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炎把包袱放到桌上,一声不吭地坐在桌边,砌了杯热茶润润gān裂的唇。
长公主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把里面的瓷器一件件拿出。八只茶碗,一大一小两只茶壶,共十件,色泽典雅,jīng致绝美,表面上的水墨面浑然天成,令人不由得赏心悦目。
“对,就是这个。当年,这种白瓷极娱乐罕见,工匠烧了几窑才制作成功。先皇大喜,宁王爷是几位皇子里的丹青高手,先皇让他绘了南朝的山水画,印制在白瓷上。烧好了后送进后宫,先皇一见就爱不释手。本宫当时年纪极幼,有次被母后带到萧王妃宫中玩,见过一次。本宫伸手想摸,还被母后打了手。五十年没见了,这色泽还是美如往昔。”长公主捧起一只茶碗。啧啧称道。
驸马也走了过来,他不是看瓷器,而是琢磨着瓷器上的那幅画,“这画被分割成了一块块,想拼凑起来才能看出是哪一处,炎儿,你能分清先后顺序吗?”
冷炎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这个不难,按不同的顺序,把画裱成多幅,总有一幅是正确的。爹,娘,儿子觉着这事不宜高兴得太早。”
“为啥?”长公主不太满意地看着他。
“儿子寻了两年,才寻到了一比线索,可就在快要成功时,所有的线索全部断了。儿子绝望到差点崩溃,没想到,它又突然出现在儿子的面前,得来没费神也没费功夫。”冷炎指着桌上的瓷器蹙起了眉,“这不太顺利了吗?就好像有人把瓷器捧在手里,专等着我去取。我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会令我们万劫不复的陷阱。”
长公主微恼地扯了下嘴角,“你怕了吗,炎儿?”
“儿子不怕。但没必要把自己往陷阱里跳。儿子认为这畜生搁下,暂时不要有任何举动,等儿子观察过一阵,再从长计议。”
附马点点头,“炎儿的话言之有理。”
“有什么理,本宫觉得是言过其实。什么叫得来太顺利,这说明财宝就该是我们家的,江山就该我们去坐。你们想想,这瓷器独一无二,是打开宝藏的唯一钥匙,别人没钥匙,也找不到门,再厉害有何用。炎儿你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少年,现在百官对你唯唯喏喏,你说一他们无人敢说二,驻京元帅和九门提督,对你也是服服贴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来了,你们不行船,说再歇息,好玩吗?”
长公主柳眉一竖,气呼呼地瞪着冷炎,“本宫只恨自己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必当机立断,不然象你们前怕láng后怕虎的。”
驸马司空见惯地摸摸鼻子,转过身去,装聋作哑。
冷炎淡淡一笑,“娘亲,这事不是上街买匹布那么简单,要考虑周详,确保万无一失,才能行动。”
“你前几天要娶那个野丫头,也说考虑成熟了,结果呢。亲没成,到让新娘跑了,你真是给本宫丢脸。”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驸马听不下去,转过身来阻止道。
冷炎的一张脸铁青得吓人,他起身,把瓷器又装回包袱、扎好,“儿子回府了。”
“炎儿,现在眼前就是有陷阱,你是自己跳还是等着别人把你往里推?”长公方恨铁不成钢地追在后面嚷道,“你自己跳下去,还有机会出来。若别人推你,你就只能葬在里面了。趁热打铁懂吗?”
冷炎脚步不停,一言一发,拉开门,直直地出了门。
“气死本宫了。”一阵“咣当”的碎裂声传来,他无言地闭了闭眼。
冷王府中静悄悄的,前几天布置的婚礼,现在连一点点痕迹都寻不着了。冷炎站在院中失了会神,他掉头,实然走向后院的闲阁。
“王爷,你……暂时不要进,”红袖听到脚步声,怯怯地跑出来,“我还没有收拾好。”
“你先出去。”冷笑冷声道,一脚跨进了门。
红袖应了声,慌不迭地跑下台阶。
满桌满榻的红。喜帕、喜绫、喜服,绣花鞋,一律全是红,珠钗、脂粉摆满了梳妆台,牙chuáng前的柜子上,一本书半翻着,上面还有用细笔写着的批注,枕头边,一条丝帕叠得整整齐齐。
冷炎僵立在chuáng边,良久,才伸出颤微微地捏起丝帕,放到了鼻间。
是她淡淡的气息,小女子般的清香,带有一点甜,一丝幽,她太小,还不懂媚,再过几年,她会再高点、半韵点,那时一定会美得令人窒息。
那一晚,她走得多匆忙呀,什么都没带,是不是怕他的东西会玷污了她?
冷炎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她宁可不顾身体,在风雪中独行十几里路,宁可装成一个肮脏的乞丐,宁可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也不要他的关爱。
在她的心里,他还是远远不抵她的家人。
还是小啊,亲qíng怎么能比得过爱qíng呢?
在他的心里,他早把她看得比爹娘还重,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生命。所谓的亲人,除了向你索取,其公能给予你什么呢?如他的爹和娘……
冷炎重重地叹息。
他没有向爹娘说皇上也知道这事了,是怕他们惊恐得慌不择路。如果他的身后真有那一个巨大的黑影,那么他就要按兵不动,不动声色,以静制动,才能看清黑影,然后决定后面该怎么办。
如果有那么一个黑影,对他了如指掌,那么……蓝梦姗就有可能没有死,因为,在世上,如今,只有蓝梦姗对他有致使的影响力。那个黑影怎么能不好好地把握呢?
此刻,冷炎私心里渴盼那一个黑影是存在的,只要让蓝梦姗活着。至于他和黑影之间的争斗,他不惧怕。
“梦姗,你还活着,是吗?”冷炎温柔地团起掌心的丝帕,喃喃地说道,“那么,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 …… ……
东宫
“双荷。双荷……”漆黑的夜里,突然传来几声惊慌的呼喊。
“相公,相公,你醒啦?”“啪”地一声,火镰子一亮,侧睡着卧榻上的蓝双荷捂着火光,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摇曳的烛光下,徐慕风披散着头发,端坐在chuáng上,一双阔目惊慌地四处游走,在撞到一张泪光闪闪的丽容时,眼睛突地一亮,“双荷,你还好吗?”温暖的身子不等他张臂,就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地圈住他的脖颈,他小心地一点点摸索,不敢错过一寸不丝。
“相公,我很好。你终于醒啦!”蓝双荷忍不住,放声痛哭,离上次和相公说话,恍若隔了一世般。
“我睡很久了吗?”确定怀中的身子无恙,徐慕风才敢呼吸。
“连今日算起,十五天了。”蓝双荷破涕含笑。
“这么久。”徐慕风一惊,他打量着陌生的房间,“这是哪里?”
“我也不清楚,自从你昏迷后,我们被一艘船上的公子救起,然后就呆在这小院里,他说他是你的朋友,还有一位姓贺的公子也来看过你。”
徐慕风警觉地竖起双目,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手掌缓缓地伸向双荷的小腹,双荷瑟缩地往后退着,他的脸色刷地发白,“孩子……”
双荷咬着唇,抑制住吏咽,“我以后……再给你生。”
“天杀的冷炎。”徐慕风一声大吼,攥起拳奋力击向chuáng沿,握剑的这只手臂却绵软得无法抬起。
“这,这……怎么回事?”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相公,”蓝双荷扳住他胡渣满面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有什么有比活着还重要?虽然孩子没了,你的手臂不能再握剑了,可是你活着,我活着,我们还能生孩子,我还能牵住你的手,是暖暖的,这都好。”她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cháo湿的颊面,慢慢挪到唇边,一根根地吻着他的手指,“在你昏迷的这十五天里,我想着,只要你能活着,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双荷……”徐慕风震撼地看着妻子,“可是没有手,我还怎么保护你?”
“我保护你呀!我们不要呆在这西京城,远离这些是非,我懂瓷艺,我会做生意,我会让我们生活得很好的。”蓝双荷淡然的双眸闪烁着坚定的神彩。
他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在战场上,如天神一般,只要有他在,士兵们心里面就充满了力量,英勇无比地往前冲。
而他这样一个稳重如山,只会给予别人保护的大男人,今天,却有这么一个小女人说要保护他,说可以给他很好的生活。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觉着好笑,更没觉着羞rǔ。
他内心相信,她说到,真的就能做到。
两行热泪沽沽地从眼角流下,这是从他记事以来,他唯一的一次流泪。
什么功名,什么成就,什么壮志,什么效忠,一切就像漂浮的云,越飘越远,他很没出息地就沦陷在她的描绘之中。
远离西京,远离是非,带着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向他们曾经想像的,生孩子,过日子。
“那为会就等着你的保护喽。”他不忍打击她,刚才一刻,他已看出屋中家具的雕饰有龙有凤。
他们在皇宫中?徐慕风心中大惊,皇上救了他,那么,想抽身就不太容易了。
蓝双荷欣喜地抹去眼泪,重重点头,“嗯,相公,我扶你下chuáng走走,争取早点恢复力气。”
徐慕风伸开双臂,由双荷帮着穿好外衣,窗外透着一丝亮光,天怕是要明了。
到底是练武的身子,虽然昏醒了半月,但恢复得也很神速。但徐慕风感到右手臂被挑断了手筋,不谈举剑,连握筷子都很难。腿脚还好,目前使不上力气。
如双荷所言,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办法。
“这大半夜的在折腾什么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宋型号打着呵欠,嘀咕地走进来,“徐将军,你醒啦!”
他欢喜地咧嘴大笑,“蓝二小姐,小王说的没错吧,你家相公是铁身子,阎王爷不敢收的。”
“是,公子说的是。”蓝双荷微笑施礼。
徐慕风对着宋瑾一抱拳,“这些日子,麻烦太子了。”
太子?蓝双荷讶异地看着徐慕风。
徐慕风一笑,“娘子,这就是当今南朝的太子呀,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吗?”
“别怪蓝二小姐,是小五故意不让人说的。哇,徐将军,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的,把蓝二小姐的泪都快哭gān了。对了,”宋瑾突然折身,对外面喊了一声,“文轩,你不必等天亮了,快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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