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心病是她自家生的嫡子到如今还没个嫡孙,三房不必说,才刚进门还没两月,徐礼又一向在书院里,大房那一个落了胎也不好说,可落了胎,怎不把人送到任上去,有个人料理儿子孙子的衣食不说,能抱一个小的回来才是正理,仁哥儿也不年轻了,总不能叫庶子赶在前头。
蓉姐儿做这些半点不曾瞒人,连徐二太太都知道,只睁只眼儿闭只眼儿,她隐在徐大太太身后这许多年,丈夫又是庶出,没道理去抢管家权,可心里怎么会好过,一服软就是二十多年,泥人都磨出了xing子。
徐大太太还等不得老太太发作,知道那头定不能给她个好儿,心里愤愤然,只想着叫儿媳妇留下帮手,这一帮就是三年,看看她一脸恭顺模样,指不准在背后怎么骂她,可到底是想要孙子的,不等着老太太来寻她,便大肆理起东西来,说年后大少奶奶就要跟着大少爷上任去的。
宋氏了听见这话眼泪都要淌下来,她也知道蓉姐儿这一招敲山震虎,虽是为着自家,却影she在她身上,原该恼她,心里却实是诚她,碍着婆母的面儿,不好还回她,只请安路上遇见了,给她一个笑。
大房院里开得好梅花,宋氏亲自剪下来,各房都送去些,到得蓉姐儿这里,花枝最密,宋氏身边的丫头双燕还特特说了一句:“这是咱们奶奶亲自剪的,特特叫我捧了来给三少奶奶。”
蓉姐儿叫甘露抓了一把钱赏她,笑嘻嘻道:“你叫双燕?我仿佛记着,那一个叫鸳鸯,倒都是好名字,成双成对。”
后宅事不过看谁占理,都占了理字,再看谁占的那边是上头高兴的,老太太想要孙子,总归有儿媳妇留下来尽孝,反正儿媳妇也不能生了,赶紧生第四代才是她看的最重的。
蓉姐儿不过晓得她心里的想头,脓头长久了,不拿针挑破,血水怎么出得来,那双小鞋子送给二房,却叫大太太穿了,穿了还只能咽下,半点叫不得苦,看着儿媳妇脸上一日比一日有光采,心里虽想着赶紧得有孙子,到底忍不过,她在徐老太太眼皮子底下熬了这许多年,好容易成了婆,竟还得接着熬。
徐礼中了举,名正言顺的带了蓉姐儿回王家走亲戚,蓉姐儿心里还惦记着爹娘吵嘴,知道梅娘已经到了,别的信却没接着,回了家先看秀娘脸色,见她脸上红润,这才放心。
王四郎脸上有光,徐礼中举,他在自家酒楼请了几回东道,连着徐礼请的那些士子,也都在他楼子里吃喝,一连几日,恨不得拉了徐礼各门各家走访,显摆他有个举人女婿,还同茂哥儿说,叫他往后也同姐夫一样,惹得茂哥儿功课更重,徐礼才上门,他就偷偷瞪了他好几眼。
蓉姐儿一头钻进秀娘房里,坐定了就问:“娘,小姑姑怎的不见?”
秀娘竟笑一声:“她?她说自家不是个吉利的,不好出来待客。”
蓉姐儿见她样子不对,可看脸色却不似同爹爹争吵过,转转眼珠又问:“小姑姑来了,可太平?”这话一问,秀娘脸上笑意更深了:“太平,怎么不太平,你小姑姑想嫁个家有恒产,白身未娶,年貌相当的男儿呢,让你爹可着劲的给她寻摸吧。”
第204章 投兄长梅娘上门觅再嫁蓉姐咋舌
蓉姐儿听了直咋舌,还兀自不信,哪有才经了这事儿便立时想着再嫁的,觑着帘子外头无人,挨上去扯了秀娘的袖子:“娘说真个?小姑姑真个说要再嫁?”
她自小便听着秀娘拿梅娘作比,万不可似她,嫁这样的婆家,王家那些个大小姑子除开雪娘便没一个嫁得好,要么吵吵嚷嚷屋里打破头,要么就比那huáng连心子还要苦。
蓉姐儿在玉娘跟前长到十多岁,她自来不知玉娘身世,只当是真个守寡的,这两个比起来,那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玉娘不嫁都过得好,小姑姑嫁了心心念念的人,却成了一拖五,婆母一个,兄嫂孩子三个,还有丈夫,俱都靠在她身上要她来养活,受这份累半个好字都没得着,天天赔钱货讨债鬼的骂着,稍不如意,还要吃老拳,再不如独个儿日子好过。
嫁了人便成了人,原来不曾同她说的话,如今再没什么好顾忌的,秀娘满肚子怨气,当着小姑子说不得,在王四郎面前更说不得,只好同女儿吐吐苦水:“你这个姑姑,竟是这些年了还半点长进都没有。”
“既是合离,也没甚不能再嫁的,挑个老实忠厚能待萱姐儿好的便是。”蓉姐儿倒不以为意,挨到大迎枕上,一只手托了腮,一只手去捡桌上的蜜枣儿吃,舌头一碰着就知道是泺水出的蜜枣儿,奇道:“这个哪里来?”
“你小姑姑带了来的,”秀娘叹一口气:“晓得你喜欢,还留了一瓯儿,给你带回去吃。”这个小姑子还真不是个恶人,同槿娘杏娘比起来,良心倒好,可实是糊涂不堪教。
合离了再嫁虽不难,却也要看自家甚样对家甚样,便是公主娘娘也不能可着劲的挑,更不必说似梅娘这样。
秀娘原不yù说,可这话同女儿说还能同谁说:“你哪里知道,你小姑姑根本就不是合离回来的!”也不知道是她瞒了王四郎,还是王四郎没说实话,梅娘却是叫万家休回来的。
怪道她这样急巴巴的赶来金陵,又说甚个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在泺水过不下去的话来哭求,原是手里拿着的不是放妻书,而是休书,便是再嫁也得说媒作聘,总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休弃怎么比得合离。
蓉姐儿含了颗蜜枣差点呛着,咳一声,顿住了说不出话来,秀娘扶了额头叹气:“甚都没要回来不说,还叫人休了,说她不敬婆母,往后正经经的说亲,谁肯娶她。”
还想着家有恒产清白未娶,光是这两样提出来,那清白白未嫁的闺女外头多的是,哪个不能娶偏要来聘她,便有脸去请了媒人上门,怕也要叫人在心里啐上一口。
蜜枣儿想是陈年的旧货,泺水的蜜枣儿表皮子gān,里头的心却是又甜又软的,蓉姐儿最爱先把那层皮子啃了,一口嚼吃那里头的软心儿,这一碟子却gān硬的咬到底还不见软,蓉姐儿咬了一口就吐出来,秀娘还不曾尝过,捡了一个拿在手里看看便叹:“连买个蜜枣子都吃人骗,这样的小姑子往哪里搁才好。”
秀娘这里有烦心事,蓉姐儿便不把徐家那些腌脏的告诉她听,徐礼既定了主意,她也只管跟着,外头的大事她管不着,只帮着秀娘出出后宅的主意:“小姑姑说的那个些,爹知道没有?”
“他怎么不知,便是他叫我去问的。”人是接来了,她心里是什么想头却不曾跟王四郎提过,他一个男人家怎么好去问妹妹要不要再嫁,托了秀娘问,问了一肚皮的荒唐笑话,真个沾在手上,连笑都笑不出。
“你小姑姑也是个可怜的,你见了便知,她连话都说不清楚,我问一句,她隔着半盏茶才能答上一句来,我又不好问,调过去侍候的丫头说她身上也没伤,不知那姓万的是不是跟把她耳朵打聋了。”若说可怜,梅娘如今这境遇是可怜,初一瞧她,她还可怜的很,再听她说话,便只有怒其不争了。
“娘可别管,这事儿落不了好,她求什么,就往处寻什么,只消吃一回亏,自己就知道了。”自吵过那一回,秀娘才把这些年跟王家那些姑子的怨气都吐了出来,全倒给了女儿听,原来少有见面的,蓉姐儿哪里知道中间这许多缘故,既知道了,自然帮着亲娘。
又怕这两个再争起来,蓉姐儿原没这许多心眼子,家里单门独户过了这许多年,自来不曾往这上头去想,等到了徐家,张眼一看全是异心的,亲娘一向软xing,如今一个已是来了,别个见这路子行的通,哪里还有不来的,开了一个dòng,便能养出一窝老鼠来。
“我由着她,媒婆也寻来了,各样东西也都不差她的,当着你爹的面不出错就成,原来都劝不住她,如今还怎么听我的。”大街上走的杨柏柳,柜里头倒锁出个养汉jīng,自家嫁妆倒贴了养男人一家,如今叫休了回来,还是来吃用兄嫂的。
秀娘想的明白,管不了便不管,总归惹不到她眼前来,看着茂哥儿才是要紧,别家哪一个好了都不如自家好是真。
王四郎也是哑巴吃huáng连,他知道妻子不是凭白嚼舌头的人,却怎么也想不到妹子能提这些个,梅娘那点心眼怎么骗得他,他早早便知道她叫人休了,可念着当初为那一口气叫她落到如今这田地,想想觉得愧疚,又是跟着他苦过来的,这才把她接到金陵来。
原来为着一口气,如今又是一口气,两口气把他顶在台上下不来,既接来了,再没有送回去的道理,还非得给妹妹寻个好下家不成了。
茂哥儿在堂前坐了半日,好容易觑了空溜到后头来,一进门就苦了脸:“姐姐,做甚叫姐夫中了举。”功课多了不说,连余先生讲书都要说一段,远的那些个状元进士他识不得,近前就有一个,时时拿出来作比。
茂哥儿不是那等立定了主意便打雷不动都要做到的,他娇养着长大,写个大字还须得人骗,还不如两个书僮勤快,功课也求着过关,听见科举如何如何难,反倒生出畏怯之心来。
蓉姐儿“扑哧”一声笑,拍了身边的坐褥,茂哥儿鼓了嘴儿坐过去,他长了些个子,原来圆团团的脸尖起来,个子长了,人却没长,说起话来还是一肚皮的稚气,蓉姐儿上手先掐了他一把:“你怎不用功,往后也中举人。”
茂哥儿翻翻眼睛,绻起来爬到罗汉chuáng上,跟蓉姐儿挤在一处:“爹又吃酒,拉了姐夫不放呢,咱们打一局双陆吧。”
秀娘瞪他一眼:“你今儿可还不曾写字,先生说要考的书,背出来不曾?”茂哥儿吐吐舌头:“背啦,当着姐夫背的,我可知道,今儿他来,爹定要我背的。”
他一招手,金丝饼就跟狗儿似的轻悄悄跳到他膝上,团成一团给他暖手:“姐,姐夫在贡院真个吃rǔ饼撑过来的?”
那一盒子rǔ饼吃的gāngān净净回来的,连ròu脯都没剩,蓉姐儿问了才知道,他给了间隔的人一半,肚里半饥也还接济别个,她听了却怕他饿,怪不得回来吃了那许多面,陈婶子下了一锅面条,先还连汤带水的,后头用鸭脯子酱一酱炒成碎沫儿当浇头,这么吃了三海碗,这才觉得肚里满了,原是半饥半饱的过了三天。
后头那人到往家里来寻过,长衫打了布丁,见了徐礼一作揖,谢他周济饭食,人看着年轻,谈吐却不俗,徐礼有意结jiāo,带了他同书院同窗一道吃酒,他竟也洒脱,当着这些富贵子弟半点也不怯,有酒就吃酒,有ròu就撕ròu,还叫吕先儿赞一句,名士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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