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朱看着那背影,心里喀嚓了一声,顿时有点犯疑地眯起眼——
元君大人不是说那昊天派来的是个妖身修行,未曾得道的侍女么?可那背影为何看起来白发
苍苍,怎么都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
这这这,若是个小丫头倒还好,什么活儿最苦最累,只管派给她,只说是什么“天将降大任
于斯”这类狗屁倒灶的借口,便可将自己泻私愤的事给掩盖了。可如今,她该要差这么个老
太婆去当什么值呢?劈柴,她举得动柴刀么?浣衣,她会不会推说身子骨不灵便,弯不下腰
去?
难办呀,难办呀!
最终,磨磨蹭蹭地走到那老太婆的面前,凝朱暗暗决定,不管如何还是得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便故意昂起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派头:“你就是昊天帝尊那处差来的侍女?!叫什么名
讳,先前在哪处修行?”
那老太婆微微佝偻着背,只是埋着头,并不搭腔。
“姑姑我问你话呢,你怎的不回应?”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见那老太婆的回应,凝朱顿
时气不打一处出,语气也免不了严厉了起来:“你低着头做什么?心虚么?把头抬起来!”
闻言,那老太婆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那满头的白发轻轻滑向旁侧,露出来的竟俨然是一张
凝朱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熟悉脸庞——
“你——”被这张脸震慑住,凝朱惊然失色,吓得得一口气提上去,好半晌没能缓过来,如
同被一道霹雳自头顶划过,惊愕得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微颤:“你是千色师尊!?”
是的,她眼前的这个老太婆一般白发苍苍的女子,实实在在是千色,绝对错不了。那般的眉
眼,神qíng,俯仰天地之间,唯有那个曾经威名震彻六界的女子才能有这般浑然天成的气韵,
不见一丝矫揉造作。
千色没有死,这于凝朱而言自然是一个可喜可贺的好消息,换做是平日,她即便没有敲锣打
鼓地昭告天下,必然也会手舞足蹈一番。只是,这一刻,她却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千色,更加
震慑于那红颜白发的尴尬与憔悴。
这,还是当初那个威名远播的女上仙么?
她静静站在那里,清瘦的脸上无波无澜,如一泓被世人遗忘的gān涸泉眼,那般形容枯槁,面
目憔悴,嘴唇的色泽与脸色一样苍白,瘦得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鬼魂。虽然容貌没有太大的
改变,可那曾经的桀骜与气盛,已是近乎消失殆尽,再也觅不到一丝一毫的踪影。
“师尊,你——你怎么会变成——怎么会——”凝朱久久无法回神,就连嗫嗫嚅嚅的询问也
是结结巴巴,尾音消失在了那愕然的语调中,就连问题也无法顺利地出口。
这么百余年,她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何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凝朱,你变了。”千色静静看着凝朱,启唇开口,当初那清冷的声音,如今竟也如同是被
风化被雨水磨蚀的岩石,涩涩的,带着难以形容的低哑。
一时之间,凝朱虽然还身处极度的震惊之中,可到底耳朵好使,将千色的话给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有一种yù泪流满面却死也挤不出一滴眼泪的沮丧感觉。
师尊说她变了,是指她之前那故意趾高气昂的恶劣态度么?
天可怜见,她绝非有意在千色师尊面前显出这么一副尖酸刻薄不可一世的模样,更无心表现
出这么有恃无恐的派头。要知道,平素里,这紫微垣的仙娥侍宸们,哪一个不是和她称兄道
弟,相处和睦?
而千色师尊,早前听说是被投入了化妖池,如今看来,应该是有内qíng的罢?只是,被削了仙
籍,这倒是的的确确的,她曾经在云泽仙君的神籍司府库里见过记载千色仙籍的那一册卷簿
,千色的名讳被殷红的朱砂给涂掉了。
那种殷红,令她心惊胆寒,如同而后噩梦你时时出现的场景,一辈子只见过一次,却是再也
忘不了!
毕竟,她是亲眼看着青玄师父挖了自己的心,那种鲜血喷涌的刺激,每回想一次,都令她忍
不住头晕目眩!
“师尊——”她急急地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有无数的问题,却也不知该要如何
问起,迟疑了好半晌,才终于想起自己要办的正事来。
如今,既然千色师尊被指派到了这紫微垣修行,她自然要多加照顾才对。毕竟,她这条小命
,当年的确是师尊从那夭枭君和瘟shòu的手中给救回来的,于qíng于理,都不能怠慢了!
思及至此,她突然想起一向神秘莫测的云泽仙君,骤然意识到他委托她前来的目的。只怕,
云泽仙君早就知道昊天指派来的是千色师尊了吧?!
“师尊,我知道你喜静,我安排你去扶桑树下当值,好么?”在千色面前,凝朱再也显不起
半分的傲气,突然就谦逊了起来。“那里安静,可吸收日之jīng华,于你修炼大有益处。”
在凝朱看来,这安排应是不错的,毕竟,千色与这紫微垣里的侍宸们当初有过过节,无论在
哪里当值,只怕都要受人冷落,倒不如安排她去扶桑树下,那里是紫微垣之中最具天地灵气
之处,当初,她资质愚钝,久不开窍了,云泽仙君也是勒令她在哪里修行的!
如今再想想,昊天那老家伙果然是不安好心,恐怕是明知当初北斗防卫司的侍宸们败在千色
手下,所以如今故意指派千色师尊来这里——
这样想着,她在心里忍不住用最恶毒的言语狠狠地咒着昊天!
只是,对于凝朱这个自以为合适的安排,千色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我听说那北极中天紫微
大帝——”她平静地望着前方,声音嘶哑低沉,那里面蓄积了太多的惶惶不安,太多的恐惧
担忧,似乎把心也一并侵蚀得空dòng了,终于,她说出了那句话,竟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表
qíng,整个身子都已麻痹:“凝朱,你可有办法安排,让我离他近一些么?”
“师尊,你——”凝朱挠了挠头皮,因着不识真相,自然满眼都是莫名其妙的疑惑,不明就
里。想了想,不知千色此要求的目的在何处,她也不便多问,便就自作主张地应承了下来
:“这应是没什么问题的,今晚伊始,就由您代替我去伺候帝君批阅公文,洗笔研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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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茶盘里新沏好的广寒银梭,千色一步一步缓缓步向那灯火通明的紫微殿。
据凝朱所说,这“广寒银梭”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最喜欢的茶,萃取广寒仙子秘制的茶叶,
至于扶桑树上yīngān,可谓同时吸取了日月jīng华,夜间批阅公文之时尤嗜饮之。
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料到的。毕竟,她对茶水并不挑剔,连带的,青玄也不怎么喜欢茶水,
倒是口渴起来,鄢山之下那条溪中的清水,他也能毫不讲究地牛饮上半桶,以衣袖拭唇,大
呼“过瘾”!
对于这差异略略地有点说不出的别扭感,她稳了稳心神,一步一步步上那紫微殿的极长阶梯
,犹记得,上一次她背着青玄上这阶梯之时,她可谓是釜底抽薪,背水一战,只想着不成功
便成仁,可如今,她满心都是希望,心底反倒是惶惶的,竟是难以言喻的忐忑不安。
推开那紫微殿的大门,那御座之上身着紫袍埋首御批的身影,竟是让她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那就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平生帝君么?
可在她的眼中,那不是什么帝君,那,是她的青玄呵……
……没有想到,万念俱灰之后,竟然还有机会再见到他……能见到他就好……他,还活着就
好……
记不起是怎么到了他的跟前,也说不清自己是何种的心qíng,她唯一记得的便是,她不断地在
心底一再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流泪——
因为,她一流泪,他就会痛……
……听说,是她累得他痛了百余年,日日受着煎熬般的折磨……和他当初挖心相救的疼痛与
这疼痛比起来,她只觉得,她在锁妖塔中所经历的一切,实在是不值一提……更何况,如今
,她怎么舍得再让他痛……
站在他的面前,离他不过咫尺,她能看清他的垂在鬓边的发丝在夜明珠的光晕之下,泛着柔
和的光亮。再也无法压抑,她屏住呼吸,脱口便要唤一声“青玄”,可张开唇,她才发现,
她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昊天所施下的法术!
她站在他的面前,无法说话,形同哑巴!
心中无法压抑的郑皓,还不待她回神,他倒是一时诧异之下抬起了头。
那一瞬,千色看清了他的眼睛。沉得比夜色还浓的眼眸,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极深邃的黑
,其间的温柔仿佛静止在亘古之前,熠熠生辉。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的他,眼眸中爱意与深
沉jiāo织缠绕,不屈不挠,不依不饶,可此刻,那双眼静得不泛波澜,似乎是无yù无求。而他
的眉,好像是微微蹙了起来——
他为何要蹙眉?
千色惶然如同惊弓之鸟,在他的注视之下,如同被晾晒在沙滩上的一条鱼,脸颊近乎麻痹地
疼痛。
是她如今变老了么,变得难看了么?她知道,她这满头的白发极是难看,她也知道,如今的
她,比不过百余年之前的模样了……
……他还会喜欢么……
……他会嫌弃么……
冥冥之中,她看到他的唇微微动了动——
“不是一向由凝朱伺候笔墨么?”蹙着眉,平生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子,并没有太过
在意,只是阖上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心:“你是新近来的?叫什么名字?怎的云泽未曾
向我提过?!”
这一瞬,千色才想起昊天所说的话来——
……他喝下了三途河的忘川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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