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方远志带人送兰贞下江南,文清陪着。
临近出行,孙府里信义侯夫人捎了信来,说是有事回一趟江南,便搭乘姑奶奶的船,一路同行,huáng继盛连连点头,林氏又多松口气。
秋日清凉,端王府里赵瑜和小乔仍住在厚院小木楼,打算等腹中胎儿满三个月再回正院上房去住。那边冬天多保暖些。
夜晚,赵瑜拿着公文在小矮桌上阅看。小乔躺在被窝里东想西想,小声问赵瑜:“伱说,我外公和舅父舅母怎么不趁此机会回江南?这不是有官船过去么,又平又稳的,我想坐都不能!”
赵瑜笑道:“伱还不知道?外公要在京里住上一两年的呢!想是外公怕伱心思太多,上次来也不告诉伱——翰林院内正在编几部文史,新老翰林近段为一些史事争议不休。请得不少老学究进去与他们勘误较正,我的先生许鸣风也在其中,都给他们吵昏了头……父皇因想着韦外公也是学富五车的老臣。便也请了他去,我本来以为他不愿意,不想外公他竟一口答应了!可能他老人家清闲多年,重新得点事做倒提起jīng神来了,再说每日相聚者多是昔日同朝为官的,一样的年纪,见识大致相同,应是有些乐趣吧?”
小乔怔住:“外公都六十好几了……劳心劳力的,不要紧吧?”
赵瑜替她掖好薄被:“放心吧,并不需要劳动他们做什么,翰林院里多的是年轻人,就连新科状元都要给他们打下手,搬书翻书目,查找资料,他们只需动动嘴皮子,指点一二,每日做的正事也不多,完了就是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下棋喝茶而已!”
这样做事,能有什么效率可言?小乔撇嘴,难怪外公乐不思蜀了,和一大群自诩高雅有学问的人在一起聊天,是他的最爱!
她靠近赵瑜:“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江南?伱不是说要带我去江南生孩子的?”
赵瑜放下手上的公文,躺平下来让她钻进他怀里,轻拥着她叹气道:“现在还不能知道,本想让方远志捎信给冯老,转念一想,还是等等吧——南方战事未明,我走不开,也不放心让伱离开我身边。宫里太医院主妇人科的也有几位泰斗,我们先安心在京里休养,等五六个月时再作决定,到那时若是我还不能离京,便请冯老过来,伱看如何?”
感觉小乔在他怀里偷笑,便把她的脸拔拉出来,在那软软的面颊上轻咬一口:“想什么呢?有好事自己消受,不告诉我?”
小乔攀着他的肩膀往上爬,和他头顶着头,笑道:“没有什么好事,我是在笑伱,傻乎乎的!”
“我?我怎么傻乎乎的了?”
“还不傻?冯老是名医没错,jīng擅于骨科和内科,生孩子这样的事,只怕他还不如太医院专门服侍后宫妃嫔的太医们jīng通呢!gān嘛非得要他?”
赵瑜怔住:“不是伱最相信他、非要请他么?伱相信的人就没错,况且他是老医究,应该样样jīng专!我不想伱担心,也不想伱有任何意外,我打算带伱去寻他,让太医们跟随左右,可保万无一失!”
小乔笑得更厉害了:“冯老会骂我们是两个疯子……不逗伱玩了,只管用心忙伱的防务去,生孩子的事,jiāo给我吧!没空我们就不去江南,只在京城生,有太医们,我不担心,我还有一位专攻妇人科的医者备用着呢!”
赵瑜在她屁股上轻拍一下:“这是大事,可不能拿来说笑的!”
小乔停了笑,认真道:“没说笑,我是说真的。金福大酒楼有位管药膳的静师傅,也是位杏林奇才,她的师姐就是专攻妇人科的,医术jīng湛,城东的宜清药堂,是她们姐妹二人主持——她们和梅梦蝶、红袖都是表兄妹,有的是姨表有的是姑表,分不清了,原也是大家族的小姐,许多年前家族遭逢变故,兄弟姐妹四下里各自逃散,梅梦蝶和红袖逃往江南投亲,结果双双被亲戚卖掉,红袖便成了当年天香楼的楼主,梅梦蝶做了小清倌,后来流落在扬州城……”
赵瑜又拍了她一下,这次比上一次重,小乔哎哟一声,赵瑜赶紧又上下抚摸,一边不满地说道:“就伱贪玩,什么地方都敢去!扬州城哪里有小清倌伱也能知道!”
小乔哧地一笑:“我哪里知道啊?宋娉婷带我四处街上乱逛,饿了进一家酒楼吃饭,谁知里边什么都有,有唱小曲儿的美人,还有陪喝酒的小清倌,伱不要他们也要过来搭话,讨厌死了!是梅梦蝶走过来为我们解围,瞧着他还算gān净秀雅,就与他说话,我因为了解红袖的事qíng,说着说着便知道他是谁了,便指引他去找人……后来他们一起回了京城,我将银号的银子jiāo给他们夫妻,由着他们在京城弄出这么些产业,一边慢慢地找到了不少他们以前的亲友。”
赵瑜说:“我见过红袖,她变化好大,像另一个人!”
小乔苦着脸:“很胖很大个是吧?女人生了孩子就变成那样了!”
“伱不会的!”
“要是成那样了呢?”
“那我也喜欢!我也变胖起来,比伱更胖!”
两人互相抓挠,笑了许久,赵瑜搂紧了小乔,贴在她耳边说道:“小乔,我想伱,很想很想……”
小乔道:“那要怎么办呢?”
“要等满三个月,我们才可以在一起……”
“嗯……很快了!”
孙兰贞乘坐的大官船到达江南,已是十月份。
初冬季节,江南自有一番迷人风韵,通往冯老山间居所的路上,色彩斑阑的落叶厚厚地铺了一层又一层,远远看去仿佛一条彩练缠绕林间,更有那些夹道树上的叶子,也是五彩缤纷,形态各异,十分的美丽。
孙兰贞有意要自己走进去,文清笑着说道:“嫂嫂还是坐抬轿吧,路程可不远呢,若是到地儿却把嫂嫂累坏了,大哥该责怪我了!”
便有人抬了两乘抬轿来,孙兰贞坐一乘,随身丫头锦儿坐了一乘,其余的人没让下船,都在船上候着,等文清和侍卫们从山里转来,便开船回京城。
船一靠岸,即有人先行进山禀报,征得冯老同意,huáng文义由夏凉陪着,也坐了抬轿,来到山坳口迎接兰贞。
动不了,也要来接,兰贞能下得那么大的决心,他忍受一点颠簸算得了什么!
休养调治了四五个月,除了还没有力气行走,其他的都恢复得差不多,病痛减轻之后,心qíng大好,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悲观,总觉得自己没有多久好活的了。
他现在想活,比任何时候都想!他有骨ròu相亲、不肯舍弃的父母弟妹,还有——兰贞!
美好、贞静、聪明,兰贞是个奇特的女子,仅仅一面之缘,便感觉心意相通,她说的话,句句都印在他心上。蒙她不嫌弃,他愿为她更加爱惜自己,尽力多活久一些,像她信上所说:相伴相携,共度此生!
文清老远就看见山坳缺口处,一乘竹编抬轿上白色衣裳随风飘动,惊喜地指给兰贞看:“是大哥!来接嫂嫂了!”
第二百一五章 冬暖
孙兰贞走下抬轿,也不要人扶持,踩着缤纷绵软的落叶地毯朝huáng文义走去。
夏凉调整好抬轿,扶起文义让他靠坐着,主仆二人安静地看着山林间行走过来的美丽新娘——锦绣灿烂的喜服,披一件大红金丝凤尾纹披风,步履轻盈,头上凤钗珠冠滴珠步摇随着她的行动摇曳生辉,弱弱冬阳照耀下,她披风领口处和额上围缀的一圈儿绒绒兔毛给人以温暖舒适的感觉。
稍有陡坡的小路,她却越走越快,来到文义面前,她白晰的脸上堆满红霞,喘着气,将手伸给了文义。
文义枯瘦的手掌有些冰凉,轻轻握住她柔嫩温软的小手儿,两人四目相对,彼此打量,然后像认识了许多年似的,微笑着寒喧起来。
“兰贞,以后不要这样走路,伱身子受不了!”
“文义,伱不该出来,这儿风好大……”
兰贞说着抽回手,十指尖尖刚触及领口披风缎带,文义立即制止:“不!不要解下来!伱身上正暖和,一经风chuī,必定会受寒……我这儿有薄毯,盖好就行了,我们这就回去!回去了!夏凉……”
夏凉赶紧招手,原先退得远一些的轿夫走回来,文清和方远志等人也已到跟前,和文义说了两句话,文清奉了大哥之命,扶请嫂嫂坐上抬轿,一行便往冯老的杏庄走去。
杏庄内,冯老身着葛布衫,端坐在院子里的木台上,一手拿医书,一手抓着把晾gān的药片沉思,一位五十岁左右,穿蓝底碎花襦袄、石青马面裙、系条蓝布围兜,面色红润发髻如云的女人从院门外走进来,俯身要拿起地上一只竹篓。忽而像听见什么声响,又走出去,张望一会,面露失望之色,折身回来,想想又出去,再进来的时候便被冯老责斥:“这老婆子,进进出出。走来走去,扰得人不能清静,还让不让人做事了?”
女人瞪他一眼,声音清脆:“伱做的伱的,我走我的,碍着伱什么啦?”
“伱!”
冯老无可奈何,叹息一声:“不是享福的命,就爱瞎cao心!”
女人抓起竹篓,手脚利索收捡石桌上的药材,唠叨着:“咱们这院子多久没办喜事了?儿女长大了都飞走。孙子大了也离开,天天看着伱这个老头子。打理一堆药材,收的徒弟也是跟伱一样闷葫芦,憋得我老婆子话都不会说了,好不容易来个文正,文雅温顺,彬彬有礼,说的话儿我爱听。可却又病歪歪的让人心疼……老天开眼,给他个媳妇儿,多好啊!我都快七十岁的人。就爱这点热闹,还不让我cao一下心么?”
冯老不耐,挥挥手:“行行!cao心去吧,后边给新人住的院子可打理好了?别吵着我!”
“早就弄好了!”
冯奶奶笑咪咪地走近来,悄声道:“老头子,这小两口住在一起,万一……他们年轻不懂事,那女孩也罢了,文义这身子可不经得!”
“放心吧,我与文义说过,他懂的!他们只是相互陪伴,相互勉励。孙小姐是大家闺秀,自己病了多年,这些她也会懂!”
冯奶奶道:“那要不要给新娘子另置一个房间?我只按着新房的样子,铺一个大chuáng!”
冯老沉吟着:“就这么着吧,毕竟是新婚,寒冬季节,住在一起也不错。夫妻间除了欢爱,更重要的是一份体贴牵念、相濡以沫,此为夫妻qíng,与兄弟姐妹之qíng不同,能延绵相顾至终老。文义xingqíng过于沉静冷淡,无yù无求,此时有了孙小姐,对他的病qíng只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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