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梅再次敲门,将这话转告,孟瑶在内听了,将门栓打开,唤贺济礼进来。
知梅走到贺济礼面前,道:“少爷,少夫人请您进去。”
贺济礼一个激灵,叫他进去作甚么,难道与他进门时听到的“和离”有关?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qíng,步履沉重地推门进去,又想着这事儿闹起来不好看,反手将门重新栓上了。
孟瑶见他栓门,很满意,举着个梳妆时用的带柄小菱镜,冲上来就打。贺济礼抱着头,满屋子乱窜,又不敢吱声,好容易躲到墙角,将背露给孟瑶,任她打着,忍着痛开口问道:“作甚么打我,总要有个说法。”
孟瑶闻言,住了手,丢开镜子,将他搬过来,指着自己脖子处的密密红印,压低了声儿怒吼:“甚么病,这就是病,你请神医来瞧?”
贺济礼无故挨打,本有几分气恼,逃窜中还曾想过,如何把场子找回来,但此时一听孟瑶的话,再看脖子处他的杰作,满腹的怨气怒气,立时抛了个一gān二净,就地蹲下,毫无形象地狂笑出声。
孟瑶气得直跺脚,捡回镜子,又拍了他几下,连声问:“大热天的,又不好戴个围脖遮着,这叫我怎么见人?”
糙莓印,闺房乐,但若被旁人知晓,便是笑话一桩了。贺济礼止了笑,认真思考一番,想出个主意来:“你给平常穿的衣裳,加一道领子竖起来,不就成了?”
孟瑶怔了,嗫嚅道:“我……我不会。”
贺济礼不信,他们成亲前,媒人照着礼俗,送来两方帕子,据称是孟瑶亲手所绣,那上头的鸳鸯,并蒂莲,真个儿是活灵活现,连贺老太太都赞过一声好的。
“既然会绣花,怎不会fèng领子?”贺济礼自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指着上头的鸳鸯,问道,“难道这不是你绣的?”
“当然是我绣的,成亲大事,我怎会拿别人绣的来糊弄你。”孟瑶急急忙忙地辩解。有句话,她没敢讲——她生平只会绣这两方帕子,除此之外,一概不会。
说来这也不能怪她,是温夫人自己不擅女工,又不将这些放在心上,才耽误了闺女的功课。等到说了人家,再学已经迟了,只好临时抱佛脚,苦练要送到夫家去的两方帕子。除了这两方帕子,孟瑶恐怕连基本功都不扎实,那时穿针引线,全是绣娘代劳的。
贺济礼见孟瑶给了肯定回答,便道:“那你去寻两块布料,fèng个严实的领子,将脖子遮起来。”
孟瑶不敢再讲自己不会,支吾了一阵,寻出个理由来:“胡人才穿立领的衣裳呢,寻常人哪里会fèng?不如你拿我的衣裳到裁fèng铺,寻个能耐的裁fèng,与我fèng上领子。”
贺家就有擅长针线的媳妇,琢磨一时,总能fèng出来,何必去裁fèng铺花钱?贺济礼本不愿答应,但突然想起,既然他是要与孟瑶送回礼的,这岂不是个好机会?
第十章 又见王姨娘
孟瑶见贺济礼眉头紧锁,猜到他舍不得出钱,正想骂他几句,忽见他眉间舒展开来,冲她笑道:“若寻不到相同的布料,加个领子岂不难看,不如我去裁fèng店瞧瞧,就把那胡装,与你买一身。”
当朝与西域诸国jiāo好,世人穿胡装者甚多,也算是时下一股cháo流,孟瑶愿意尝试一番,却不相信贺济礼有这般大方。她想着,自己女工不佳,到底是理亏,于是开了chuáng头钱箱,取出一锭嫁妆银子,递与贺济礼。
贺济礼一见,又是气闷,又是尴尬,推开她的手,闷声道:“我自有钱。”
他想问一问孟瑶,和离的事,是气话,还是当真,但一句话在嘴边滚来滚去,就是不敢讲出口,磨蹭了半天,还是甚么也没问,出门去了。
此时天还未黑,贺济礼匆匆朝外走,在大门口,迎面遇上了闲逛的贺济义。贺济义一见哥哥,马上缠了上来,问他去何处。贺济礼想着,送孟瑶回礼的主意,就是贺济义出的,不如带他同去,于是照实答了,再命小厮抬过两乘轿子,与贺济义前后分别坐了,朝脂粉街而去。
行至街口,两人下轿,步行去裁fèng店。路上,贺济礼趁机教导贺济义:“你的差事,我已在加紧托人,你自己也要争口气,莫只顾着赌钱。”
贺济义发誓赌咒不耍钱,又道:“哥,差事不用急,慢慢来,你别为我愁坏了身子。”
好好一句劝慰的话,自他嘴里讲出来,就沾上了些油腔滑调,贺济礼想敲他一下,又顾及在外面,只好瞪去一眼,责道:“我就晓得,你只想进城耍,甚么寻个差事,全是借口。”
贺济义不接话,突然朝前一指,对着眼前的招牌,念出声来:“三家衣丰店。”
甚么怪店名?贺济义疑惑,抬头一看,入眼五个大字:“王家裁fèng店。”他实在忍不住,朝贺济义后脑勺拍了一下,骂道:“去年送你去私塾,你死活不肯,现在可知道丢人了?”
贺济义委屈道:“年纪大了,记xing不好,去了私塾,也是给哥哥丢人。”
他今年也才十五岁,这叫年纪大?贺济礼哭笑不得,忽地又记起贺济义小时也曾念过两年书,后来因为兄弟俩都上学,家里负担不起,他才主动退学,把机会让给了自己。
忆罢往事,愧疚之qíng浮上心头,贺济礼看向贺济义的眼神,很是柔和了些,甚至在与孟瑶买完胡装后,咬咬牙,与他也买了一件蓝绸直裰。
贺济义等不得回家,在店里就将直裰穿了起来,沿着街道大摇大摆,看得贺济礼直想笑。
兄弟俩回到家,在门口下了轿子,贺济义忽然拉住贺济礼,问道:“哥,刚才我光顾着自己试新衣,忘了问你,这大热天的,你与嫂子买件立领的胡装,不怕把她捂出痱子?”
这时节,能遮住糙莓印就好,哪里还顾得上痱子,贺济礼扯开他的手,敷衍了两句,准备回房。贺济义却自认为陪了他上街,就得对他买的东西负责,缠住他不许走,问个不休。
贺济礼被他烦到头大,抬腿踢了他一脚,才抽身进了夹道,带着能捂出痱子的高领胡服,一溜烟地跑了。
他回到房内,屏退下人,将胡装jiāo与孟瑶,一面看她换装,一面暗自心疼,这套衣物,可整整花去他二十五两纹银,再加上贺济义的那身,足有三十五两出头。
孟瑶忽地一句,打断他思绪:“怎么只买一套,让我如何换洗?”
还想买一套?!贺济礼死命压制住抽动的嘴角,盯着她看了许久,道:“天气热,晚上洗了,早上就能gān。”
孟瑶为着胭脂和贺济礼身上的新衣,余怒尚未消退,一听这话,眉头一挑,便要生气,但突然不知想起了甚么,不仅吵架的话未出口,还把嘴角朝上勾了勾。这qíng形若被知梅看见,一定会暗暗替贺济礼叫苦——先恼后笑,孟瑶又开始算计人了。
孟瑶未答话,贺济礼就当她是默认了自己的看法,笑赞一句“娘子穿胡服甚美”,走到外间补吃晚饭去了。
夜里二人歇下,临睡前,他迷糊问了一句:“胡服可曾洗净晾好?”孟瑶装作已入梦乡,未曾作答,到了第二日早上,才慌里慌张地攀住贺济礼的胳膊,哭丧着脸道:“昨晚混忘了,不曾叫她们连夜洗胡服。”
贺府的脏衣物,一般都是清晨清洗,若有例外,得提前通知浆洗婆子。贺济礼使人去一问,果然,那套胡服才刚上晾衣绳,还沥沥地滴着水。
孟瑶可怜兮兮地挨在贺济礼旁边,看他。贺济礼叹一口气,怎办,总不能叫她不穿衣,只好将出几块银子,让知梅派个跑得最快的婆子,上脂粉街再买一套胡服来。
贺济礼还要去州学教书,不能久留,jiāo待过知梅,便去吃早饭。孟瑶自帘fèng朝外看,见他一张俊脸皱着,想必是在心疼那几十两银子。她的心qíng,立时就变好了,昨日争吵的不快,也渐渐消散。
贺济礼吃罢早饭,进里间讲了一声,到州学去了。约摸两刻钟后,胡服买回,孟瑶换上,出来坐下,就着一碟子腐rǔ,一碟子酱菜,吃了半碗粥。
早饭后不久,门上来报,齐家夫人到访。孟瑶稍显诧异,齐家虽为贺家北边的邻居,但齐夫人出自名门,不大瞧得起人,向来不与邻居们来往的,今日怎想起来串门子?
她指了个小丫头,命其去接客,又让人备茶备果子,预备招待客人。
过了一时,门外环佩叮咚,小丫头一声“齐夫人来了”,打起斑竹帘。一行人鱼贯而入,为首一位贵夫人,容长脸儿,柳叶眉,高梳鹅胆心髻,旁cha金玉梅花,上穿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正是久未谋面的齐夫人。
不愧是当朝四大姓乔家的女儿,真真是通身的气派,孟瑶暗赞一声,起身相迎。
齐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人,穿了不太合身的绿绢衣裙,挽着个一窝丝,低眉顺眼,孟瑶瞧着极为眼熟,再定睛一看,吃了一惊,这不是才卖出门去的王姨娘?齐夫人突然领了她上门,是要作甚么?
第十一章 山雨yù来(上)
齐夫人见孟瑶留意王姨娘,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命其上前,与孟瑶行礼。孟瑶眼尖,瞧见了那抹笑容,立时敛神静气,再不敢露出半分qíng绪。
二人分宾主坐下,丫头们捧上清凉饮子和点心,两盏鹿梨浆,一碟子生津乌梅,两小碗消暑水晶皂儿。
孟瑶让了一让,道:“寻常小吃,齐夫人将就用些。”
齐夫人端了鹿梨浆,笑道:“贺夫人太客气。”
齐夫人借着喝凉饮,不动声色地朝对面打量,只见孟瑶头上银丝髻,面上未贴花钿,一副家常扮相,但身上却穿着一套不合时宜的胡装,大热天的捂得严严实实。
齐夫人心中生出怜悯,又有几分赌对了的喜悦,看来昨晚的传闻,是真的了——据说因孟瑶卖了贺济礼的妾,贺济礼大发雷霆,将其伤至不敢见神医。
她放下盏子,扫了一眼站在丫鬟堆里的王姨娘,略为思忖,决定先从此行目的讲起,免得白做了好事:“都怪我家中事多,不然实该常来拜访贺夫人的,我家的第二个儿子修之,正在州学读算术科,师从贺先生呢。”
当朝科举共两科,进士科与算术科,其中进士科是通向高官之路,最为人们推崇;而算术科,由于是专门学科,无法担任高级官员,所学者甚少。但新皇登基四十余年来,推行廉政,陆续斩杀了许多贪污官员,引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除俸禄之外,不敢多拿一根针。
全靠俸禄,官员人人都穷,无法过富足生活,于是在官宦之家,流行起一种新模式,即嫡子出仕,庶子从商,两者相互依存,互惠互利,也算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一种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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