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挑挑眉,对于临秀所谓的“将来”不予置评。哪个质子不想回自己国家?但都是中老年之后才能回去。李容治为人是和蔼可亲,不能说的事也绝不会多话,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遵从主命,养成不妄言的习惯。
临秀此次脱口,隐隐揭露李容治回大魏的决心,更甚者,日子就在近期。
等临秀离去后,她撩过红幔,专注地看向场中央比赛的两人。
其实她眼力较他人qiáng上许多,幼年她以为所有人都能将远处的事物看得分明,后来她才发现原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得那么清楚……好比现在。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场中央跟人角抵的李容治。他始终含笑的玉容,弯弯的嘴形似月牙,鼻梁秀美,优雅的动作……以及令人意外的结实身体。她眨了眨眼,非常有礼的撇开目光,遥望天际,以免chūn心抽动。
有好眼力有什么用?文不如徐直,武不如徐回,要这双好眼睛难道就是专门来看些不该看的人么?徐达惆怅着。
天边流云似海,仍不脱西玄国土范围内,想必李容治与温于意都在想,她在西玄土地上,被人嘲笑无能,她怎么熬得过一辈子?
初时她确有不服,但久了……也就那么认了。一个人的修改天成,她才能平平,即使尽力去学了,文经武略就是远不如人。
坞不过徐直,狠劲不过徐回。少年她亲见盗贼入徐家别院,徐回眼皮也不眨,不问原由就地给了正法,当时徐直就在一旁面无表qíng地看着。
她呢,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动弹不得。虽然表面极力装得镇定,心里却是震得七荤八素,完全撼得无法言语。
“徐达,你犹豫片刻,他就拿刀捅着你了。你要你死还是他死?”徐回看出她的不忍胆怯之心,冷冷提醒。
是啊,有些事有些人,普不是埋首努力就能追得上的,从此,她放弃了。
西玄人眼里,只当她是徐家明珠里那颗刺目的小沙砾,就要这么被瞧不起五十年啊……
“是谁说,人的一生非得到五十不可?”她摇头晃脑感慨着。本是望天际,而后鼓声雷动,她终于又忍不住心养,目光飘啊飘的,飘到场中央雄壮威武的男色上……
西玄温暖的huáng昏夕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是镀金的神佛……
“咳。”她掩嘴笑了。
走在前头的李容治止步,转头朝她道:“二姑娘?”
她又掩嘴咳一声,道:
“可能是被二皇子吓着,惊惧之余不小心得了小风寒。”她快步跟上李容治,小心翼翼维持半步距离。她笑:“说到这儿,先前多仗王爷相助。”
李容治容颜恬淡,轻描描地笑说:“不过是小事。”
不,不是小事。李容治是大魏质子,身在异国当然格外小心,他却肯为她小小出头。
严格说来,二皇子在西玄皇室里不算十分好色,他对徐直有所觊觎,甚至带些讨好,但对其他貌美姑娘无比残忍,起因在他年幼,曾遭当时正值荣宠的贵妃毒害,最后虽然活下来,可貌美女子在他心中已是大忌,皇子间也不怎么乱和谐。
徐达又偷觑上李容治,想像着这样湿润如玉水灵灵的人儿到底是如何生养出来的?难道大魏风水比西玄好?教导出来的皇子就是比西玄皇子大度么?
大魏有句话叫:宰相肚里好撑船。她瞧,李容治这大魏皇子肚里,说不得能撑上数百艘海船。
他与北瑭王爷一场角抵,他挂输方,但他完全不介意,她是角抵门外汉,仅仅看出他十分尽力。如果李容治是故意输下,她必须说,这个男人在“输”字上拿捏得很有技巧,不让人觉得他没尽心,也不会感觉他太过出色。
她又瞄瞄他一身华丽长袍,正是满身大汗后,北瑭王爷温于意送来的gān净袍子。明明花稍长袍是温于意的风格,但穿在李容治身上却不会不合适,就是袍上有些淡香,不怎么合他这个大男人。
离开赛场的贵族通道弯弯曲曲,现时还没有多少人离场,沿路有士兵守卫,来到迎着大街的出口,李容治忽地停步,回头朝她笑道:
“对了,方才一路有守卫,不方便还给你。”他自腰间拿出那个红结,递还给她。“此物想必对二姑娘十分重要,如今原璧归赵。”
徐达眼一亮,双手小心接过。“多谢王爷。”
李容治见她十分珍惜这同心结,微微一笑,柔声道:
“二姑娘原来对大魏同心结很有兴趣。”
“前两天看见小商旅在卖这些红结绳,一时好奇问了问。”她略略不好意思,将同心结收起,又看着他低声问着:“敢问王爷……这同心结真有灵吗?”
李容治一怔,迟疑道:“这个……我倒没有用过……”
“听说是灵的。”在旁观看的临秀很满意她没有顺水推舟,硬把同心结塞给他家王爷。“我离京前,常看府里丫环拿着同心结送给心仪的男人,同心同意,共偕白首,从无例外。”
徐达听了很称心,嘴角翘起。
“二姑娘有心仪的人了?”李容治问道。
“还没。”她坦率笑答:“不过我也要二十了,是时候找男人睡了。”
李容治心思一顿。西玄徐家女子作风大胆,但总是……找男人睡?他眼皮不受控制地一颤。
质子府的轿子来了,徐达笑咪咪地作揖告辞。
李容治已经撩起轿帘要入轿了,一抬眼见她走到京师告示栏前看个半天,而后撕了huáng榜。
“徐达!你撕什么?那是火凤榜啊!”
李容治闻言,看向刚自巷口出现的高大男子。那男子正是西玄执金吾秦大永,生得虎背熊腰,相貌方正,看似凶猛,李容治曾与他谈过话,是个还不错但可惜执法观念颇为老旧的男人。
他看见徐达朝那男人格外热qíng地笑道:
“头儿,我知道是火凤榜啊,怎么?yīn间将军就准徐回去当吗?”
“也不是啊,原来在你眼里,我也是个没有用的人啊……”徐达不甚介怀地笑着,未觉背后轿子前的男人在打量着他们。
“不不,我没这意思。”秦大永有些手忙脚乱。“撕得huáng榜的人,名下须召齐一队人马方能比试,徐达你……一向独自一人,哪有人……”肯为你卖命呢?
李容治身边的临秀轻声说:
“这火凤榜是用来寻出yīn间将军的。王爷,听说西玄yīn间将军是以服兵为军,足下踏的是满山尸骨,杀生太盛,一过二十五就下地府受审判。我就不懂,西玄人这么喜欢抢着去死吗?”
李容治寻思片刻,又看向徐达。她正拍拍秦大永的肩,似乎要他安心,随即一转身,恰恰对上他的眼。
她微地一怔,展颜一笑,跨步走来。“王爷还有事?”
这笑容虽然灿烂,却远远不及方才她对秦大永热qíng的笑,李容治心里想着,嘴上微笑:“二姑娘xing子开朗,适合yīn间将军之职吗?”
徐达不好意思地笑道:
“王爷您就直说了吧,你也认为我怎么破得了袁图大师的命理之说,是吧?我只是凑凑热闹,开个眼界而已,也不是撕了火凤榜,就一定会成为yīn间将军。”
“本王认为那不是命理,只是袁图的预言罢了,预言是给人打破,不是非要跟着它走的。”他柔声道。
徐达闻言,深深看他一眼,又开心笑道:
“王爷说得对,预言是给人打破的,其实袁图大师自预言后,曾私下安慰徐达,西玄人的年命以五、六十为限,大限一至,投胎后虽是另一个ròu体凡胎,但其实灵魂是不变的。要是上辈子欢欢喜喜过生活的人,到了下辈子定是笑口常开心无遗憾,他说我上辈子就是那种欢欢喜喜的人,这辈子啊,就是风chuī不动闲话放它过的这副模样,已经没办法改了,谁教我上辈子过得太好了呢?”
“如此甚好。”李容治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徐达惆怅啊惆怅,这个人连笑容都能安抚人心。要不是个质子多好,她直接带回家睡。她替他撩过轿帘,准备送他上路后,再替自己悲一下。
要在西玄找个像李容治这么亲切温柔的男人比登天还难哪!
她正等着他上轿,却发现他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王爷?”她心知有异,警觉地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的下巴掉了。
整条大街静悄悄地,明明有人,但连大气也不敢喘。
不知何时,街道中央停了一辆人力车,车上有被黑布遮的大铁笼,拉车的车夫不在,而铁笼被打开了……
一头猛虎慢吞吞地步了出来。
用猛这个字,是因为徐达根本没看过真实的考虎。她这十九年来只待在西率京都,没跟皇族子孙游猎过,也不曾看过杂耍团表演,她对老虎的认知就是书上图文解说。眼下亲眼所见,她只觉得脑袋轰轰作响……
庞然大物啊!
此时角抵还没结束,大街上百姓比往常还少些,个个惊惧地跌坐在地,动也不敢动弹。街道两旁的店铺吓得轻轻地掩上门;摊贩悄声无息躲在摊下发抖;路人腿软,有的还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是谁gān的……”稍远处的秦大永面色遽变,要冲前拔刀杀虎。
“头儿别动!”徐达轻声喝道,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头雄纠纠气昂昂逛大街的老虎。“万一伤及无辜百姓就不好……是我的错觉吗?牠往这头走来?”
李容治苦笑:“似是如此。”
那更不好。别说这头有个质子王爷,要是牠冲进赛场通道,里头有多少皇族跟百姓?
她又犹豫一会儿,头也不回问道:“头儿,你杀过虎吗?”
“……不曾。”秦大永见那头老虎往这儿走来,决意豁出去了。
李容治道:“我幼年曾在猎场看过比牠小些的野虎,那时牠伤重发狂,要三名受过训练的禁卫军方能擒住,当下伤及十来人。”
徐达心里感慨着,原来跟她心有灵犀的是大魏质子,明白她想在不伤百姓的qíng况下擒虎……她下意识往李容治脸上看去,他眼儿嘴角依旧弯弯,似是认为这不算什么大事。是他的笑容已成习惯,还是真认为这是小事?
“王爷……有方法不伤百姓擒下这头猛虎吗?”她虚心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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