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头把两个包袱递了车里,吆喝了句:“二姑娘,坐稳了!”就甩响了马鞭,车缓缓前行。马车是有些年头了,行驶起来不但有些颠簸,而且还时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瑞香坐在车里有些摇晃,她打量一遍有些褪色的蓝篷布和陈旧的车木板,撇了撇嘴,一声不响地把地上的包袱朝自己这边挪了挪,悄悄地把脚蹭在包袱布上,以免自己的新鞋在车里弄脏。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车子驶进一个巷子里,原先宽阔的平坦的白石板路面一下变成坑坑洼洼的青石砖地面,车子颠簸的愈发厉害。
“这是去哪?好像不是去王府的路。”瑞香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问道。
“去华巷,王姨娘住的地方。”孟老头在外面吸了口烟,乐呵呵的答道。
“二姑娘,我们不去王府了吗?”瑞香转过头,疑惑地望着杜熙月。
杜熙月揭开窗帘子,朝外瞄了一眼,淡淡回道:“不去。”
瑞香顿时像泄了气一般,嘴里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嘟噜些什么,大叹了一口气。
杜熙月听罢,没吭声,只是出神得望着窗外——华巷,曾是她前世向往却极少踏足的地方。这里存着她的遗憾、无奈和不甘,明明是自己的生母,可在母亲嘴里永远听到的是关于隆哥话题,也从不曾得到像柳姨娘对待四姑娘那样的关怀。她,永远是站在母亲身后的影子下,默默注视着母亲背影的那个孩子……
这个充满记忆的地方,让杜熙月内心五味杂陈……即便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但是每每想到这些,内心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二姑娘,到了。”孟老头掀开车帘,在外面秉了一声。
杜熙月回过神,抚了抚头上发髻,第一个从车上下来,来接她们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婆子。
“就姑娘一人吗?”那婆子打量着眼前的半旧的马车,露出不满的神qíng,问道。
“嗯。”杜熙月颔首,心里感到一阵悲凉……就连王姨娘身边的下人都知道王姨娘最盼望来的是隆哥。
等含巧和瑞香拿好了包袱,那婆子才领着一行人往前走:“姑娘怎么坐这样的马车过来?周福荃那边没有安排吗?”
杜熙月见那婆子紧锁着眉头,忙回道:“甘妈妈莫气,不过是因为我回来得太急,二太太那边的马车安排不过来,我就自作主张找了孟老爹过来。”
甘妈妈是王姨娘的rǔ娘,也是王姨娘从娘家带到宁坤府的下人。虽说是个下人,但从王府兴衰再到进入宁坤府,也是个见过各色大场面的人,如今王府东山再起,曾经那些只会给白眼的附势货全转了一副讨好巴结的模样。甘妈妈是经历过辛酸荣rǔ的人,说话间更多了几分肃穆,给外人多了几分距离感。自从王姨娘搬出宁坤府后,甘妈妈在华巷便充当了大管家的角色,不但把王姨娘伺候的妥妥帖帖,还得把下面的人管理得井井有条。
甘妈妈见杜熙月一脸平和,也不像是受了欺负的,便点了点头,道:“姑娘下次要是回来提前派人送个信,我们派车过去接就是了,自是不必看那些行子货的脸色。”
杜熙月先是一愣,然后重重地“嗯”了一声,那种失去已久的归属感占满了整个心头。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探母(下)
华巷本是王府的老宅子,王老太爷失势时,家中的房屋、地契全被地方上的贪官小吏们浑水摸鱼,说是充公,最后也就变着法子把这些搬不走的东西变成现银捅进了自己腰包。就拿华巷来说,当初被没收后,上面一些官吏本想借手上现权将宅子变卖,哪知几个蠢蛋也不打探下价格,就以高价出售……这下,普通百姓买不起。倒有一些能出得起价的动了心,可这些人也不是善茬,打听了宅子的背景、来头后,怕被牵连进去,就没了动静,这样宅子一空就是三、四个月。后来不知谁想的主意,把宅子沿街的部分改成了小铺面,卖的卖、租的租,地方上得了钱,对背街的院落也失去了兴趣,便一直荒废下来。
等王家拿回宅子时,看着街面的铺子还以为平白捡了个大喜饼,后来接过账目才知道是一本烂帐,早先能赚能分的部分早被地方上拿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是长年欠债的和一些不知什么来头的关系户。这样一来,想着王老太爷的位置刚坐上去没多久,怕得罪人,几房子嗣便相继打了退堂鼓,只有王姨娘一直盯着这块地。
当初她敢和二太太大吵时,就已经收回了二十个铺面并连带后面的院落都修整了一番,知道这事的人都暗地里佩服王姨娘的手段,只是他们不知道王姨娘还有个得力助手,那就是甘妈妈。
再加上rǔ娘这个关系,就连王姨娘对甘妈妈也要礼让三分。
“你让那个车夫也跟着进去吃了茶再走。”甘妈妈指了指正准备掉头的马车,沉着声音道。
“这……”杜熙月面有难色道,“怕是不好吧,万一二太太那边找人,孟老爹不在,岂不是我们害了人家。”
“这有什么?即便他是个车夫,我们哪有找人帮忙不言谢的道理。再说二太太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杜家那么多下人,少他一个还不转了?实在不行还有周福荃。你怕什么?”甘妈妈说着,又朝孟老头朗道:“赶车的,你也下来随我进屋吃些茶点再走。”那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容不得别人反驳。
瑞香挎着包袱睃了眼站在前面的甘妈妈,凑到杜熙月身边,小声说道:“这位甘妈妈好大来头,连周大管家的名字也敢喝来呼去的。”
虽然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杜熙月就斜睨了瑞香一眼,还未开口,甘妈妈就扫来冷漠的眼光:“这丫头是第一次来华巷吧?”
“回妈妈的话,她叫瑞香,是我的贴身丫头,以前也只在过年时见过妈妈,所以大概没什么印象。还请妈妈不要责怪才好。”杜熙月见甘妈妈脸色不好,往前走了一小步挡在瑞香前面圆了个场,又把手背到身后,拉了拉瑞香的衣角,示意她赶紧道歉。
“甘妈妈,我……”
“歉意的话就不用说了,你只记得回去问问二太太,这华巷街的铺子,有几家是杜家的?有几家是严家?有几家是简家的?最后再问问有几家是我家夫人的?”
甘妈妈气势凌人,吓得瑞香只张着嘴“我……我……我……”个半天,也没“我”出个下文来。
“出门管好一张嘴。”甘妈妈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往前走。
一时间,巷内鸦雀无声,只是偶尔响起孟老头咂巴烟嘴的声音。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进门后,被守在门口迎客的小丫鬟的甜美声音打破:“甘妈妈,您回来了。夫人方才还问怎么还不见人来?”
甘妈妈这才脸色缓和道:“我先进去给夫人回话,你带他们进去吧。”没走两步,又回头嘱咐:“你找人把车夫引到下房去吃茶,你只带姑娘进去见夫人就行了。”
“是。”小丫鬟屈膝福礼,又转身向杜熙月福礼道,“我们这儿人手少,还请姑娘稍等片刻,我叫人来带车夫下去。”
杜熙月轻点了下头,就见小丫鬟绕过雕刻着“喜鹊登枝”的石制影壁墙下去了。
门口的朱漆大门只关了半扇,另外一面上的shòu头门环引得杜熙月侧目,虽说这门环比起普通尺寸的要小上一轮,可配在这并不宽阔的院门上显得恰到好处,且样式jīng美,同样显出了这宅院的贵气。
“让姑娘久等了。”刚才的小丫鬟过来轻声福礼。
“不碍事。”杜熙月回过神,轻笑了一下,见一个未剃头的小丫头带着孟老头从影壁右面的小道下去。
“姑娘,您还请这边走。”小丫鬟顺着杜熙月的目光看了一眼,客气道。
杜熙月应了一声,带着瑞香、含巧绕过影壁的左面,顿时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满园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得正艳,游廊下挂着绣眼笼和点颏笼,一只戴jú和一只红尾鸲在笼里跳来跳去,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们。
穿过长形的小园子,小丫鬟带着杜熙月一行人在正北的一间红瓦粉墙的两层阁楼前停下脚步。
“甘妈妈,姑娘来了。”
随着小丫鬟的一声禀报,开门出来的并不是甘妈妈,而是一个长得极美艳的妇人。
“怎么就你一人,隆哥没来?”那妇人蹙了蹙眉道。
“母亲好。”杜熙月屈膝行礼,并不急着回话,她偷偷打量了王姨娘一番,因为拜访的时间和前世不同,王姨娘的穿戴比那日淡雅了许多,只是那衣裙的面料是除了宫里就是大户官宦人家才穿得起金陵云锦织。这等衣料连二太太平日里都舍不得穿。杜熙月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她知道这趟不是白来。
“还是让孩子们都进屋说话吧。”甘妈妈出来时,看着一脸不悦的王姨娘,笑着打个圆场。
王姨娘“嗯”了声,转身进屋。
甘妈妈朝杜熙月使了个眼色,带着一行人鱼贯进了屋。
屋内的陈设并不纷繁贵丽,只是每样家俬都能说得上出处和品名。杜熙月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内心更多是感叹,前世她更多是被二太太评论影响,对王姨娘产生不公的评价。而现在,她知道与其听别人说,不如自己眼睛看得实在。
王姨娘比自己想象中更有实力。
“你坐吧。”王姨娘在铺着豆绿撒花缎面垫子炕塌上坐了下,又朝杜熙月摆了摆手。
“是。”杜熙月垂着眸子应道,在红木圆桌旁侧坐下来。
甘妈妈又叫人倒茶、端糕点进来。
“甘妈妈你也过来坐,又不是半大的小孩子,要渴要吃她们自己会说,你不必这般费心的招待。”王姨娘拍了拍榻沿,哂笑道。
“再大,总归是孩子。”甘妈妈正色道,可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熙姑娘难得过来一趟看看你,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好好关怀关怀她才是。”
王姨娘不以为然,叹了口气,道:“女儿养得再好,最后还不是别人家的……”
话音未落,甘妈妈就一脸肃然:“你这话怎么说的,难道熙姑娘来不是她的一片孝心?”
“甘妈妈……”杜熙月怕两人因为她的事生些不痛快,赶紧站起来劝道,“我想母亲她不是这个意思,母亲也是长时间没见隆哥了,必是非常想念。”她说着,又转向王姨娘,道:“母亲不必担心,隆哥现在以学业为主,家里私塾的先生也常夸隆哥是个可造之材,若再学上几年考取个功名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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