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治闻言,轻轻笑道:
“是啊,当个大魏皇帝有什么好呢?但这条路我是非走不可。”
徐达莞尔一笑,道:“王爷可愿听徐达少年故事?”
“容治愿闻其详。”
“唔,我五岁定一生的故事王爷是知qíng的。那时,摆在小徐达眼前的只有一条庸庸碌碌的无能之路,可她心里不服,明明都是同母所生,能差上哪去?所以小徐达也努力学习,文也好武也罢,宫礼、四国局势,都尽心学习……可惜还是不如同胞姐妹,她记得有一年有名门客盼能投入她名下,她欢喜的很,以为自己努力终得报偿,哪知……”她咧嘴笑道:“哪知当歸请徐回转告,那位能人不过是个利益熏心之人,曾想投靠徐回未果,就想通过小徐达入徐府门下。”
“徐回自幼与能通神鬼的奇人异士结jiāo,当歸便是其中一名。他不甚喜欢我,唔,该说是她那票人都不太愿意靠近我,有一回,我不过士近了近身,他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吐得我满身都是。”她感慨地说着这段尴尬的回忆,心里已十分平静,这是不是表示她已经斩断不少七qíng六yù了?她失笑,又道:“王爷,可还记得我将任西玄凤羽令那年除夕,你得知我一定会在质子所处的百乐馆,于是你不动声色故意在百乐馆召起比试,以宝刀为赏赐……果然,那把宝刀很幸运的由我拿到手了。”
李容治神色不变,依旧是暖而愉悦的。
她笑:
“王爷身在异乡,居然连徐达身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得掌握,实在辛苦之至。你知道我左右手都能用,一直在寻找一把左右都适合的长刀,你将宝刀送我,这般讨好收买,徐达真是受之有愧,这两年实在没有为王爷做过收买事。”一顿,她还是笑意漾漾,道:“我想王爷早知在那几天前,北塘王爷曾与我接触过,他知徐达为袁圖预言所苦,假借自己找袁圖大师算出坏命,揍他一顿以替我出气。唉,你们这些拐弯抹角讨我好感的收买手法,实在是贵重得很,徐达何德何能呢?何德何能呢?”
“以往我一直在想成为凤凰,其实不过是一只自欺欺人的乌鸦罢了。乌鸦岂会变凤凰,这道理我终于懂了。”她解下腰间蝙蝠佩饰,递到他面前。“王爷自然也不曾听过乌鸦变蝙蝠的例子吧。”
清润的黑眸凝视着她,没有接过。
她笑着,微地倾前弯身将佩饰系在他的腰间。她抬头,明眸灿灿,道:
“金龙身边的蝙蝠绝计不会是徐达,但徐达有恩必报,自徐达在西玄服毒那一日后,已算死了一回。王爷要利用徐达就尽量利用吧。如果徐达的一世平顺,能让王爷顺利为帝,那,徐达死也会护王爷登基的。”语毕,她又从怀里掏出同心结,一笑,当着李容治的面,毫不考虑的一扯。
同心结顿成一条普通的红绳。
她慡朗笑:“既然这世上已经没有真心待我的人了,要它又有什么用呢?”
李容治盯着那条红绳一会儿,再慢慢的抬眼凝视她。
“王爷?”
“……嗯?”
“王爷说话时,总是扬着笑,徐达总是看不出是虚qíng假意还是真心,但王爷这阵子亲自照料徐达是事实。王爷待人一向诚恳,即使是收买一个人的心,也会死最真切其的付出心血,但,心血付的过多,小心连自己也陷进去。徐达有自知之明,不会多做揣想,但将来要有真正值得付出的凤凰或蝙蝠,王爷在收买过程不小心入了魔障,要抽身就难了。”她实心实意的说。
这两个月来她是迷糊度日,但外界的一举一动她一直记得很清楚,李容治不假他们之手时时照料她,就是赌她在这段时日能够感觉谁对她好,不是吗?
难道在西玄他过的顺遂,没什么人当他是眼中钉。他与官员、太子十分jiāo好,侍从仆役原为他卖命,因为他以“真心”去打动人,这样的真心付出……如果他不先骗自己是真心,又如何能够感动他人呢?
她得说,她被收买的很成功,如果他不是皇子身份,她还真愿意就这样被骗,直接掳他随便到大魏的山头过一生。
“二姑娘面上有些倦意,不如先回车上休息吧。”他温声道。
她点头称是,扫过他一眼,而后迅速调回来定定看着他。
“嗯?”他扬着温柔的笑。
“……王爷听高兴的。”她刚才好像看错了,李容治清俊的面上有抹极淡的遗憾。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她不是已经心甘qíng愿为他卖命了吗?
“是啊,二姑娘如今身子恢复健康,又肯随我去大魏,我自是欢喜。”他柔声道。
她看看他,不再放在心上,随他一块走回营地。
当她看见稍远树下养神的乌桐生时,她面色微地一软,快步来到他的面前。
“乌大公子……辛苦你了。”
“二小姐神智清醒了么?”
她直视他,道:“乌大公子切莫将昨日往事搁在心头。如果换作徐直、徐回在场,一定做到好过我千百回。当日徐达许了个承诺给你,但如今……”她苦笑:“全市一场空了。如果大公子不嫌弃,便同我一块前往大魏吧。”
他乌眸含峰,冷冷的越过她看向李容治,道:
“二小姐可清楚随他入大魏,将会面临什么吗?”
她长叹一声:“徐达无能,多亏王爷相助,有恩不报,不是徐达个xing。等到王爷登基后,徐达就可游走他国。天下之大,岂无徐达容身之处?”
“二小姐有所决定,乌桐生自当遵从。”
徐达真心为这个天之骄子感到惋惜。明明该是在西玄翻江上九天的峥嵘之才,却被父亲牵连为乞为娼。如果在醉心楼那一夜遇上的不是她,而是徐直,今天他绝不会沦落到离乡背井‘甚至他日埋骨他乡的地步。
说到底,她心里是有歉意的。她心里有愧,面上立时有了柔软,西玄自家人当然不必拘束在什么大节小节,也不分什么男女。她朝他伸出手。
乌桐生几不可见的挑起眉,慢慢也跟着伸出手。
她用力相握,那有力的力道令乌桐生不得不使出同样的力量。
“大公子,那些身外罪名与你无关,你心志高洁,说跟随徐达,绝对是委屈大公子。你暂且忍一忍,他日朝中若有人为乌大人翻案,你就可光明正大回去。此番你且当是游历,心里能宽则宽,袁圖大师曾说,人道轮回,终究相连,这一世你若欢欢喜喜的过着,下一世必是人生圆满。既然这世不论悲喜都要过,那且让自己欢喜一些才好。”她诚恳的说道。
夜风扫面,撩过他的雪白衣袍,她墨发未束,抹上月华,如星空静静奔流的夜河。
乌桐生目光晖晖,定在她带笑的面容上。他想起,在西玄京师每当他看见她时,心里想着凤凰生乌鸦,于是不屑转身避开,直到此刻,他方真真正正认识西玄的徐达。
“二小姐,我明白了。”他答道。
她闻言,松口气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她笑眯眼,转身要回马车,见到李容治还立在她身后,一身白袍衣袂流动,高贵清华中有着几分孤寂,她先是一怔,而后抱拳作揖,道:“王爷早些歇息吧,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你了。”
语毕,与他错身而过,上车休息去。
“以丽河为界,就是大魏了,不过这几年,丽河gān枯,不必乘船,直接走就是了。”李容治看看车外天外,吩咐车外汉子。“今晚不用赶路,在附近小镇留宿,一早再过河吧。”
门外侍卫领命而去。
徐达坐在车内一角,笑道:“多谢王爷体恤。”
“二姑娘看似康复,但面容尚有些许苍白,这一路上多有不便,请不到真正的好大夫,等到了大魏还是请大夫彻底检查一番才好。”
她瞟瞟他,心知他对西玄大夫没什么信心。西玄大人寿命约莫五十上下,能活到六十已是极限,但大魏不同——
她微地倾向他,神秘兮兮地问:
“王爷,听说大魏的老人家真有人活到七、八十?”
她略带孩子般好奇的神色,令他嘴角变起。他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但大魏确实不只一人活到七十,我记得当年一路到西玄的路上,曾在大魏国土内遇上好几个近八十的老人家。”
她眨眨眼,有点不可置信,又问:“满面皱巴巴?”
他被她的表qíng逗笑了。“满面皱巴巴。”
“贝齿掉光光?”
“这我倒没注意。”他轻笑出声。
她扬扬眉,不予置评。她是井底之蛙,身在西玄京师十九年,几乎不曾见过什么七十岁的老人家。在西玄王十已算老了,父亲颜面虽是保养得宜,但也有五十五了,这也是父亲近两年放弃再生孩子的原因。
活这么老做什么呢?脸皱到亲人都认不出来了,牙也掉光光,连chuáng也上不了,活到那时实在人生乏味,还不如像西玄这般,把生命全在年轻时候燃烧殆尽。
她又偷觑一眼李容治。光想像这么俊俏秀美的男儿满脸皱纹开满jú花的模样,她就先行崩溃了。
不过显然,西玄皇室非常喜欢jú花盛开在脸上的老样儿,时时派医者前往大魏取经,盼能在脸上多开几朵花。
也难怪李容治不怎么信赖西玄医者,西玄大夫下药治病习惯下重药,在最快时间里将体能提到最佳状态,就像她现在,任谁也看不出在短短几个月内她曾七孔流血过。
她又眨眨有些模糊的目力,有事没事就翻翻李容治丢给她的大魏典章制度。
大魏的制度跟西玄没什么两样……唔,民风稍稍保守了点,难为李容治这保守的皇子在开放的西玄熬过那么多年。
典章制度里没有提及现念大魏皇室的恩怨qíng仇,她偶尔听临秀提及,大魏一王一后十二妃,五名皇子,李容治排行第三,本来他与皇位无缘,但去年大魏太子失德,龙颜不只大怒,怒极下废去太子,本有意改立二皇子,但最后竟在今年立了李容治为太子。
刀子记得临秀说到此处时,巧妙地避开原因。她想,多半是李容治暗地却了什么手脚,也或者,是大魏朝中他收买的人心太多……
天下各国皆有默契,若然贝子成王,是要送回去的,再由其他世子或皇族担任质子,但,这仅仅也只是口头上的默契,从未实践过,因为各国jiāo换的质子多半都与皇位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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