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抹去嘴角那一丝痕迹,沈容和侧首看向锦华宫里面,里面不断传来众人的欢笑声,和着歌姬们优美的歌声,喧嚣而热闹,与外面形成鲜明的对比,仿若两个隔开来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她从前就常常在想,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龙祁钰很多很多的银子,这一辈子才会这样为他做事还债。
别的女子生下来学的是三从四德,女红刺绣,他却是要自幼就做男子的装扮,不得去想女子的身份,亦不能去想……
七八岁开始,她就以男子的身份进入国子监,整日既要兼顾学业,还要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不得让任何人看出疑窦。
十五岁,她想的是如何才能将他推上那个位置,为他将来的皇图大业缜密谋算着,甚至不惜三番两次拂了他的心意,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亲手将他推到别的人身边去。
十八岁,她为了这条皇权之路,让那个不求回报爱慕着自己的人就此丧生……
她不惜一切也要排除一切障碍,将他送上皇位,谋得天下,将所有最美的年华统统葬送在这条路上。如今,他如她所愿成就大业,已有他的如花美眷,此后的似水流年自有人陪伴左右,而她,与他……却是陷入两难。
突然间,沈容和忆及当年在孟河花灯上,有人为自己算的一卦,她还记得,那时那人说她:“机关算尽太聪明,步步为营险中求。今朝名利富贵偕,他朝梦醒却成空!”
艰涩的勾了勾唇,沈容和喃喃重复道:“今朝名利富贵偕,他朝梦醒……却、成、空!”
一语成箴。
低头看着攥在手心里的锦帕,沈容和无声笑了笑,唇齿间溢出一声浅叹。
或许,也是时候了。
胸口阵阵窒痛,沈容和的手指紧了紧,默默将锦帕塞进袍袖中,勉力站起身来。
“我命由天……不由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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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远远的就看见沈容和,她独坐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跟随行几人吩咐了几句,秦观便疾步上前,朝她所在的方向走去,最后在距离她只有两丈的地方停住脚步,“沈容……”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秦观就见沈容和突然支起了身子。
不知是不是这月色清晖和茫茫白雪的原因,她的脸色泛着几分病态的惨淡,脚下踉踉跄跄的走出长廊,失魂落魄的往另一头去了。
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秦观目送着她远去,终究是没有出声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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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
距离行礼,还有一个时辰。
未央宫是琅华在宫中居住时住的地方,此刻,琅华在宫婢们的伺候下换好了凤冠霞帔,眉若横黛,眸如秋水,琼鼻凝雪,一颦一笑间皆是无尽风华,配上那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美得惊心动魄。最让人惊艳的,是她眉心一点朱砂,衬得整个人平添了一股子妩媚与绝丽。
殿中的宫婢们同时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这天宫琼楼的仙子。
头顶的凤冠有些沉重,琅华在绿绮的扶持下静静坐到chuáng边,等着快到行礼的时候便扶着她前往锦华宫。
手中被绿绮塞了个苹果,琅华的手指一遍一遍在上面摩挲着,脑海中纷纷乱乱的,让她只觉得连方才喝进嘴里的蜜茶都渐渐泛起了苦涩。
今夜是她大婚之夜,亦是册封皇后的日子。只要她与祁钰行礼过后,她,便是这泱泱大龙朝后宫里的六宫之主,此后或许祁钰还会有其他妃嫔,她却始终会做他的皇后,与他并肩相携,共看这荣华天下!
十五岁时,她还是心高气傲的琅华郡主,对寻常男子都是不屑一顾的,更是厌恶那些生在皇家的纨绔子弟们。那场宴会上,每个人都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甚至连在场的宫女们都是满目惊艳,唯有一个人,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眸光淡得看不出波澜……
后来,她在宴会上跳舞,他却好像根本没看到,亦或者不知道她是名满边关的琅华,舞艺倾绝的琅华,自顾自的出去,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她,那时她便心有不甘,想着总有一天会让他心悦诚服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戏剧xing的是,皇上为他和她亲口指婚……
再后来发生过什么其实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便成了她心头的一块心病,除不掉,治不了,唯有时时刻刻见着他,她才能痊愈……后来父王告诉她,这病,名相思。
她从十五岁一直等到二十岁,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琅华却感觉不到一丝欣喜。
昨日里在锦华宫偏阁里看见的那一幕不断在眼前浮现,让她几乎站都站不稳。
她从来都是知道的,祁钰对那个长相极为好看的沈容和很特别,特别到甚至她要他的命,恐怕他都能毫不犹豫的给,她不是没想过他们之间的暧昧,可是她总是以“沈容和是男子”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可是昨日里那一幕……
想到那个从来对她止于礼的祁钰,在她面前无比清醒冷静的祁钰,竟也会这样的一面,琅华突然间就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郡主,是不是紧张了?”见琅华呆坐在chuáng边,绿绮忍不住出声问道。
琅华倏然醒悟过来,愣愣地抬起头望着她,冷不丁问道:“绿绮,你觉得沈……沈相,是什么样的人?”
全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绿绮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回想着昨日里看见的那人,绿绮轻轻摩挲着下巴,道:“沈相啊……长得很好看……”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绿绮吐吐舌。
琅华却像是听进了她的话,紧接着问她:“还有呢?”
“奴婢昨天看见她,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不过,现在想想也不可能,哪家的小姐会有这样的……”想了想,绿绮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沈容和。“嗯,恣意风丨流。”
琅华的脸色骤然一白。
她忽然想起,每次见到沈容和她都觉得有些忐忑,心里惶惶然的不知所措,从前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此刻想来,她才惊觉,那是因为自第一次见到沈容和起,她就对她心生敌意罢了!
以前她还能用沈容和是男子的借口来安慰自己,可是现在呢……
想到那张清媚绝丽的容颜,琅华只觉得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将她所有的希冀与期望统统浇灭。
怔愣间,琅华手中的苹果“砰”地落在地上,一路骨碌碌顺着滚落到大殿中央去了。
“呀!”绿绮惊呼一声,慌忙将那苹果捡了回来,看了看,最后直接到果盘里去重新换了一个过来,塞进琅华的手里。“郡主,这可是代表平平安安的,不要再丢了。”
琅华眼神复杂盯着那个苹果,犹疑片刻才接过去。
没有发觉她的异常,绿绮絮絮叨叨在旁边嘱咐着要注意的细节,琅华却是一个字也未听进去,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昨日在偏阁里看见的那一幕。
“这样……我又算是什么?”
低笑一声,琅华凄然弯弯唇角。
她的声音太小,旁边的绿绮并未听清楚,忙问道:“郡主,你刚才说什么?”
琅华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缓了口气,琅华突然问绿绮:“绿绮,你说……若是你所嫁的人心中藏着别的人,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不嫁他了!”绿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道:“他既然是心里有别人,我若嫁了他,岂不是以后都要在忐忑难安中度过。”
琅华愣住。
说完那句话,绿绮才幡然回过神,不解地眨着眼睛问:“郡主,你怎么突然……”
琅华却没有再看她,低垂着头盯着手中的苹果,不知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肯将就一下呢……”琅华的声音宛若呓语,轻得仿佛不曾存在过。
绿绮扁扁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古人都是这样说的,可是若是得不到她的心,这样与他成亲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琅华呆滞地盯着手中的苹果。
绿绮还想再问,就见琅华忽然冲她扬了扬手,吩咐道:“绿绮,我想静一静,你们先下去吧。”
话音落下,绿绮暧昧地冲她挤挤眼睛,嘴里吐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字:“哦~”
琅华淡淡笑了笑,没有解释。
一时间,绿绮也没有在意,对着宫殿里的其他宫婢们摆摆手:“我们先下去吧。”
众人诺诺退下。
大殿内瞬间就安静下来。
琅华抬头环顾大殿四周,触目所及皆是一片喜庆的红色,桂圆莲子等吃食用玉盘堆积盛放了满满一大盘,桌上的红烛燃烧得正旺,连带着她身上绣着jīng致凤凰花纹的喜服,煞是刺眼。
手指蜷缩着动了动,琅华轻轻将那个代表“平平安安”的苹果搁置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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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簌簌落下,纷飞的雪花席卷着从未关的朱红色大门chuī进来,落在温暖的暖阁内,很快就融化成晶莹的雪水,最后消失不见。
大殿中的人皆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珠帘在风中轻轻晃dàng着,劈里啪啦响成了一片清脆的乐曲,沈容和站在大殿中央,静静望着不远处那个坐在龙椅的人,眼底毫无波澜,平静得可怕。
“你再说一遍!”
冷冽的彻骨的声音自在殿中响起,刺破了凝结的空气。
殿中的宫婢内侍们都被这毫无温度的话语惊得直打寒颤,下面的沈容和却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不卑不亢迎上他的视线,重复道:“臣说,臣要辞官。”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感觉到殿中的温度再度下降。
龙祁钰坐在龙椅上,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隐隐闪烁着什么,看着沈容和的眼神越发深邃。
沉吟良久,他薄唇中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胸口一阵阵闷痛,似乎有着越发严重的迹象,沈容和喟叹一声,道:“臣并不适合在朝堂间,且志不在此,臣恳求皇上答应,允许臣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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