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出来,满屋人个个目瞪口呆,徐家几代荣华,京城知名的勋贵人家,府第宽阔豪华,哪里破落冷清了?徐俊英是武官不假,世家子弟自小接受最好的教养,相貌气质都是出类拔萃,可在秦媚娘眼里竟然只能算个粗鲁木讷的武夫!这位大奶奶今天是吃错药了?说这样的话,当真是要气死人的!
徐老太太浑身发抖,胸脯起起伏伏,脸上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季妈妈和瑞雪不停地替她抚顺胸口,好一会儿才喘出一口气来,庄玉兰听媚娘那样糟蹋徐俊英,自是又气又恨,却不懂和媚娘争执,只哭得梨花带雨,声咽气噎,差点连刚吃进去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徐小敏和徐小容瞪着媚娘,不明白她今天怎会变得如此可恶,说徐府不好也就罢了,还诋毁她们大哥,那可是她丈夫啊,她疯了吗?
方氏小心冀冀走近媚娘,劝道:“嫂嫂莫要再说了,真把老太太气出病来,到时罪责可不轻……还是赔个礼,求老太太饶恕罢!”
媚娘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赔礼?惹了事再求饶,我又不是闲得发慌!”
方氏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媚娘刚嫁进来时,她也跟着白景玉看不起媚娘,言语行为上多有轻慢,媚娘病好之后,并未对她怎样,一直友好相待,她早在媚娘把二太太驳斥得跳脚的时候就看出这位大嫂的不同,比白景玉还要高出一筹,因而在媚娘面前表现更加谦恭,只不敢主动提以前的事,更不肯轻易开罪媚娘。
媚娘站得累了,两下里一看近处没有坐的地方,便走到她们吃早饭的圆桌旁坐下,老太太缓过来,惊怒地瞪视着她,好像她是个怪物似的:
“你,你自去罢!往后再不用来锦华堂,我消受不得你这般忤逆不孝!”
“老太太给我定这么大的罪名,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媚娘拿起徐小敏面前一只玉碗,放在手上慢慢转着赏看,这是用上等翡翠雕琢而成的玉碗,实在是太jīng巧了,由深至浅的碧绿色,通体莹润,几乎透明一般,媚娘爱不释手,在锦华堂吃了那么多次残汤剩饭,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玉碗。
巴巴跑来请安问好,老太太却如此不待见,得了白景玉的知会,媚娘不奇怪也不意外了,老太太在太后面前罗列了自己足够多的不是吧?引起太后的重视,看来这两天懿旨就要下来,照着和徐俊英的约定,她作为原配得为他cao持婚事,她是愿意的,毕竟古代婚礼自己从未见识过,肯定很热闹很喜庆,看看不错。但老太太和庄玉兰这架势,似乎不欢迎她参与婚礼,老太太还一改常态,先是不理不睬,接着对她上纲上线论起罪名来,看来太后给庄玉兰的支持不小,说不定赐婚的同时,恩准徐俊英休掉原配,要是那样就太好了,老太太尽管发难,她接招就是,共同创造条件,制造理由,休妻就休妻,只要能离开,不介意以什么样的方式。
徐老太太满面怒容,喘着气正要喝斥,见媚娘漫不经心地拿着玉碗左看右看,目光闪了闪,忍住没出声。
徐小敏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双手捕捉小jī似地捧走那只玉碗,放回桌上,庄玉兰眼里显出失望之色,徐小敏松口气对媚娘说道:
“这可是太后娘娘赐给老祖宗的,统共才八只,老祖宗平日总不舍得拿出来用,不小心跌碎,罪过可大了!”
媚娘微笑:“比忤逆不孝如何?跌碎一只碗怕什么,大不了一起罚得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只怕你承受不起!”
媚娘正视老太太:“刑不上大夫,我是诰命,打骂之类的惩处我当真受不起,你也不能那样做,但有一样我受得——你心里想做什么,便做吧,你放心,我是肯的,没有半点委屈!”
说完她站起来,对两个呆呆看着她的小姑子微笑一下,转过身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翠喜站在门边朝她使眼色,她居然没看见,无人打起门帘,她伸手拔开一条fèng,闪身钻出来,自觉身姿灵活轻巧,带着点冲劲,再也没想到门口正正站着一个人,不躲不闪,任由她撞进怀里,顺势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住!
忽然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完全弄不清状况,就被人控制了,媚娘大惊失色,本能地挣扎自救,但无济于事,那人太有力,身手灵敏,像有好几只手,她怎么动也挣不开,就那样紧贴着他,他低下头,用脸侧摩挲她的鬓发,她听到他的呼吸声,闻到一股熟悉的清新气息,不由得咬紧牙关,手臂被他控制住,手指还可以动,想狠狠掐他一把出气,谁知他腰侧的肌ròu也是硬梆梆的,抓握不住,媚娘急得要开口喊名字骂人,徐俊英在她耳边说:
“莫吵!我不进去了,带你走就是!”
第164章 水亭
临近秋华院一处三面环水的亭子里,徐俊英和媚娘隔着一张石桌互相瞪视,媚娘说:“先前看你还像个正人君子,谁知竟是如此不堪!你堵着个门做什么?看见有人出来了,也不让一让,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实际就跟专调戏女人的登徒子没什么区别!”
徐俊英唇角轻扬:“旁边那么多个婆子仆妇看着呢,你从里边猛地跳出来,我若不抱着你,你就撞跌地上去了!我岂能让自己的夫人跌倒?也没人会说我是登徒子!”
媚娘摸摸脸颊,还在微微发烫,这人越来越惹人讨厌了:“你心里明白,没有谁是你的夫人!若是那道门里跳出来个仆妇婆子,也会撞上你,你一样要抱个满怀……”
“胡说!”
徐俊英赶紧打断她:“我是那样没眼色的人吗?”
媚娘不理他,自顾走到石凳边坐下,讥诮道:“就该出来个绝色的丫头,或是庄表妹,那才算美满!”
徐俊英蹬蹬两步绕过来,朝她伸出手,媚娘这回反应快了,站起一旋身子,躲得远远的,徐俊英却解开腰间玉带,将外袍脱下来垫在石凳,用手拍了拍说道:
“这种天气,石上仍是冰冷,女子应知顾惜身体,垫上垫子才能坐!”
媚娘眨了眨眼:“你懂这个?谁教你的?”
徐俊英看着她平静地说:“我或许不懂很多,我会学,也愿意去学。我知道你方才与老太太所言,是负气所为,但听在耳里,确实很伤人……过去那样对媚娘,是我的错,我太急躁了,若能知她心思,预知后来之事,我绝不会娶她!”
他退回到石桌对面,对媚娘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坐一会吧,我今天要和你好好谈谈!”
媚娘走到石凳旁边,说声谢谢,不客气地坐在他的袍子上。
也正想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呢,难得他福至心灵,自己提出了。
媚娘说:“事实上我刚才也不是信口胡诌,林如楠你认识吧?秦媚娘的闺友,她就提到过,媚娘出嫁前很害怕,她似乎早已预知在你家中会遭遇不测,人家那可是真正52书库的女子,饱读诗书,冰雪聪明,不稀罕候门富贵,她要的是志同道合的知音!有句话你应该懂: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是秀才,你就是个不解风qíng、qiáng抢民女的兵!抢回来了还不知疼惜体恤,将人家随意一放,就跑去杀敌立功,如今你功成名就回来,耀武扬威地活着,她在哪里?她的魂儿都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你不觉得这都是拜你所赐吗?至于恒儿,你根本没有理由责怨她!”
媚娘揭开徐俊英心底的暗伤丝毫不留qíng面,不但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还是像刚才在锦华堂那样,贬得他一文不值,徐俊英一张脸顿时变得晦涩灰暗,喉结上下滑动几下,有些困难地说道:
“我知道错了,害了她,我也不好过!我以后会孝敬奉养岳母,恒儿自然是我的嫡亲长子,该给他的都会有……能不能将此事放下?”
媚娘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孝敬奉养岳母,你爱去就去,不去也没人说你,她自有儿孙奉养,不劳你挂心!恒儿么……恒儿是我的!他不需要做你的嫡亲长子。至于秦媚娘,既然你诚心认错,不再怨怪她,改日便花重金给她做个好些的道场,请得道之人安抚她一番,让她得以顺利往生,也算是做了一桩积德行善的事!”
徐俊英有些无奈地看着媚娘,她在那里轻轻巧巧地把话说完,却不知道有些话就像把刀子,不把他刺个对穿不罢休!
岳母是要敬的,恒儿就是他的嫡长子,没有人能改变得这一样!
媚娘见他只顾看着自己,却不言不语,低头整理身上淡紫外袍,说道:
“我今日穿着素色衣裳,你难道能看出花来?”
说徐俊英木讷,实在没冤枉他,听不出媚娘弦外之音,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媚娘受不了他,把脸转过一边去,却听见徐俊英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梅梅,请你说句公道话,你应知我不是秦媚娘眼中粗鲁的武夫,我也是有qíng有义、知道疼爱人的男子!于国我有功,于家我无愧,今生亏欠媚娘的,我希望能偿还。这世间不独我们几个人活着,许多事不在我掌握之中。战场上、朝中部衙,我会防备、怀疑任何人,却不会想到我的妻子会在自己家里被最亲最尊敬的人作践,偏我还不能对她们怎样,因为我是她们的子孙,我必须孝敬奉养她们,不许忤逆……”
媚娘听不下去了,摆手喊停:“有没有别的话要谈?关于仁孝礼仪,我不耐烦听,我觉得这辈子,凭我懂得的那些礼教,够用了!”
徐俊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总是这样快言快语,你不将家里几位长辈都惹恼,看来不肯罢休——我觉得,此时我是秀才,你才是兵!”
媚娘一怔:“怎么解?”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不允我说道理,不肯听教,那就是你口中所言的粗鲁兵丁!”
媚娘莞尔一笑:“这么说来,你承认了?当兵的人,都是那副样子,走路都恨不得横着走!”
徐俊英发觉上当,正色道:“正经的兵哪有你说的如此不堪?军队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营房里有哪个兵士是不受约束,放任自由的?说兵士大字不认几颗,横蛮不讲理也不对,军营无战事时,也有教识字和各种技能的,兵士办事gān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有机会带你去城外兵营看看,让你见识一下!”
“算了吧,兵营里尽是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媚娘见翠喜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露头往这边张了一张,不禁纳闷道:“这丫头看什么?要过来就过来了,我还想让她拿壶茶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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