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王庭。发现主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帐外的人都在吵嚷,谷浑王老迈的声音依然雄浑有力,“你们都冷静一下,阿尔斯兰和蒙塔在想办法救可汗。”
“我们要讨个说法!”
“老可汗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可汗到底让谁继承汗位了!”
“那个中原来的商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给的药……呃……啊!”人群中起了骚动,讲话的那个人忽然掐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翻滚。
我上前查看他的症状,面色发huáng,印堂发黑,身体还在痉挛。好像正承受着什么很巨大的痛苦。
“他中了迷幻散。”李悠从帐内走出来,让人把地上的人扶进旁边的帐子里,然后用汉语对我说,“霍羽借给老可汗治病为名,带来了这种药物。如果剂量适当,那么确有镇定止痛的效果。但过量就会让人产生依赖xing和幻象,一旦中断服食,会让服食者痛苦得生不如死。”
我听过这种东西,是用罂粟果练成的。但书上记载,它并不产于中原。霍羽怎么会有?
“如果我和蒙塔的观察没错。诺力也过量服食了这种迷幻散。”李悠走到我面前,低声说,“霍羽呢?”
“巴里坤抓住他了。我让他们想办法救治他。”
他抬起我的手,我的手上还沾着雪衣的血迹,他凝视着血迹yù开口。
“我去给雪衣换一套赶紧的衣服。”我不待他说完,侧身就要进帐,他揽着我,qiáng行带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俯身牢牢地抱住我。
他的怀抱有一种坚韧的力量。
“暖暖,我不希望你承受得太多。”
“悠,还记得那次在赤京的时候,你跟我说,没有人能永远保护我吗?”
他亲吻我的额头,执着我的手,“我收回。”
“可我不想再躲在你们的身后了。父皇,哥哥,小白龙,你,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护我。你们太清楚当一个帝王家的孩子有多难,所以只想让我快快乐乐地当一个平凡的女孩。但我看到的是,很多伤害之所以造成,就是因为我一直坐在井里,只看你们给的天空。现在,我要跳出那口井,不再做暖暖,而是作为一个帝王家的公主,与伤害我家人,妄图吞并我李家江山的人堂堂正正地较量!”
他伸手摩挲着我的脸,轻笑道,“暖暖,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都当我是小孩子。从现在开始,我会认真地做每一件事,冷静地思考每一个行动。所以不要再把我当成你的女人。我总会让你相信,我是能够跟你并肩作战的!”我推开他,大步地走回主帐里,把地上的雪衣拖起来。
他没有跟进来,大概是留在帐外,协同谷浑王处理服食了迷幻散的人。
我刚把雪衣的衣服换好,巴里坤就来了。
“画堂,阿尔斯兰叫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帮忙?”他蹲到我身边,用肩碰了碰我,“你们吵架啦?”
“没有。”
“那他gān嘛不自己进来帮你?”
“喂,你要帮忙就动手,再啰啰嗦嗦的就出去!”
巴里坤摊了摊手,“好,我帮忙。你要把这个姑娘……带到哪里去?”他俯身,轻松地把雪衣抱了起来。
我说,“我要把她,带回炎凉城。”
“什么?”
“她只身深入虎xué,受尽屈rǔ,又客死异乡,我不能再让她埋在突厥的土里。总有一天,我要把她送回自己的故乡,这是谢明岚欠她的,也是我欠她的。”
“那……”巴里坤抱着杜雪衣犯了难,“现在……?”
“你先找个能暂时安置她的地方。”
“好吧。”巴里坤从侧帘出去。
我走到帐外,阳光有些晃眼,便抬手挡了挡。围堵在帐外的人群早就散去了。角落里,有一道身影晃了晃,我跟过去,看到李悠和蒙塔在帐子的后面讲话。他们的guī兹语讲得很快很轻,看样子好像在争吵,那云在劝架的样子。
李悠对那云用汉语说,“云儿,你劝他。现在不是感qíng用事的时候。”
“阿尔斯兰,我……”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现在是整个西北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我们不团结起来,如果突厥和guī兹像现在这样四分五裂,不要说是霍勇的大兵了,就算是呼图城的王盈都能埋葬掉我们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他生气的时候,最爱说突厥话。大概是从小就说惯了的缘故。我唯一一次听到他咒骂,也是用的突厥话。
蒙塔锁着眉,转身跑了。那云要追,李悠却一把拉住她,“让他自己想明白!”
这个人,脾气上来的时候,有不近人qíng的严厉。
我追着蒙塔一路跑到糙原上,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转身看到我,有些惊讶。
我用突厥话说,“我不是帮阿尔斯兰来当说客的。我只是看到你们在争吵,想来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让我除掉两个哥哥,让父王只能选择把国家jiāo给我。”
“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因为迷幻散本来是我们guī兹王室的东西。这就跟你们汉人的迷药,被突厥人用了一样。糟糕透了。”他叹气。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你的意思是,你的哥哥们,可能与诺力一样?”
用心
蒙塔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一个笑得很像阳光的大男孩。纵使五年过去,我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变了一些,甚至是那云也不再有当初的恣意。只有蒙塔,依然还保有那双gān净清透的眼睛。
我和他一起坐在糙地上,看着蓝天白云。他说了很多guī兹王室的事。他的两个哥哥虽然为人凶残,也斗争得厉害,但他们很疼爱蒙塔。
“我知道阿尔斯兰说得都对,可是我下不了手。”蒙塔抱住头,痛苦地说,“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能那么做……阿尔斯兰也有过这种苦,他怎么能bī我?”
我叹了口气,拍他的肩膀,“蒙塔,我们汉人也有一句话叫,以大局为重。我不能说,阿尔斯兰一定是对的。但是你想想看,他们搅乱突厥,搅乱guī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阻止西北的大一统,阻止我们齐心协力,成为能够抵抗他们的力量。”我站了起来,望着万里天空上的朵朵白云,心中一股清流,“国是你的国,家是你的家,没有人能够qiáng迫你做决定。可是你要记住,从你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肩负着天下苍生的使命。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你要做的每一个选择,都要为了guī兹,为了你的百姓。”
蒙塔看着我,有一丝的愣怔,“画堂……”
“曾经我跟你一样,逃避现实,不敢面对责任。我以为我就是我,不是什么公主,天下的苍生跟我更没有关系。我可以感qíng用事,我可以想什么做什么,但是当这么做的恶果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很傻。”我笑着说,竭力轻描淡写,“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一阵qiáng风chuī过来,夹杂着零星的沙尘,我抬起袖子挡住眼睛。风停的时候,蒙塔已经站了起来,睫毛跳跃着金色的光芒。他是天之骄子,是guī兹的勇士,他应该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所以,我没有选择,对吗?”
“瞧,跟我比你算好的了。你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你还能在事qíng变坏以前阻止它发生。而我,错过了一个人,他又辜负了许多人,我们这群人变成了一个死结。如果当年,我早点明白,我会在他疏远我的那么多年时光里,努力找到原因,勇敢地跟他一起面对。那也许,结局,就会全然不一样。”
“画堂。”蒙塔走过来,双手按着我的肩,“这话,你可别被阿尔斯兰听见。我猜那个人,就是那年到炎凉的谢大人,对不对?”
“你你,你怎么知道?”
他“啊哈”了一声,表qíng变得轻松起来,“男人最懂男人。喜欢不喜欢一个人,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那个谢大人是这样,阿尔斯兰也是这样。私心来说,我顶自己的兄弟。我和云儿最懂阿尔斯兰有多爱你。”
我呲了一声,“刚刚,谁跟谁吵架来着?”
“哈,不吵架的不算真兄弟。何况你们家阿尔斯兰的脾气有多臭,你是知道的。不说了不说了,大敌当前,我们要团结起来。”
我点头,“谢谢你,蒙塔。”
我们一起往回走,沐浴着糙原金色的阳光。蒙塔跟我说起了很多他和那云之间相处的小事。他们经常吵架,那云经常让这个耿直单纯的汉子不知所措。
“画堂,你说,她非要让我走的。我真走了,她又在那里大哭大闹。你们女孩子究竟在想什么啊?”
“口是心非懂不懂?她让你走的时候,你就不要走啊。”
“那她很生气,我怎么办?”
“我教你。”我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番。他一脸不相信,“管用吗?她可真敢打我的。嗯,还是中原的女子温柔些。”
我大笑,“下次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中原的女子温柔?嗯?诃黎布蒙塔,你再给我说一遍!”那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挤身到我和蒙塔之间,横眉对着他。
蒙塔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云儿,我开玩笑的!”
“刚刚阿尔斯兰还让我嫁给你。现在我不嫁了!你找中原的女子去!”那云转身就走,我连忙拉住她,“我的好云儿,娃娃都有了,哪有不嫁的道理?”
那云哼了一声,“大不了我不要这个娃娃了!”
蒙塔急了,对着我,拜了又拜。
“云儿,不太妙啊。”我绕到那云身前,故作为难地说,“这宝宝四个月了吧?这个时候打掉,可能会流血,弄不好……可是会丢xing命的。”
“画堂,你别吓我!”
“我怎么是吓你呢?血崩听过没?大出血,一滩一滩的,怎么也止不住,痛得死去活来……这也就算了,严重的,可能要流血三天三夜……”
“啊,你别说了!”那云捂着耳朵,一头扎进蒙塔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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