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儿不理她,看见人来人往的在屋子里走动,拿两只手合了灯,不叫风把灯chuī灭了,刘氏瞧见了,又奇一声:“怎的姐儿一点不怕,就是咱们媛姐儿都不肯再睡后头的屋子了。”只有一墙之隔,媛姐儿怎么也不肯睡在自己屋里,偏要跟父母调个屋睡。
蓉姐儿小人儿也听的懂,只说不出,潘氏一听接了口:“太公待她最好,变做了鬼也疼她呢。”蓉姐儿点点头,又去看那灯,灯火原还暗暗的,忽的亮起来,烧得旺了,蓉姐儿差点儿烧着手,缩回来盯着坐上看,笑一笑的招招手,转了圈子玩起来。
潘氏回头看见,把她抱过来:“太公走路,你莫要吵。”
蓉姐儿皱皱眉毛:“太公不走路,太公歇歇。”潘氏一把把她抱起来不许她再在这个屋里呆着,哄了她往外头去,拿给她一块细糕吃。
来吊唁的人家给了白包,还要拿一个长寿碗回去当做潘家的回礼,潘老爹活到八十,又儿女双全,算是长寿多福的,他的碗儿倒有人争,一个一个的拿出去,那熟识的人家一拿就是三五个,潘家备的碗很快就用尽了,潘氏领了蓉姐儿去瓷器铺子,支了钱钞叫再备一百个,同那伙计争了几句,把钱饶上几分。
蓉姐儿站在铺子外边,瞧见徐小郎坐在马上,后头跟了一路的车,还有人抬箱子捧包袱,徐小郎也瞧见了她,吴家一家因着天亮不用再避暑,拖家带口的全往江州去了,徐小郎看见她头上戴了朵白绒花,晓得是家中有丧事,又不是重孝,料是宗亲,便也不下马相问,只在马上冲她摆摆手,蓉姐儿歪头看看他,也伸出手来挥一挥。
见马儿走的远了,又蹲下去跟瓷器店里的娃儿玩翻花牌子,听人念百花历,潘氏出来抱了她家去,又烧一付纸钱,因着有人来吊,媛姐儿鹏哥儿正戴了孝帽子gān嚎,蓉姐儿听见哭得渗人,抱了胳臂问:“太公不是去享福,为甚么哭?”
一场丧事热热闹闹办完了,停的灵抬出去,也没寻个yīn阳先生点xué寻个好风水,也没水葬到南山上去,只在自家地头挖个坑出来,薄薄一口棺材摆了进去,洒上土,就算发完了丧。
夜里蓉姐儿还新鲜着不肯睡,一个人咕咕咕的玩个不休,好容易哄睡了她,半梦半醒的还说起了梦话来,梦里还在掰手指头,模模糊糊数了数儿:“太公……四个……”
玉娘夜里常给她把尿喂水,早就习惯了警醒着,听见她说话,把她拍起来,蓉姐儿翻身还在玩,叫一声太公,把玉娘倒给唬住了,怕她惹了不gān净的东西回来,梦里逐了她玩儿。
白日里同潘氏商量一回,那走了魂了孩儿俱都发热生病,这才请了人回来叫魂,可蓉姐儿好好的,只不过作一场梦,许是白日有所思,夜里才有所梦。
到这天夜里还是这般,潘氏便把大白抱到蓉姐儿屋子里,原来两只猫儿夜里太闹,这才挪了出去,这回把它抱进来,看它夜里叫不叫,可夜里大白非但不叫,连小白都安稳得很,乖乖睡着,再问蓉姐儿,还是跟太公一块儿玩。
一直到第三日起来,蓉姐儿用着早饭,手上拿一个花卷,捡那葱花肥厚的嚼吃着,自家面前的那一小碗的粥也喝得gāngān净净,抬了脸让玉娘给抹了嘴儿,忽的说道:“太公走了。”
小娃儿一句无心之语,倒把潘氏惊了一身汗出来,潘老爹最喜欢的便是蓉姐儿这个重外孙女,每每去瞧他,都抱在手里不放,赶紧到陈阿婆那里讨主意。
陈阿婆拍拍腿儿:“既是走了,多烧些纸线上两柱香也就罢了,想是放心不下孩子,这才留连不去,如今想是安了心,便去了。”
潘氏还是放心不下,使了钱到庆元寺供了个长生牌位,上边刻了沈老爹的名字,贴了huáng签儿,几百个牌位前供上些净果香花,付几个钱叫僧人时常念念地藏经。
蓉姐儿头上的白花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才除了,再问她太公来不来,她便只是摇头,潘氏叹了一口气,摸了她的脑袋:“太公疼你呢,你可要忘着他。”
蓉姐儿“嘻”的一笑,伸出四根手指头来,潘氏抱了她玩闹,外头huáng巾小帽的驿站小伙计进来递了信,已是支过钱的,拆了一瞧,是蓉姐儿爹娘送来的信,说是到年前便要回来,还是走水路。
信末还写了,说是已在江州置下了院子,到时便举家都迁到江州去了。
第65章 萌蓉姐成富户女小管事立宅成威
蓉姐儿自知道爹娘要回家,日日点了手指头算,潘氏告诉她等穿上夹袄了,爹娘的船就到了,蓉姐儿记住了,摸摸身上的衣裳,缠了玉娘非要把冬日里的厚衣翻出来。
她这一年长不少个头,去岁的小衣袄裙俱都短了半寸,她这一提起来,潘氏倒想起来要给她做新衣。这一年王四郎寄了不少钱回来,还有秀娘自家藏了些私房,因惦记了女儿,夹在信里全给潘氏寄了来。
小人儿哪里花用得这许多,潘氏一小半儿用在蓉姐儿身上,另一半贴补了自家,虽不曾亏待了蓉姐儿,也没在她身上花用这许多银钱,明面儿上既是给她的,待女儿女婿家来自然要看见她身身都是新衣。
赶紧秤出银子叫了裁fèng来,拿花缎子给她做衣裳,做了一身湖蓝的,又做一身大红团花的,鞋子便叫玉娘做,把冬日穿的衣裳摆了一整个箱笼。
孙兰娘一听说秀娘要家来了,赶紧把帐理起来,收到的那些碎银子俱都到银号里头换成成锭的,摆在匣中,牢牢锁在柜里。
扯了布给两个小的做新衣,一样要给裁fèng针指钱便阖家俱裁了新衣裳,便是玉娘也得了一件,她手里也有银子,又是个聪明的,因着学织绸,把自家学的那些蜀绣花样也都融在绸绣纹样里,织出来的彩缎子又与别个不同,既是时新货,自然卖得出高价。
她把王大郎赔来的十两银子俱都买了好蚕丝,织出两匹来,卖了这些倒翻出一番来,十两变做十八两,又去换丝织绸,朝去暮来,竟也小有身价,再这么gān上两年,倒好赔出身份银来,当个自由人了。
秀娘跟王四郎是想赶在冬至之前回来,到江州赁下来的院子中暖房,也算过的头一个节,泺水此地的民qíng便是如此,冬至还在娘家过,便要吃人说嘴,冬至节吃了娘家饭,夫家便十只饭萝九只空,穷上一年不到头。
算盘紧赶慢赶的带了下人往江州城来,王四郎还在后头跟人盘帐,算盘赶在十一月初到了江州,他不急着先整房子,多早晚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先把秀娘jiāo待的东西带回了泺水。
赶了大车一路急去泺水,到了门口整整衣裳,进门先是作揖:“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咱们太太差了小的过来补这一年的节礼。”
蓉姐儿已经不识得算盘了,他如今也已经改了名儿,按外头惯了的作法,也姓王,叫王兴,已是gān了二掌柜的活计,王四郎忙不过来,便叫他带了人去盘货收帐。
算盘刚来家时是个清秀小厮,不过十三岁,此时虽还脸嫩,却是实打实的受过历练的,如今且还太小,待年纪再长一些,王四郎就真个提他当二掌柜。
算盘也看得出王四郎是个念旧的人,越是跟得久的,越是好处可拿,但凡有事便忙前跑后,因着年小在秀娘那儿也十分殷勤,家里家外都当得一面,这才把往江州理家事的活计jiāo给了他。
沈家接了礼,蓉姐儿还不知道这是爹娘派来的人儿,两只手抱在一起,站在人后偷偷看他,算盘麻利的到她面前蹲了身:“大姑娘,我是算盘。”说着就笑,从身后掏出个油纸包来,里头包了鸭ròu包子,递给蓉姐儿:“赶得早,得兴楼的笼屉儿还没开,等会子再给姑娘去买那鹅ròu的。”
蓉姐儿一下想起来了,去年过年时算盘不一时便出去买了吃食来逗她,她拍了巴掌接过来,跟妍姐儿一人一个分吃了。
沈家少买外食,不似秀娘在时,带了蓉姐儿出去便买些点心把她吃,几文钱的细料馉饳,玫瑰酒酿饼,再有贵些的鲜货水果,jīròu兔ròu鳝鱼丝儿,俱都舍得。
蓉姐儿好久不吃外边买的ròu包子,大白也许久不曾尝鲜儿,窜出来绕了蓉姐儿的腿转圈,喵呜喵呜的求她分食。
潘氏捡点女儿女婿送来的贺礼,眼睛笑成一道fèng儿,摆下茶水饭食细问:“如今走到哪儿了,甚个时候好家来呀?”
算盘恭恭敬敬的接了茶,也不敢坐满凳子,抿了一口茶水:“小的出来时,老爷太太也出了九江,一路收帐回来,还有些货要销,小的先行一步就是先打理房子,好叫姑娘太太住的如意。”
潘氏便又问那房子买在哪儿,怎的人没回来房子先买好了。这原是王四郎走时就想着的,他原来就想着去江州,还想把那茶叶铺子盘下来,不料叫王大郎坏了茶园的事,又且没有合适的,到是跟寄东西那家置铺的掌柜熟识起来,托他在江州各处留意房子,给他一成佣金。
置铺的掌柜常年打jiāo道的俱是这上头的人,小件的古董玉器,大件的屋子家具都经过手,王四郎这样央他,又有银子可拿,自然十分上心,里里外外看了十间房子,才定下一间。
两进的院子,到底三屋,就临在金湖边上,俱是官眷富商住的地方,房子虽不大,要价儿却高,王四郎原还嫌贵,四百五十两银子好在泺水买间七间的的院子了,还是一道贩茶的客商劝了他,那地方既都是富户官家,往各处送一送礼,自然有人送来乔迁回礼,这一来二去的,不就跟上头这些搭上了话儿。
王四郎一想正是这道理,也不管那院子卖得贱还是贵,赁下来便叫算盘去理事,所幸是带家具的,又才住过人,并不曾荒废,算盘把下人留在那儿看屋,里外一转见都是齐全的,只需要再办些零碎便可,这才急急来看蓉姐儿。
“后头院子里有个玩花楼,姑娘便在那处弹琴读书也是好的。”算盘这样一说潘氏脑袋都晕了,嘴巴狠不能咧到耳根后,抚了蓉姐儿的脑袋就笑,拍她道:“咱们也成了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算盘在泺水盘桓了一日,除了给沈家送了礼,还给王老爹也送去了,这回的节礼是秀娘给办下的,样样都没少,连王大郎都给办了一付新衣,梅姐儿桃姐儿俱是一样的衣裙钗环。
朱氏把那东西翻一翻,冷眼看着梅姐儿喜完了便忧,嘴巴一扯,笑道:“这回你哥哥回来,还接你去住,江州城里风物又不一样,倒是去开眼界了。”
梅姐儿脸上那几分笑意都隐了进去,皱了眉毛左右为难,如今朱氏只把她当成糙木人儿,瞧见了只当瞧不见,话也不与她多说两句,门禁上头又放的松,梅姐儿自觉日子好过,心里又埋了一桩心事,想着去了江州,便再不能见他,心里倒不乐意再跟着嫂嫂哥哥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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