“他们又不识字,要那些东西作甚?”
“那倒也是。”知梅也笑了,继续瞧那张纸。
纸上的画,共有三幅,虽然粗糙,但也看得出,第一幅画的是一名女子,身上划了许多道黑线条;第二幅仍旧是那名女子,身上的黑线条不见了,浑身光溜溜,身旁还有一箭头,指向第三幅画中的男子。
知梅看完,一头雾水:“这画的都是些甚么?若少夫人允许,等她回来,我要亲自教她写字,不然真误事。”
孟瑶却笑道:“不会写字也有不会写字的好处,譬如这样一封信,就算落到他人手中也不碍事,因为别人看不懂。”
两人一阵大笑,知梅问道:“少夫人看懂了?”
孟瑶点头,折起信纸,塞回封筒,再走到桌前坐了,命知梅备笔墨纸砚,也画了一幅画,不过,画上仅有一扇门,一扇紧闭的大门。
知梅看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想问,又不敢,只得依照吩咐,将孟瑶画的画chuīgān,折好,装进封筒,jiāo由个小厮送去乡下。
过了会子,跟去园中的小丫头送青葡萄来,道:“大少爷怕大少夫人等急了,命我先送两串来。大少爷还说了,叫大少夫人莫吃多了,免得酸倒了牙,晚上咽不下饭。”
此话讲完,笑倒了一屋子的人,孟瑶不知该乐该气,哭笑不得。知梅亲自洗了葡萄,使一块gān净帕子托着,去皮去籽,奉与孟瑶。孟瑶连吃三个,胃中突然一阵翻腾,忙用托葡萄的帕子捂住嘴,忍了好一会子才平复。
52书库推荐浏览: 阿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