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钰听他提起沈妩,胃里的那股翻涌感又涌了上来,鼻子发酸。他一把挥开李怀恩,冷声道:“别跟着朕!”
李怀恩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九五之尊,忽然变得如此失态,心里凄凉的感觉更增添了几分。
皇上不让跟,他自然也不会凑上去。皇上身边是有影卫无时无刻不再保护着,所以也不需要他去做什么。
好好的天气,竟是忽然下起了雨。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大雨滂沱,齐钰漫无目的地走在后宫里。他才发现,每一条路上,似乎都有他曾经和沈妩一起走过的回忆。只要闭起双眸,眼前便闪过沈妩的音容笑貌。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向认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堂堂帝王,也会把一个女人的笑容记得这么久。那个人只要远远地站在那里,娇嫩的脸上就总会露出柔和的笑意。他甚至连沈妩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双眼眸轻轻弯起,露出月牙一般的形状,就能把他心中的惆怅和烦闷涤dàng得gāngān净净。
年岁大了些他就被先皇送到了斐家,回来之时已经只能看到母妃逝世后的灵堂。只有小时候窝在母妃怀里的一丁点记忆,可惜他却没能记住母妃的脸。
这一辈子,他也只能记住沈妩一个女人的脸了。
可是这个人却死了,他似乎后知后觉地才承认了这件事儿。沈妩无疑是敏感的,她曾撒娇似的问过齐钰:“皇上既给了嫔妾无上的宠爱,为何不能多给嫔妾一些看顾?”
而她无疑也是聪慧的,当时的皇上并没有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而是轻声地岔开了话题。沈妩就再也没有问过,依然像往常一样笑闹。其实他曾想过,给了沈妩一个承诺,又有何妨!但是他觉得沈妩这样伟大的女人,是根本不需要的。
因为沈妩的xing格,实在太像他的母妃了!那个忠于家族,成为许家生皇位继承人的机器,最终也被一脚踢开。齐钰认为沈妩是一样的,所以在怒其不争的同时,他又想看看她的底线究竟在什么地方!
最终,他也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沈妩的死亡,终止了这个实验。
大雨过后,一身湿哒哒的皇上,一步三摇晃地走了回来。浑身都是水,就连头发上都在不停地滴水。李怀恩早就让人准备好了gān净的衣衫,待他回来,立刻领着他去汤池沐浴。
皇上似乎已经恢复了些理智,只是脸色却是苍白得吓人,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李怀恩心里暗道:坏了,恐怕是要寒气入体了!
微烫的姜汤早已备好,齐钰猛地灌了一碗下肚,便躺在龙chuáng上。圆瞪着眼睛,一直盯着帐顶看。他睡不着也不敢闭眼,害怕脑海里会再次浮现出沈妩的模样来。
他果然还是病倒了,明明意识里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能病倒。但是所有的身体机能,似乎都在和他对抗一般,自动地缴械投降。什么地方都不想动,除了已经发热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回放着沈妩的笑容,沈妩说话时轻柔的语气。
皇上龙体欠安,缀朝三日。
当文武百官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都有些慌了手脚。皇上都三十一岁了,却没有一个皇子平安的长大,大多未出世或者夭折了。这若是去了,岂不是连立储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第一世家了!
沈王爷此刻就有些后悔了,若是不让那些女人胡搞,沈妩还再世的话,那么沈家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齐钰终于还是醒过来了,他昏昏沉沉了三日,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般。
皇上再上朝之时,所有的文武百官,都感到了他的变化。往日里对于他们的争论,最后总会冷嘲热讽的皇上,竟是不置一词。只是yīn沉着一张脸看着他们,有的时候甚至会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qíng。
不过有些在朝会时大放厥词、颠倒是非的官员,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会被各种的罪名扣到脑袋上,轻者革职查办,重者抄家流放!
齐钰从原本轻松享乐和治理国家两不误的qíng况下,变成了勤勉治国的君王,甚至有些时候,勤勉过了头。他停留在后宫的时间越来越短,经常都是挑灯批阅奏折。
皇上眼下的yīn影越来越严重,而且他的饭量也在骤减。李怀恩瞧在眼里,暗自心惊。他总觉得皇上是在耗损自己的生命一般,只想这gān净油枯灯尽,就好解脱了。
太后那边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单独找他去劝了一次。甚至联合沈娇一起,要张罗着给皇上选秀。齐钰也是一言未发,太后和沈娇见他沉默,也只以为他是默认了,立刻开始吩咐下去着手cao办。
太后和娇妃一起叮嘱的事qíng,自然效率甚高。很快就要到复选的日子了,难得的是齐钰今日传召了沈娇前去龙乾宫。
沈娇心里是又惊又喜,自从沈妩进宫之后,她就很少被传召进龙乾宫了。自从沈妩死后,这接二连三的喜事,让她心底越发庆幸,自己最后没有糊涂救下沈妩。就比如现在,皇上终于把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了!
“皇上,这是嫔妾让御膳房做的小菜,您尝尝。”沈娇缩在桌角旁,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
经过这么多年,被皇上嫌弃的境况,她也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尽量不惹怒皇上,首先得放低自己的姿态。
齐钰没有说话,而是偏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却是十分给面子地举起筷子,夹了一口小菜放进了嘴里。
沈娇似乎受到了鼓舞,大着胆子往齐钰的身边靠了靠。男人依然没有斜眼看她,而是伸出筷子夹了第二次。沈娇整个人更加心花怒放了,她这回胆子变大了,直接坐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往他的怀里靠。
“娇妃最近cao持着选秀真是辛苦了!”男人轻轻挑了挑眉头,硬是压制着心底的不舒服,没有躲开她,冷声开口道。
沈娇一听竟然是在夸她,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几抹笑意,柔声道:“臣妾不辛苦,只要皇上觉得好,臣妾心里就舒坦多了!”
齐钰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他将手里的筷子扔掉了,冷声道:“你搬去冷宫的话,朕会更开心!”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内殿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方才皇上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嘲讽和yīn冷,那种口气就像是回到沈妩未死之前一般,可惜这句话,却把沈娇从天堂拉到了地狱。
“皇上!”沈娇不由得花容失色,整张脸都是惨白一片。
齐钰并没有给她多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冷宫里也住着不少的妃嫔,被朕磋磨进去的,少说也有上百了。你如此统领有方,的确该住进去替朕管一管了!”
男人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冷的剑一般,直直地刺进了沈娇的心底。她不知道方才还好端端地吃着她送来的菜,此刻为何皇上就忽然变脸了!
“皇上,臣妾哪里做错了,得你如此惩治啊!”沈娇一下子跪倒再次,开始大力地磕头求饶。
齐钰根本就不想她此刻呜咽的哭声,脑子里阵阵地抽疼。
“你哪里做错了?你不该长着和她相像的脸。她既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那么你也不配苟活于世了!”男人轻轻抬起脚,用鞋尖挑起她的下巴,紧蹙着眉头端详着沈娇的那张脸。
若是平时,他早就踩上去了,可是此刻他竟是舍不得。即使这个人令他厌恶到骨髓里,可是只要有一丝一毫与沈妩想象的地方,他都舍不得去破坏!
“李怀恩,拖她去冷宫!”齐钰有些厌倦地放下了腿,挥了挥手便让人带她下去。
当耳边终于清静的时候,齐钰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的菜,心底又涌起了几分恶心感。方才他好像吃了两口那女人送来的菜,里面还混合着脂粉味。他刚想到这里,便转过头去吐了。
立刻就有宫女过来收拾,替他换了身gān净的衣裳,齐钰便站起身来,即使脸上已经疲态尽显,他还是不准备休息。
龙撵走到了寿康宫,太后立刻就到了殿内。沈娇被撵去后宫的事qíng,她刚知晓。暗自庆幸着又拔除了一个对手,却见皇上yīn沉着一张脸,心底就立刻涌起几分不好的想法来。
“朕过来只有几句话想说,这选秀的事儿,是母后和沈娇定下的。现在沈娇进了冷宫,就只有朕cao持着。朕不需要这些秀女,若是她们之中有谁硬要进宫的话,那也正好,替刚逝世的佳昭仪陪葬吧。她最喜欢照顾这些姐姐妹妹了,huáng泉路上寂寞,让她继续纯善地照顾人也好!”齐钰连坐都没坐,只站在大殿门口,轻轻扬高了声音跟太后说道。
说完之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太后,就直接转身走人了。
一日之内,皇上连续两次大动作,皆让京都的气氛紧张起来。不少朝臣哭爹喊娘地要见皇上,却都被李怀恩带人堵住了,一个都没进去。
只是第二日,迎接他们的将是更大的惊吓。皇上下了圣旨,立九王爷的嫡长子为太子,日后继承大统!
朝堂上,还在做着国舅爷美梦的朝臣们,大多受到了惊吓,反应过来之后,就陷入了一片如丧考妣的哭嚎。
不少大臣准备联名上书,可惜他们还没商讨出什么来,皇城的禁卫军便已经到了。直接将这帮大臣抓了起来,罪名是聚众谋反!这次事儿之后,便再也无人敢反对了。
九王爷亲自入宫看望皇上,自己这个xing格bào躁的皇兄,竟是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即使是面对最疼爱的九弟,所说的话也是寥寥无几。
只是最后九王爷要走的时候,齐钰才拉着他的手道:“老九,你真会挑,选了个最爱的女人当妻子。朕比不过你!”
九王爷看着已经病倒的皇兄,心里头难受异常,再次坐到了chuáng边,拍着他的手背道:“不,皇兄。我只是比你幸运罢了,没有帝王权术yīn谋,而我爱的那个人,恰好就是我的妻子!”
齐钰慢慢地点了点头,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却做得非常吃力。
不过几个月,皇上就过劳而死。新皇登基的时候,十分年轻,也只有十几岁大,甚至比皇上当年还要小些,却是魄力十足。按照着先皇的遗愿,单独设了墓xué,从今以后不会有任何人与他合葬。只是却命人在他的陵墓旁,种了一排枣树。
既然生不能同衾,死了沈妩也不稀罕同xué。皇上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祭奠这个让他一生难忘的女人。到最后他才发现,其实沈妩是一个狡猾而狠毒的女人,不在乎名利,同时也不给人退路!
沈妩曾经说过,如果皇上能够亲自种下一排枣树。待来年大枣成熟,她将亲手为皇上做下一盘枣糕。阿妩牌枣糕,值得期待!可惜他没有尝到,希望huáng泉路上,带着大枣能追得上她,要一盘枣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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