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乾冷笑:“秦公子倒是古道热肠,但不知这分热心可能救我们脱出困境?”
江循反唇相讥:“殷公子若是坚信你那三寸ròu舌能助我们脱困,那倒大可以再多说些闲话。”
在江循手下的“yīn阳”越发殷红,连伞骨都变得苍白了几分,那积蓄在伞面上的血气一分分融入yīn阳之中,又化为氤氲弥散的狂气,沿着江循的指尖一路向上攀爬。
江循的表qíng越来越不对劲,眉宇间竟然渐渐生出了bào戾之色。
而玉邈背对着他们,只听着几人的对话,丝毫未察觉到江循的异常。
殷无乾正浮躁中,哪忍得了被人这样讥刺,登时大怒,掐起了行土之诀,正yù动手,就被殷无堂一把压住:“乾弟……”
江循这时才转过脸去,一双秋水流连的双眸盯紧了殷无乾的眼睛。
殷无堂正想稳住他这个bào躁堂弟的脾气,就觉得手臂一重,定睛一看,殷无乾竟然软了下来,浑身无力直挺挺地往下出溜,唬得他面色大变:“乾弟?可是哪里不适?”
殷无乾目光涣散,看向殷无堂,还未开口,就陡然发出一声惊叫。
不止他一个人,在场几乎有一半的子弟,都禁不住掩住了耳朵,露出了痛苦异常的神qíng。
原本的朱墟中天穹如盖,黑沉似铁,但此时,天空成了猛shòuqiáng行撕开的皮肤,洇出了yīn郁红光,刺得人眼底一时间像是要渗出血来一般生疼,瞬间炸开的噗啦噗啦的翅羽扇动声合在一处,噪音往耳朵里猛钻,誓要钻出一个dòng来才罢休。
江循眯着眼睛才看清眼前的场景,刹那间的惊骇,让他的白毛汗都炸了出来。
他们原本以为的“黑沉”天空,竟然是由无数漆黑的蝠翼连接而成的!
在他们艰难跋涉时,在他们跌跌撞撞时,这些沉默而黑暗的生物,就从上方正大光明地俯视他们!
它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蝠翼……到底想要掩盖些什么?
而几乎就在下一秒,江循得到了答案。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红浆浆的日光,以为那便是朱墟天空的本色,谁成想,一只巨大的猩红色翅膀,从散开的蝠翼一角一闪而过。
那巨翅掀起的恶臭的风,险些把江循刮倒,他用yīn阳楔入泥土之中,才勉qiáng站住了脚。
短短数秒间,蝠翼组成的围墙便轰然坍塌,一只身长数十丈,却顶着一颗肿瘤般人头的怪鸟昂起头来,发出了一串妙龄女孩的脆声大笑,雪蓝色的眼珠则冷森森地望着下面,打量着自己的盘中餐。
江循的脑子停转了N久后,不合时宜地跳出了一句话: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事实证明,人在紧张到一定程度时,神经也会发生一定程度的错乱。
它似乎是等不及了要享用这顿美餐了,抖起自己颈项上钢刺似的羽毛,又发出了咯咯咯的少女笑声后,便收束翅膀,急冲而下!
宫异这才回神,飞速从腰间抽出骨箫天宪,抵在唇边,一声激越箫声,如同怒喝,那怪鸟俯冲的身子骤然停顿,张起翅膀,重新兜飞一圈,神qíng间竟生了一丝惧意。
宫异向后退去,天宪之声愈加急切,宫氏名曲《戈矛》从他指间淌出,动宕壮阔如万军奔腾,铮铮琴音似金铁jiāo加,依稀可见huáng沙弥天,刀影缭乱,喊杀动地。人头鸟被乐音所阻,怪鸣着徘徊逡巡,不敢再下落,只能滴着口水在众人头上飞旋,滴下的一滴口水落在地面上,便发出酸xing物质的腐烂气味,把皴裂地面嗤嗤地烧出一个dòng来。
众人俱松了一口气,江循却隐隐听到了某种异响,凝神静听了一会儿,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这巨鸟隐藏了一路行踪,偏要在此时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他听到了入魔的虫糙在地下来回钻动的索索声,还有越来越近的巨shòu足音,包括从它鼻间喷出的鼻息,江循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两只妖shòu,想要争食!
宫异专心chuī箫,哪里能注意到这点,江循密密麻麻起了一背的jī皮疙瘩,脱口便喊:“刚才的妖物也往这里来了!不要耽搁!快些……”
江循没有来得及说完,整个人就失了重。
一只巨大如千年铁树的shòu爪破土而出,将江循向上挑飞,江循的腹部被划了一条巨大的口子,半空中就咯了一口血出来。
疼痛模糊了江循的五感,他甚至觉得自己被拦腰斩成了两截。
……话说砍成两半的话还能不能复原啊?如果被砍掉的两个身子都长出了新的上体和下肢,那到底哪一半算是自己的?
由于人体规避疼痛的本能,江循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伦理学领域,可还未深想,他的身体就在半空中顿住了。
四散溃逃的众弟子、惊叫的秦秋、扑上前来的乱雪、震撼太过以至于忘了继续chuī奏的宫异、拔剑的展枚、已经将画轴取在手里的乐礼、天上的人面巨鸟,统统被定格在了原地。
一线碧光出鞘,玉邈如轻巧的鹞子,翻身折上那巨shòu刚刚拱出地面的头颅,手腕一翻,广乘便深深刺入了怪物的眼窝之中。
再拔出时,广乘带出了淋淋的绿血,顺着剑身往下涓涓滴落,不待擦拭,玉邈便反手一剑刺向巨怪布满伤疤的前额上,铮的一声,剑尖像是撞上了一层铁壁,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短暂的惊诧过后,玉邈的眼前亮起了两盏绿色的灯笼。
在被玉邈刺了个对穿的双眼后,这妖shòu还生了一双复眼。
它破了广乘的时间定格!
玉邈自知一击失败,翻身向后跳去,凝固的时间开始重新运转,怪物的后背已如泰山般拱出地面,轰隆隆,土石崩裂,天地色变,它的一只巨爪,朝着玉邈狠狠抓去!
背部狠狠砸到地面上的江循,又吐了一大口温热出来,身子反弓着朝上仰起,视线里出现了那只庞大到叫人心慌的shòu爪,还有被追逐的琉璃色影子。
江循心里一空,竟然在剧痛之下坐起了半个身子,左手伸向了半空之中,仿佛要和那不可战胜的怪爪抢夺些什么:“……玉九!!!”
这声呼唤,在群shòu的嚎叫声中被湮没到近似于无。
但是,qíng况变了。
天上的人面怪鸟,及还未散去、等待蚕食腐ròu残血的蝙蝠,全都停止了动作。
……彻底的停止,连扇动翅膀都忘记的停止,纷纷从天空坠落的停止。
硕大的爪子僵硬在半空之中,整个钻出地面、身形如起伏山峦的怪物低嗥一声,前膝一阵颤抖,朝着江循掉落的方向,轰然跪倒在地。
朱墟陷入了彻底的静谧,再无远方传来的shòu嗥,再无近在咫尺的糙鸣,万物似乎都在等待着神示,就连逃出了很远的几个子弟们也站住了脚步,惶然地看着天边亮起的一抹光。
从外界照入朱墟的光。
……朱墟之门,竟然从内缓缓开启了。
刹那间,没有被加诸封印、永世封存在朱墟中的世家子弟,不受控地被那天际的朱墟之门牵引,腾身飞去。
秦秋连声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消失了踪影,乱雪拼命地抱住一棵小树不肯走,口口声声地唤:“公子!!公子……”
江循在短暂的怔愣后,想要起身,却被一阵剧痛bī回了原处。
他捂住腹部,却触到了满手的湿热,疼痛剜割着他的神经,叫他的jīng神都涣散了起来。
伤口没有复原?!
明明前不久,在虫糙那里还恢复过一次……
乱雪已然支持不住,抱住的树枝又因为久旱,脆弱异常,在咔嚓一声之后,他抱着小半棵断树,被朱墟之门卷走了。
但那门却全然没有带走江循的意思,江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时,相当怀疑这门有种族歧视。
剧痛叫他的头一阵阵发懵,直到手掌被人一把攥住时,江循才睁开了眼睛。
玉邈竟抵抗着朱墟之门的吸力,一步步艰难走到了自己身边,而在拉住江循的手时,他才控制不住,身体向上倒飞而去——
即使是这样,江循也依旧是纹丝不动!
他的身体像是被地缚住了,牢牢捆绑,挣脱不得。
腹部的伤口被牵动,血汩汩地往外淌,江循疼得满头大汗,只能凭着一丝模糊的意识大喊:“……我走不了!走不了!玉九,放手!放开!”
玉邈的半个身子已经飞在了空中,手仍紧抓着江循的手不放,闻言,他素来冷淡的眸子里迸出了异常决绝的光芒。
广乘从他腰间亮起光芒,手起剑落,剑身一半都没入了泥土之中,生了根一样,稳如磐石。
江循听见他说:“……你不走,我不走。”
朱墟之门的光芒渐淡。
最终,天边重归漆黑一片。
第27章 冰dòng(一)
江循有几个瞬间怀疑自己在自燃。
刚刚穿越来的时候, 他中了太女的温柔乡, 但那种灼烧感, 和他现在的感受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他的血好像变成了沸腾的岩浆,突突地喷溅着泡沫,在沸腾到顶端的时候乍然破裂, 岩浆的浆点喷洒出去,落在哪里,都要发出一阵咝咝响动, 仿佛有一万条火蛇在江循体内窜动, 用火舌信子不厌其烦地舔舐着他身上每一寸肌ròu和骨骼。
江循难受地挺起了身子,手指将松软腥臭的泥土犁出了十道深深的指痕, 突然,一个冷源欺近了, 贴在自己的身侧,把自己抱了起来。
江循的视线被烧得一片模糊, 靠在这片清凉之上才舒服了许多,他把发烫的后颈垫在清凉如玉的胳膊上蹭了蹭,口气有点委屈:“热……”
跪在他身旁的玉邈见他伤口未愈, 一跳一跳地往外冒血, 正调动着体内的灵力为他治疗,陡然听到这么一声,闪着淡蓝色光芒的手掌差点儿按偏了直接杵到一边的地里去。
江循感到有一片清凉贴在了自己灼痛尤甚的小腹,痒痒的,舒适得要命, 便愈加得寸进尺,抬起手来,胡乱一扯,刺啦一声衣料撕裂的锐响,玉邈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右肩。
刚才在打斗中,玉邈的衣服被巨shòu前爪的爪风掀到,已然破开了几条fèng,江循这么一扯,玉邈的半副肩膀都露了出来。
江循半梦半醒间,都忘了自己是猫身还是人身,几乎是闻着那沁人的凉意凑过去的,拱啊拱的把脸埋到了玉邈露出的肩膀上。
……顺便张嘴咬了一口。
一点也不疼,可玉邈硬是抽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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