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分外的慈祥:“哀家这些孙儿里,最疼的就是琰儿了,有好东西旁人可以不给,他那份却是万万不可少的。”
将自己架在火上烤也就罢了,竟然又将司马琰放在火上烤,还好司马睿那边比较偏心司马珏,两人也算旗鼓相当,不至于让司马琰过于招人眼,加上新近得宠的丽妃怀了身孕,若是生下个皇子来,也能分担走一部分的注意力,自己的处境总算不至于太差。
俞馥仪只当听不懂这些言外之意,一脸无辜的笑道:“有这样疼爱孙儿的皇祖母,是琰儿的福气呢。”
早就知道她是指望不上的,不然自己也不会在选秀前戏将侄女接进宫里来,听了这番话,太后脸上神色不变,眼睛看向烹茶的秦二姑娘,极为自然的转开了话题:“你是这方面的行家,指点指点这丫头罢,省的她再荼毒哀家的嘴巴。”
“好啊姑母,您昨儿还夸我烹的极好,这会又说人家荼毒您的嘴巴,人家,人家不依啦……”秦二姑娘撩开竹夹,将葵口盘往桌上一放,哼的一声将头扭向炕chuáng对面的椀菱花槅扇窗。
烹茶原盛行于几百年前,大周现今饮茶的方式已与二十一世纪并无太大区别,烹茶在平民百姓之间已然绝迹,然而却是文人墨客附庸风雅必不可少的技艺之一,俞馥仪父亲俞敏远烹的一手好茶,作为深受其疼爱的嫡长女,前主深得其真传。
作为一个穿越女,俞馥仪对这种加了盐、葱、姜、枣、陈皮、薄荷以及茱萸,又甜又咸又辣又涩,一口下去便能体会人生百味的饮茶方式实在敬谢不敏,qiáng忍着胃部的不适,用汤勺盛了半勺,倒进一旁的麻姑献寿粉彩茶盅里,端起来轻抿了一口,违心的夸赞道:“太后同你玩笑呢,这样好的手艺,我是不能比的,我父亲在世的话倘或能够一战。”
秦二姑娘猛的扭过头来,惊喜道:“当真?”
“人家这是同你谦虚呢,你竟还真的信了,难不成是个属棒槌的?”太后笑骂了一句,心里却对秦二姑娘十分满意,还没进宫呢就懂得韬光养晦,把自己装扮成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可见心里是个有成算的,难怪秦家这一辈嫡女都有五六个,反倒挑了她一个庶女出来。
俞馥仪一脸认真的说道:“太后面前,嫔妾可不敢扯谎,秦二姑娘烹茶的技艺当真举世无双。”
“你呀,就逞着她吧。” 太后故作无奈的摇头轻叹,接下来的话却别有深意:“哀家可管不了她了,以后你呀可得多逞着她点。”
俞馥仪再次装傻,笑嘻嘻道:“何须太后管呢,就秦二姑娘这样的品貌xingqíng,谁见了不爱得跟什么似的?”
太后似笑非笑的斜了俞馥仪一眼,也不点破,接了秦二姑娘递来的茶汤,半眯着眼细细品味起来。
俞馥仪也得了一碗,找不出推辞的理由,只得硬着头皮喝,为了防止自己吐出来,便将注意力放到了秦二姑娘身上。
秦二姑娘生的跟太后有五六分像,鹅蛋脸,眼睛不大不小,鼻梁不高不低,嘴巴不厚不薄,拆开来看中规中矩,组合到一起依旧中规中矩,胜在肌肤雪白,xing子又跳脱活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青chūn年少独有的旺盛生命力,倒也勉qiáng算是能拿的出手。
不能怪俞馥仪挑剔,因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便是“人老珠huáng”彻底失宠的常美人,也比她要qiáng的多,不过容貌只是一个加分项,能在宫里生存下去并获得宠爱,更多时候的靠的却不是容貌,譬如曹美人,就是罕见的绝色佳人,却没有姿色平平的丽妃得宠。
吃完一碗,为避免秦二姑娘再给自己舀一碗,她忙不迭的向太后告退。
*
上了肩舆,出了慈宁宫,拐上永寿宫旁边的夹道后,李元宝凑上来,朝着旁边启祥宫的方向挤眉弄眼的低声道:“丽妃动了胎气,皇上一下朝便急匆匆的赶过去了。”
谷雨撇撇嘴,往旁边地上啐了一口,没好气的嘟囔道:“动胎气,动胎气,隔三差五就要动一回胎气,咱家娘娘怀三皇子的时候,可没像她这么矫qíng。”
宫里鲜ròu多,怀孕的嫔妃饶是不能侍寝也要想方设法的将皇帝留在自己身边,不然十月怀胎结束,热乎劲早没了,生了皇子的还好,看在皇子份上,每个月还能沾到几滴雨露,使些手段出来,没准能重获恩宠,若是生个公主,那可就艰难了,储秀宫后殿东配殿的宋才人就是个例子。
李元宝咂嘴,一脸的幸灾乐祸:“九月选秀,十一月册封新人,宫里即将变天了,她能不上火?不过到底过急了些,皇上可不是个好xing儿的,又是横街霸市混过的,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仔细超出了他的容忍极限,一铲子给铲到冷宫里去。”
俞馥仪沉下脸来,敲敲肩舆的木质扶手,训斥道:“越说越没谱了,是不是脑袋不想要了?是的话直说便是,不用劳动皇上大驾,本宫就能成全你。”
“哎呀喂,瞧奴才这张嘴。”李元宝拍蚊子一样,在自己脸颊上抽了一巴掌,舔着脸皮笑道:“摘了奴才的脑袋,还有谁能像奴才这般尽心尽力的服侍娘娘您呢?”
“说的倒也是。”俞馥仪抬起手上的团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哼道:“先给你记着,回头再敢满嘴胡吣,就打你个脑袋开花。”
☆、第 6 章
王皇后果然说到做到,没过几日,就下旨召了俞夫人进宫来,同行的还有俞馥仪十七岁的妹妹俞韫仪。
不愧是一家子,这对母女的长相跟俞馥仪同属一个风格,都是瓜子脸杏眼樱桃嘴,典型的小白花长相,只不过俞馥仪是伪白花真刻板,而这对她们则是真正的表里如一。
甫一见面,三人便抱着哭成一团,足足哭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仍未停歇,哭的俞馥仪戏都要演不下去了,只得朝谷雨招了招手,在她的帮助下qiáng硬的将俞夫人搀扶至炕chuáng上,又拉着俞韫仪的手将她从地砖上拽起来,按坐到旁边的圆凳上。
俞馥仪斜了谷雨一眼,吩咐道:“去,端两盏西瓜汁来。”
谷雨忙去端来两只盛了西瓜汁的琉璃盏,放了一盏到炕桌上,又端给俞韫仪一碗,笑嘻嘻道:“娘娘新近琢磨出的冰饮,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的,得知夫人跟二姑娘今个进宫,娘娘一早就吩咐小厨房预备下了,夫人跟二姑娘且尝尝吧。”
俞韫仪翘着兰花指,仪态万千的用汤匙舀了一勺西瓜汁含进嘴里,喉咙微动吞咽了下去,然后脆生生的说道:“大姐在家时就与姊妹们不同,不爱琴棋书画簪环衣裙胭脂水粉,偏爱琢磨这些个吃食,本以为入宫后从此便改了,不想竟越发进益了。”
俞夫人见状也尝了一口,赞许的点了点头:“甜丝丝,冰凉凉的,比酸梅汁更能解暑,难怪皇上会赞不绝口。”
俞馥仪笑了笑,闲话起家常来:“家里一切可好?大哥可有寄信回来?”
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俞夫人迅速将琉璃盏放下,再次捏着帕子抽搭起来:“再别提那个狠心的,光顾着自个在外头逍遥快活呢,哪里会管我们孤儿寡母的死活?”
俞馥仪的长兄俞绍仪简直是架空历史版的徐霞客,已然二十二岁,却不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想着娶房媳妇传宗接代,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四处游走,撰写的游记被无数文人墨客追捧,在士林中的名声比曾是今上太傅的父亲还要高,只是同其他世家子弟比起来,到底有些剑走偏锋,很难被长辈们理解。
俞馥仪前世是半个驴友,曾徒步过青藏线、川藏线,还登过几个难度较小的雪山,如今穿越成宫妃,只能被困在紫禁城这片狭小的四方空间里,对同道中人的俞绍仪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实在说不出什么批判的话语,只得将话题转移到俞韫仪身上:“妹妹的前程可有眉目了?”
俞韫仪原是与住在储秀宫前殿正殿、内阁次辅林栋的嫡幼女林昭仪的兄长林朝阳定了亲,不想成亲前两个月林朝阳突然得绞肠痧一病呜呼了,才刚及笄的俞韫仪便成了望门寡。
俞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抽搭的更凶了:“若你父亲还在世,今上太傅的女儿,别说只是望门寡,便是真的成了寡妇,也是不愁嫁的,如今他撒手去了,你大哥又是个不成器的,谁还瞧得上咱家呢?使人来说项的,左不过一些勋贵庶子、五六品小官的嫡子罢了,都被我给拒了。你妹妹何等样的人儿,满京城的闺秀里就属她最拔尖了,总不能就这样被糟蹋了,不然我死后也没脸去见你父亲。”
先前能与内阁次辅的儿子定亲,那是因着俞敏远头这个太傅的关系,如今俞敏远不在了,俞家一落千丈,便是俞韫仪不曾定过亲,也很难寻得到林家这种条件的夫家,更何况她如今还顶着个望门寡的不吉利名头?勋贵庶子、五六品小官的嫡子,如何都不会娶不上媳妇的,人家愿意抛出橄榄枝,不过是看在自己这个育有皇子的德妃面子上罢了。
不等俞馥仪安慰,俞夫人自行擦gān了眼泪,破涕为笑,一脸欣慰的说道:“好在要选秀了,凭你妹妹的人品样貌,中选不在难事,到时你们姐妹俩在一处,互相有个照应,我也就放心了。”
姐妹共侍一夫?这也太重口吧?俞馥仪只觉一道闪电朝自己劈来,瞬间将自己劈的外焦里嫩,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道:“宫里这种吃人的地方,我一个在这里受罪也就罢了,何苦又把妹妹送进来?”
俞韫仪转着脑袋,目光在东次间铺陈了古董摆设的多宝阁、落地的西洋玻璃穿衣镜、自鸣的玳瑁时辰钟、白玉香薰炉以及前朝书画大家吴尊宇的《采莲图》上一一划过,扁了扁嘴巴,一脸不赞同的嗔道:“瞧大姐说的,如此荣华富贵,也算受罪的话,那天下间可还有不受罪的地方?”
俞家也算是钟鸣鼎食的人家了,不想她竟然眼皮子这么浅,难怪前主才刚满月便被俞敏远抱到了俞老夫人所居的鹤年堂,俞夫人这种遇事只会嘤嘤嘤的小白花真心是教养不好女孩儿的。
俞馥仪qiáng忍着不耐烦,淳淳劝导道:“宫里哪是那样好容易混的,只拿上次小选来说吧,中选的秀女有十六个,几年过去,有资格每日到皇后跟前请安的也只有五个而已,其他的要么在争宠中落马,要么籍籍无名的偏安一隅……”
话不等说完,便被俞韫仪截断了,她拔高了声音,尖利的说道:“都是从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姐姐能位列四妃还生下皇子,凭什么我就不行?你未免也太小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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