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秀才其人,生的着实不赖,皮肤白净,模样周正,一双眼带着几分笑意,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温雅。陪着他来的是庄大娘。比起儿子的年轻俊秀,庄大娘倒是显的苍老许多,同样是失了丈夫的寡妇,她比何氏大了五岁,但细看起来比何氏要大十五岁还多。
两个同样失去丈夫的寡妇,共同话题倒也不少,谈一谈生计艰难,抚养孩子的辛苦,以及望子成龙的美好愿意,气氛倒很不错。临别之时,庄大娘拿出一根寒梅银钗来,替林碧月cha在了头上。
回来之后,林碧月便将那枚钗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自己的妆匣里,这件事便算是成了。
关于正在进行中的这一切,林碧落多一句意见都不肯发表,她细细回想自己这些年,因为带着原来世界的经验,超过了本身年龄的生活阅历在不知不觉间便对二姐姐造成了心理上的压制。哪怕事实上她并不曾真的有意做出那种事qíng,但一味的包揽了家中之事,不见得是妥当的作法。
从林碧月对她怀有怨意这些事qíng上倒让她学会了放下,将家中帐薄子全搬到了前院书房里,押着林楠去算帐,她自己则抱个话本子在一旁烧火,顺便烤些生花生来吃。
林楠也知二姐姐的话让三姐姐伤了心,做为弟弟他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是顺着她些,让她开怀总会的。于是被林碧落当苦力使的时候,便扮乖卖丑的逗她开心,抱着帐本子假哭:“阿姐,大过年的你非要这么欺负人么?”
林碧落将火盆上支着的架子上烙的花生细心的一颗颗翻了个身,一手提着话本子往下扫,对林楠的哭诉全然不当一回事:“这家业可是你的,你别指望我一年到头做牛做马,连过年也不得闲。过完元宵马上要开业了,你不理一理,难道还指望着我理?”
“三姐姐,帐本子素来是你在理的,你不能推给我啊!我可是比你小哇!”
林碧落朝他砸一颗花生过去,“懒虫!我算是想明白了,以后与其护着你,不如让你做些力所能力的事qíng。哪怕我把所有事qíng也做了,未见得就是好事。”忽灿然一笑:“我这不是给你成长进步的空间吗?”
林楠抱着帐本子真要哭出来了:“阿姐,我……我的算盘本来就打的不好,您饶了我好吧?我带你去看灯?元宵的晚上带你去看灯!若是怕遇上坏人,咱们再叫上阿柏就好。”说着忽想起一事,这些日子因为与林碧月闹了不愉快,他倒忘了问了。
“阿姐,那晚上在会仙楼你叫恩公的郎君是什么人?他几时救的你我怎么不知道?”
林碧落拿花生砸他:“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做什么?”林楠接了花生剥开吃了,又笑嘻嘻伸手:“阿姐再赏我一颗花生吃?”小可怜模样,倒比外面的花子态度还要软和。林碧落白他一眼:“装什么可怜?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不让你做帐了?”手里却将烤好放在一边晾的花生抓了一把给他,“还不去做帐?”
林楠既想起了楚君钺,一时没问到哪里肯罢休,追着撵后非要问出来,被他磨缠不过,林碧落只好将大相国寺山门前被救一事讲了,又千叮咛万嘱咐,“此事万不可让阿娘知道,不然她又要睡不好了。”
林楠心里替她抱屈,三姐姐为了姐妹,连xing命都肯舍弃,偏被二姐姐认为她心中有私,也不知道二姐姐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林碧月xing子要qiáng,林楠也知道,可是要qiáng成这样,不惜以口舌之利来伤姐妹之qíng,他便觉得看不过眼了。可是他又是最小的,哪怕跟二姐姐说,她也未必肯听。
在林碧月眼中,林楠跟林碧落便是一伙的。
为此,林楠唯有私下叹气,又悄悄跑去将此事告诉了何氏,总觉得若不教阿娘知道,万一阿娘也像二姐姐一般想三姐姐,那就真是太委屈她了。
何氏听闻此事,又惊又吓,又听得那日为了追庄士达,林碧落闯到了会仙楼,林楠有幸见了那救了林碧落的少年,便详细问那少年怎生模样,待人如何之语。
林楠对楚君钺印象极坏,虽觉得他救了林碧落有几分感恩,但是另一方面又对他冷若冰霜的待人态度有着深刻体验,那晚从酒楼出来,他还记得阿姐说过一句话:“这辈子我再也不向人敬酒了!”
再向何氏讲起,那细节便不出意外的被渲染了。
何氏听得林楠提起,林碧落答应了那人要做长生牌位,顿时一呆:“怎的你阿姐没向我提起过此事?”
“我觉得……阿姐八成是在糊弄那个人。”
母子俩说了会子话,林楠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阿娘,我瞧着三姐姐这几日无jīng打彩,反正二姐姐在待嫁,也不会出门,不如元宵我陪三姐姐去街上散散心?”
这几日虽然吃饭的时候,三姐儿照样向二姐儿打招呼,可是很明显姐妹生隙了。
当姐姐的不qíng愿与妹妹说话,那神色间似乎还有一点得色,大约是与庄家这门亲事成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林碧月自己决定的一件事,全程无视了林碧落的意见。
她大概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
反观当妹妹的,似乎并没多少qíng绪,蔫头耷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瞧着她那心平气和的态度,也并不似记仇的模样。
林碧月甚至私下与何氏卖乖:“阿娘你瞧,三妹妹知道说不过我,这件事qíng她不能cha手,便整日摆出不高兴的脸来。以往就是你惯着她,只要她说对的便是错的也成对的了。到底我是姐姐呢,总比她懂事,知道的也多一些。”
何氏先是摸了摸她的脸,见那上面早没有指印了,可似乎那指印都留在了她的心里。“还疼不疼了?阿娘那日打的重了,你可还记恨阿娘?”
林碧月眸光一暗,又笑了起来:“阿娘说什么呢?你不过是为了哄三姐儿开心,这才对我动手的。我晓得我是当姐姐的,应该让着她,但是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怎么能容得她小孩子胡闹呢?”
何氏听得她这番话,只觉内心纠结,复杂的感受简直不是能一语道尽的。
二姐儿似乎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觉得她对的时候,全然看不到别人的意见。不同于三姐儿,至少有事qíng要与家中商量的时候,不但能听取别人的意见,也能照顾到别人的qíng绪。
面对这样懂事体贴的三姐儿,林楠一提,何氏当即便答应了。
无论谁家女子嫁人,总是一条不归路,不能回头,连反悔的机会也极少。原本她盼着二姐儿能有更好的人家,可是眼瞧着她十五了,除了这两家,竟然没更好的人家了。再拖下去她怕更不好订亲,便只能在这两家里挑一家了。
她原本属意杂食店的孙家,哪怕人辛苦一点,可是手头宽裕,银钱乘手,日子过的安生。不过听说这位庄秀才虽然家境清寒了一些,但是素有才名,若是能考中进士,却又比孙家好上许多倍。
翻来覆去,自己也有几分委决不下,多是疼儿女的心做不了假,总盼着她们能在婚后日子过的和美顺遂。
最后与二姐儿透露一二,见她属意庄家,便想着索xing趁了她的心。
儿大不由娘,这话是真正没错的。
不提何氏内心愁肠百结,却说林楠得了何氏允诺,又跑去寻了邬柏,到了元宵这一日,早早便去催林碧落:“三姐姐,咱们晚饭也不必吃,回头去街上吃小吃,定然能吃个肚圆。阿柏说要请我们吃东西。”
林碧落抬头见到林碧月也过来了,便示意他:“把二姐姐也叫上?”这些日子她思前想后,对林碧月并不生气。
林碧月不过十四五岁的青chūn期少女,刚好处在叛逆期,而她这个表面看起来贴心的妹妹,实则扮演了那个“优秀的邻居家孩子”的角色,从小到大各方各面都比她好,到后来更是一力担了养家重负,虽然听着能gān,到底反衬出了姐姐们不如她能gān的现实。
若是她处在林碧月的境地,没有上一世的经历,恐怕也会心怀妒意。做姐妹的总是有今生没来世,能好好相处还是好好相处。
林碧月早听到了她这话,还当小妹妹这是向她低头示好,以示自己错了呢,心态上顿时更有了一种压倒xing的胜利,摆出姐姐的姿态来,打发他们:“街上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你们自己去玩吧,我还有事与阿娘商量呢。”施施然去了。
林楠默默的拉着林碧落走了。
他现在觉得……二姐姐似乎有几分傻气。
也不知道嫁到庄家去,能不能拢得住庄秀才的心?虽然这是妇人们担心的问题,但林楠也忍不住替二姐儿担忧了起来。
邬柏是上就准备好的,她们姐弟一出门,便瞧见他站在对门铺子下面,对着林家大门猛瞧,好似下一刻便要跑进去揪人出来。
林碧落见他腰间鼓鼓,便打趣他:“阿柏,你这是将自己一年的月例都拿出来要花掉?”
邬柏被她猜中心事,面上顿时有了几分赧意,挠头傻笑:“今儿高兴,高兴。”他这模样,逗的林家姐弟俩一起笑了。少有被宰的人还被栽的这么高兴的。
封丘门大街上,酒楼铺面皆挂着各式彩灯,模样jīng巧,灯上还附着灯谜。
林碧落对此一点也不擅长,便怂恿了邬柏与林楠一起猜。邬柏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qíng:“原来你也不太会猜灯谜?”
由于林家三姐儿一向太能gān,倒给了他一种错觉,似乎没有什么她不会的事qíng。况她在塾馆里的时候,成绩极好,难道小小灯谜也会难倒了她?
林碧落被他这语气给逗的又笑又气:“难道我是万能的?什么都会不成?”
“阿柏,你是没见过我三姐姐绣出来的花……”林楠在旁偷笑,顺便bào露一下某人的弱项。
邬柏摆出心向往之的神qíng来,“一定绣的很好吧?阿嫂绣的东西就活灵活现,三姐儿定然绣的也不差。”
“是不差,能将小狗绣成狗熊,鸳鸯绣成野鸭,还是个努力辨认靠你的想象才能猜出来的狗熊跟野鸭,一般人哪能绣出这样的?”
“林楠……今晚回去你给我通宵算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被胞弟轻易便揭了她的短处,林碧落不由出言威胁,林楠忙抱拳求qíng:“阿姐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再说你不会绣花的事qíng迟早阿柏都会知道的,他又不是外人,他可是咱们家姻亲,姻亲!”
林碧落瞪他一眼:“你是阿娘从邬家抱来的吧?胳膊肘往外拐,什么都跟邬二郎倒……我看你今晚索xing跟他回去算了!”见林楠苦着脸求qíng,邬柏却笑的好像傻里傻气,林碧落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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