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紧两步走出了当铺,野夫,野夫该怎么办,皇帝竟然派了这许多人,沈宗正何时出现的,皇帝是不是知道今夜她要来这里,他怎么知道这当铺的,太傅府是故意没设侍卫么,这许多疑问瞬间浮上心头,穆清隐隐有大祸临头的感觉,气也要出不顺,只直直盯着被侍卫们包围的野夫。
“野夫,你快走罢。”穆清站在檐下朝人群中喊一句,下一瞬野夫、御天、沈宗正都同她看来,穆清不明所以,然因为她一句话,原本团团围着的侍卫终于有了动作开始拔剑加入最中心的几人。
穆清提着一口气站着,眼看野夫同那拿斩马刀的两人渐渐处于颓势,恨不能自己上前帮他们将侍卫们拨开。
“野夫,小心!”穆清一个惊呼,就见野夫后背已经被划了一刀,随即看他周身慢慢填了更多伤口,当即不顾一切要冲进混战里。
“不要进来。”野夫看穆清一眼大声道,穆清执意要冲进侍卫堆里,却是突然听那铜铁双煞两人连刀爆喝一声,便见野夫站着二人连刀直直往当空窜去,御天沈宗正随即紧跟也往屋顶飞去。
穆清还被侍卫架着只眼睛跟着三人方向升到半空,却是蓦地身体一僵,当铺屋顶上站着一人,那人在劲风里站的稳如泰山,正面无表qíng看着底下。
此时身前那铜铁双煞还在同侍卫们激战,没了御天与沈宗正这两大高手,他们二人看起来游刃有余许多,不时有侍卫往后倒去,穆清两臂被外围的侍卫架着,身体被往后倒的侍卫冲的不时移晃,然通身僵硬是个侧头看天的姿势。
屋顶那人一身玄衣,衣袂被风chuī得猎猎作响,长眉长眼高鼻薄唇,从下往上看仿佛他头顶顶着天,穆清将将与他在皇宫偏门口告别不出三个时辰。
火光将穆清脸蛋映的煞白,穆清嘴唇蠕动想要说出一句什么,想要叫一声皇上,蠕动半天终于还是没叫出来,转念便知她苦心孤诣瞒着的所有事qíng皇帝不定早就知道了,便就脖颈僵硬的想要将脸转回来。
“大先生。”这时福伯从当铺里跑出来想要拉开穆清,先前穆清叮嘱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呆在屋里面,看穆清仿佛受了极大打击,福伯忍耐不住从里面扑出来。
穆清转转眼珠子,无意识扯扯嘴角看福伯,露出个似笑不笑的表qíng安抚福伯,直将福伯骇的话都要说不出。
这当口不知何故野夫又窜到了当铺上空,百米外御天与沈宗正先后跟着,两人轻功应该及不上野夫,野夫该是能逃掉的,怎的又跑回来,穆清眼睛还跟着野夫转,下一瞬却是腰间一紧眼前一黑,整个人已经被掠进了当铺里面。
“啪嗒”一声,当铺门从里面被关住,穆清站在地上神qíng恍惚。
此时外面的喧闹声仿佛是另个世界的,当铺里只有一盏油灯摇摇晃晃照的室内不甚亮堂,皇帝影子照在墙上因为灯无故摇晃他的影子也张牙舞爪的同个恶鬼一样,穆清看着墙壁不禁打了个哆嗦。
关了门的人还脸冲门背身站着,穆清脸冲墙侧身站着,两人谁都没说话,好半晌之后穆清终于开口,“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皇帝也开口,语调平稳无比。
穆清抬眼一直盯着墙上他的影子,他的影子无端大,仿佛顷刻间就要将她吞掉将这当铺吞掉,深吸一口气,穆清挺直脊背转过身。
“你知道萧家的事qíng了?”穆清声音颤抖,牵扯这大的事qíng由她嘴里说出来只让她觉得她是萧家罪人,还是罪大恶极。
“我不知道,你说给我听罢。”皇帝身形未动还是那么站着,屋外喧闹声音大作,皇帝站的安定,只肩膀张开是个运气的样子。
“我是萧家幼女,萧铎是我父亲,长chūn宫萧贵妃是我姑母,萧威是我祖父。”穆清决然开口,有那么一瞬觉得整个人都放空了。
“今日你摔下的白玉尊是我祖父墓碑,同高祖墓碑一模一样,高祖墓碑顶端是六龙环日,我祖父墓碑是六狮环月。”穆清道。
两句话,已经说尽了她的两年,已经说尽了萧家死守百年的秘密,也说尽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皇家秘辛。
她两句话说完了两年光yīn,她没说完这两年她是如何过的,也说不完,萧家所有人都流落在外竟然连家里东西都被人盗了,只有她一个人在京里,她不得不为家里奔波,也不得不担起家里重担。
她说完不等皇帝有什么动作,自己没有如释重负,只是惶恐。她方才说的话,足够萧家满门抄斩十次,父亲犯了欺君之罪一十六年,她作为后妃看了只有先帝才能看的本子还妄自挖出来贩卖,萧家百年威名不过是老家主以男色惑主换来的。
穆清理解父亲因为祖父之事鹤唳风声同先帝撒下的弥天大谎,也知道祖父谥号“忠武”是真的文武双全担得起这二字,萧家百年不衰也是因为祖父过后萧家后代担起来的,然所有的所有也只是她知道而已,开国时候恩怨,父亲的谎言,所有所有都仿佛是个qíng有可原,可敌不过一个对当今的欺瞒。
她说完半天都无知觉,皇帝也半天没动作,这时候外面声音已经渐消,不知是个何光景,野夫不知被擒住了还是没有,穆清这时候已经顾不上野夫,只那么站半天猛然才觉出外面安静下来,直称的室内越发安静。
“曳影剑。”皇帝淡淡开口。
“那是偶然得到……”穆清小心措辞,qiáng打起所有jīng神同皇帝说话,“当时我并未意识到这把剑同太子的关系。”
“野夫。”皇帝又道。
“他是我父亲从凉州捡回来的,其他我一无所知……你能不能……放过他。”穆清终还是忍不住为野夫求qíng,便见一直背身站着的人转过来,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只双眼如炬向她she来。
“你真的该死。”皇帝道。
穆清便就跪在地上,垂着眼睛看自己双腿。皇帝却是蓦地挥手将当铺的门板击了个dòng穿,外面一直站着的人便在这个大dòng里看见里间人qíng形。沈宗正拉着福伯再不敢抬眼,皇上此时是个大怒的样子,初初知道静妃挖走了私财组了个商队一直救济萧家的时候皇上都没有生气,这会不知怎的就气成这样。
欺君是大罪,将那大笔私财挖走也是大罪,穆清不能跟皇帝说她的迫不得已,也说不出来,只听皇帝说她该死,便是认罪,她自己也以为她犯了大罪,萧家犯了大罪。
秋日冷飒,地上的冷气往骨头fèng里钻,穆清通身都是冰凉,今夜闹将了这样一场,心神耗费许多,一团糟乱的时候不觉得,周围都安静下来仿佛一会儿都要支撑不住了,穆清止不住的眼前一阵发黑。
“皇上,求你绕过父母兄弟一命吧。”穆清气息沉沉说道,她觉得她瞬间就要倒下去,可倒下去之前她须得再为家里人试试。
皇帝没言语,只垂眼看着她,穆清垂眼看着自己双腿,她没看皇帝。
“父亲犯了欺君之罪,可先帝已逝罪当万死然追不到当世,兄弟亲人更是无意欺君,祖父一事过去也几十年,皇上便饶过他们吧。”穆清犹自说道,她一叠声的说父母兄弟,同皇帝请求饶过所有人的命,唯独不说她的。
她哪里知道,所有的所有,她父母,她兄弟,她祖父,皇帝通通不在意,她就那么一直说。
皇帝浑身都气的发抖,昏暗的室内那油灯摇晃了许久终于灭了,遂穆清自然看不见皇帝的样子。
周围陷入黑暗,穆清禁不住也瘫坐下来,甬道里两人一站一坐很长时间,皇帝却是突然走了两步,一手抓上穆清肩膀将人提了起来。
穆清之所以没有彻底瘫软过去只是因为心里还支撑了一口气,这会被皇帝提起来之后瞬间自己腿像是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腿软的站不住,皇帝没将手放开,单手提着穆清,单手在身后攥的紧紧。
你对所有人都是坦然的,只有对我瞒过了所有。
第51章 大白
黑暗里所有人都看不清皇帝表qíng,只有沈宗正稍微能窥见皇帝似乎也生气,也悲伤,便只能心道一声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你又从何琢磨。
皇帝提着穆清一言不发从当铺里出来,没人敢说一句话,福伯想要上前扶着穆清,被沈宗正拉住了,御天野夫连同侍卫们此时都不知踪影,也不知那场乱斗是个什么结果,然这会儿当铺外面是一个人都没有,夜重新黑的要滴墨,空气里只余下牛油火把烧过后的火气味。
穆清浑浑噩噩挪动着自己双腿,她一直同皇帝隐瞒的这些对她来说过于重大了,重大到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帝发现会是个什么光景,她想过皇帝发现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因而还能稍微有点底气,可她没想过萧家所有秘密曝光在皇帝眼前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她想都没敢预想过,所以今夜乍然所有大白在皇帝跟前时候她格外无措。
萧家太在意名声,穆清太明白纲常,这个时候她从内里就想不起先前皇帝因为她gān下的那许多事兴许还能是她的筹码,她压根不会从这方面想,因而她就格外不知皇帝到底因为什么生气,她不知道。
皇帝一手提着她的肩膀往前走,没有火把也没有灯笼,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皇帝没有在屋顶上走,他就在路上走,一步接一步,胡同转胡同。
那会在屋顶上站的时间太长了,从听见她说她不能走的时候时间就过得格外慢,皇帝在半空中呆够了。
终于还是走到太傅府了,穆清沉默推开偏门,门里太傅连同管家站在夜里也不知候了多长时间。
“皇上。”太傅向皇帝请安,皇帝没有说话越过他进了府,穆清看太傅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可能是要说让太傅早点睡觉去罢,然没说出来,她脑里一片混乱上一瞬是这个想法,下一瞬嘴里就已经忘了脑里的想法。
偏院里还是一片安静,伺候的人都不在,院里石桌上的藤木架子被风chuī得摇晃,藤木架子上的灯还是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向南,同她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出去的时候她是自己走出去的,回来的时候被皇帝提着肩膀提回来的。
进屋之后屋里一片暖和,通身的冰凉接触到一片暖和的时候穆清都觉出自己周身开始火烧火燎的疼。
她道“皇上,求你饶过萧家。”京里萧家早就没了,现在只能放过父母兄弟的xing命。
“萧家又有什么罪。”皇帝这个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他说这么一句。
穆清于是就惶恐的不知所以。
桌上的小炉还温着她的药,穆清在地上站着,皇帝拿起那温着的药碗递给她,穆清呆呆接过一气喝下去,穆清心里定然想着这是个毒药罢,因为她就同喝毒药一样一猛子将药给灌进肚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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