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之中,花夔坦白。
“夫人,当日你问我为何知晓换脸之术,我说只是耳闻,未曾亲眼见过。实则……我骗了你。我不仅亲眼见过换脸之术,我还亲自参与其中。”
“那人全身被烧伤,奄奄一息,躺在路边无人问津。家师捡他回去,先是帮他清除脓疮,然后续命养伤……他不仅脸上全烂了,嗓子也被浓烟呛坏,说不出话。他好似有些痴傻,除了盯着掌心看,就再也没有其他反应。师傅和我当时沉迷医道禁制之术,特别是换脸一说,更是令我等心神向往。所以,我们拿他试验了换脸,反正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傻汉丑人,若是能顶着张好脸,兴许以后的日子还好过些……可是,最后我们失败了。”
“唉……我和师傅懊悔不已,表面上我们口口声声称换脸是为他好,实际上是我们私心作祟。我们贪那扁鹊华佗的杏林虚名,亦想名垂医史……师傅一生高德,却未料古稀之年作下这等冤孽,不久便郁郁而终。经此一劫,我也明白了医者之道不在挑战高难,踏踏实实看病医人,便是功德无量了。”
“夫人,这个秘密我是第一次告诉别人,以前压在心里,都快bī疯我了。哦,对了,那人死后我亲自葬他,竟然在他掌心发现了一截断玉。现在想来,他应是不傻的,他对外界充耳不闻,可能只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枚玉,是他身上带着的唯一物件儿,后来我便一直收着,时时看到,时时提醒自己莫再犯错……”
“我想,世间应该根本没有换脸之术罢。”
玉卿意娓娓道出这段往事,语气中的哀伤淡淡的,看不出她有多悲痛,仿佛只是在说着听来的感人故事。
反倒是沈妃,听闻玉琅早已身亡,顿时放声大哭。
沈灏颤着手去拾起两截玉扣,声音涩得像是被人掐住咽喉:“你说真的?你没骗我……”
玉卿意主动把玉扣jiāo予沈灏手中,道:“三哥之事,我从来没有说过谎话。”
沈灏紧紧抿住唇,手掌捏着玉扣,颓然跪了下去,低低埋头,无声痛哭。
玉卿意看着他们,一声惋叹。
因为一盒胭脂,无数人被牵扯到这场风波之中。而让所有人相互爱恋、相互憎恨、相互报复的那人,却是早已不在。
三哥、玉琅、沈杉。有时候会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过。他明明死去那么多年,可还能牵扯着在世之人的一举一动。
“沈公子,我欠三哥的,可能永远也还不清了。不过,我还有这条命,可以还给他。”
正当沈灏沈妃沉溺悲痛,玉卿意却已端起鸩酒,仰头一饮而尽。
毒酒滑过咽喉,没有痛灼难耐,只有如释重负。
“哐当”一声,玉杯落地摔成碎片。
玉卿意靠着椅子缓缓坐下,笑了:“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天宫巧,亦无,胭脂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嗯,早说过花魁娘子是灰常重要的酱油君~~~
下章会是大结局,周日奉上!
66 终章 玉殒
孤雁哀鸣,展翅逐云飞。
冷清的石街,cháo润的屋檐,见证了一抹绝望的玄色身影狂奔而过,衣袂翻飞,扬起声声悲啸。
晏知刚至沈宅门口,便见几位紫衣人护着一huáng衫女子上了一顶软轿,很快离开。轻轿悠悠仆奴安然,却掩不住里面伤心女子的嚎啕哭声,撕心裂肺。
来不及多问,更来不及喘息,晏知夺门而入,闯进了沈宅。
没迈两步,一身颓然的沈灏出现在眼前,琥珀色的眸子失了往日光彩,黯淡如沉夜。
晏知冲上去揪住他:“她在哪儿?!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沈灏木然,轻轻把头一偏:“去看她罢。”
晏知心头一冰,甩开沈灏便踏进厅内。他额角突突血脉喷张,紧张之下手心快被指尖戳穿,却毫不自知。
玉卿意静静坐在那里,美眸轻垂,两腮似雪,朱唇失色。
她看见晏知的身影,遂抬手笑唤:“三郎。”
晏知疾步到她跟前跪下,紧紧握住她冰寒的手,急迫问道:“卿卿你还好不好?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样……”
玉卿意柔柔一笑:“你别急,我没事。”
“没事?那你怎么脸色不太好,手也这么凉。他们说了什么?是不是威胁恐吓你?”晏知听言稍微松了一口气,把她的手包裹进掌心,呵气给她搓揉着。
“呵呵,哪儿有。我这人软硬不吃,威bī利诱皆对我无用,你是知道的。”
玉卿意倾身过去,张臂抱住晏知,把头靠在他肩上,轻轻说道:“三郎,我有点冷。”
“冷?你定是衣裳穿得太薄了,来,先披上我的。”晏知解下外袍搭在玉卿意身上,大掌摩擦着她的臂膀,“好点没?卿卿我们走,我带你回去。这些事你别管了,我会解决的……”
言罢他起身yù走,玉卿意却仍旧紧紧搂住他,十分不舍的模样。
她依然靠在他肩头,挨着他耳畔道:“不急。三郎,陪我说会儿话罢。”
“我们回去说好不好?先离开这里。”
玉卿意对晏知的提议置若罔闻,道:“三郎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感觉?”
晏知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脊,幽然开口:“那日见你,你穿着青布小厮衫,头上还戴顶难看的灰帽子,眼睛那么大,脸儿又那么小……看起来真是别扭得紧。我当时就想,是谁家姑娘那么调皮?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硬要玩些女扮男装的把戏,偏生扮得还不像,手段拙劣极了。”
玉卿意咧嘴笑道:“原来你一早就看出我是女子……那你还借机来轻薄我。当日骂你yín贼,真是没骂错。臭混蛋,不要脸!”
“呵呵,”晏知凤眸弯起,感慨道:“现在回想起来,幸好当日我没恪守什么君子之道,否则怎能抱得美人归?卿卿,如果时光倒流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那样,我才不要放过你,我要生生世世都缠着你,让你甩也甩不掉……”
“如果重来一次……”玉卿意不禁喃喃重复着,道:“我想我可能不会去花圃了。”
邂逅很美好,后果却是残酷苦痛。如果她能预知一切,她想她没有勇气再经历一次。
晏知闻言阵阵心酸,他道:“没关系,你不来花圃找我,我就去找你。反正我有的是办法让我们认识,然后我要让你喜欢上我,再娶你回家,让你给我生一堆孩子,绑住你不让你跑……”
“还是那么霸道不讲理。”玉卿意嗔怪一声,觉得喉间有些异样。她压下不适,继续说:“好呀,如果有下次,我才不要主动去找你,我要你主动来找我。”
一缕浓稠咸腥从她嘴角滑落,滴在晏知肩头。晏知忽然觉得肩膀肌肤凉凉的,他侧首一看,赫然入目的便是一道污黑血痕。
“卿卿!”
晏知大惊,赶紧揽住玉卿意的头,连声发问:“他们灌毒?你喝了什么?喝了多少?!快吐出来……”
玉卿意按住他颤抖的手,道:“喝了有一会儿了,我想就算吐出来也没用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带你去找那老鬼!他一定有办法!”
晏知赶紧打横抱起人,作势就往门外跑。
“三郎,放下我吧。”可玉卿意执意不走,扯着他衣领,恳求道:“我好累了,我不想来来回回折腾……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就当是了我一个心愿,好不好?”
晏知久久凝视着她苍白无血的脸,最后终是妥协了。
“好。”
他倚着门边坐下,把玉卿意紧紧抱在怀里,俯首下去抵着她的额头,呢喃道:“卿卿,我陪你,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滚烫热泪掉在脸上,玉卿意被灼烧得禁不住颤栗起来。
她伸手去抚晏知的脸,细语道:“今天能有你陪,我再无遗憾。三郎,就算我们的相遇是错,我还是不后悔认识你。只是我很后悔用了天宫巧,很后悔让你一直被药所惑……对不起……”
晏知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哭咽道:“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卿卿,你不必心怀歉疚,你根本没有错,就算用了天宫巧,你也没有错。”
“我也瞒了你一件事很多年。”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说:“你真傻,那么久都不知道……其实,我根本没有嗅觉。所以你用再多的天宫巧对我也是无效,因为我闻不到。”
玉卿意灰暗的眼睛突然一亮,略带狐疑:“闻不到?可是你还常常说我香……”
“确实闻不到。”
晏知眷恋地帮她梳拢鬓边落发,淡淡说道:“那年端午上山你被蛇咬,我帮你吸了蛇毒出来,你还记不记得?翌日下山,我们坐上一辆牛车回城。上车之后,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玉卿意苦苦回想,摇头:“我只记得车上很臭很难闻……其他不记得了。”
“你苦着脸说车里好臭,于是我叫你拿个香包出来闻闻。当时你不觉得奇怪么?既然臭味如此难以忍受,为何我就能泰然处之?”
“我以为你是忍着的……”
晏知摇头:“不是忍,是因为我根本嗅不到。卿卿,回家后我才发现,我的五感出了问题,我嗅不到任何气味了。我想是蛇毒导致了暂时的麻痹,于是我也没太放在心上,想着毒xing散了就好了。谁知从那以后,我便失了嗅觉。”
“知不知道我和花兄怎么认识的?其实我是找他治我这失感之症,可惜误了最好的时机,他也治不好了。”
“不过失了嗅觉也有个好处,其余感官倒是更灵敏了。当日含笑对你下药,我沾了些茶水尝,吃到极难察觉的甜味,便知晓了前因后果。说起来没有嗅感也不算太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玉卿意泪光闪烁,嗫嚅道:“为何……为何不告诉我?五年了,我竟然不知此事……”
“我不想让你凭添愧疚。”
晏知浅笑,朗若皎月,他道:“再说你是香粉世家传人,却找了个闻不到香臭好坏的夫君,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其实平素你用的什么香擦的什么粉,我都偷偷问了下人,再一一记好,免得露出破绽,所以才能瞒你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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