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华清楚地记得当夜送到她手中密函上的每一个字,读到这条消息,她有些微的激动。
当日宋旭之离开,谢朝华就预感到历史将走向一个不同的结局,所以待到消息传来,她并不意外,却又依然有些惊讶。
只因她没有料到此事叔叔谢琼也会cha手,而且,先帝的遗诏……
忽然间。之前很多她看不明白的事qíng忽然就好像明白了,可细想依然难以捉摸。
不过,谢朝华清楚的是,死去的先帝对此是早就有了安排。当年先帝借助外戚贾氏上台,致使后党势力不断qiáng大,废太子显,甚至暗中将其刺杀,立太子旻,一切都昭示着贾氏不可撼动的磐石地位。
先帝驾崩。肖旻登基,贾氏宗族到了烈火烹油的繁盛之时。
只是,政局动dàng。
北有匈奴蠢蠢yù动,难有楼南虎视眈眈。内又有江夏王伺机而动。为了国库军饷,新帝登基不减免赋税,反而比往日更加多出不少苛捐杂税。民怨沸腾,江夏王之反。让军权又被谢琼取得,留在贾氏手里的只有一个还不怎么听话的濮阳郡公。
还有什么比这个时机更为合适的呢?
这就是去世的先帝为他的儿子铺好的一条并不顺畅且崎岖的路。
重症之下。唯有猛药。
他其实是给了贾氏一个机会,作为一国之君,他自然不希望国家落得个千疮百孔。所以当日他甚至将他仅存的儿子送到了楼南,作为一名乐师。
可一切都往另一个结局的方向走去。
如果贾氏没有一意孤行,让谢朝华出使楼南,bī得谢家觉得不得不冒险一搏,又让肖睿得以偷逃喘息,那么秦王旭就会永远如尘埃般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而只是作为一名绝代的乐师宋旭存在着,或许他就会一直生活在楼南,如同前世一般。
而宋旭既是秦王旭的消息也很快在楼南朝堂之间传诵。
渐渐便有流言在大昭甚至楼南国中传了开来。
轻者,只言楚楠忻一国之君,鼠目寸光,做那放虎归山之举。
重者,便直指楚楠忻为楼南前无古人的卖国之君,贪图安逸,与秦王旭早就暗中勾结,等等……
这些传言在谢朝华看来,有些蹊跷,其中另有玄机,怕是楼南国不久就会有一场风波。
只是对于谢朝华而言,她只要将自己的事qíng做好,其他一切都与她无关。
说起来,昭乾殿是楚楠忻下了朝之后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谢朝华其实每天也没什么事qíng可做,不过也就是端个茶递个水的,最多楚楠忻得空的时候陪他下两盘棋。
只是,看着简单的事qíng,但凡要是和皇帝沾上了边,而且对于她而言还是一个别国的皇帝,那么再简单的事qíng也会变得极其复杂。
宫里宫外对楚楠忻这个安排明里暗里都颇有非议,只是都被楚楠忻压了下去。
谢朝华也摸不透楚楠忻此举何意,单单宋旭的事qíng已经应该让他有些焦头烂额了吧,他何必还要赶这个时候将自己莫名拉到身边,落了朝臣的口实?
不过她现在最最担心的还是韩琅文。
自从上次一别,他们在没见过,谢朝华也未得到过他的只字片语。
她知道自从宋旭登基之后,传言四起,楼南国中戒备守军都比往常多了许多,何况宫中呢,她不断跟自己说,韩琅文定是行动不便,只是心中还是免不了隐隐担忧。
而自己现在别说出宫门了,几乎一举一动都在楚楠忻眼皮子底下,这御前行走,看似风光,对谢朝华而言却只是难得脱身。
“大姑姑,皇上下来了。”身旁的小宫女轻声提醒道。
谢朝华回过神,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知道楚楠忻已经回来了,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安参茶。”
身后的宫女便忙碌起来,外头除了脚步声,连一点声响都没有,气氛果然有些压抑,看来今日处处要小心应对。
想着,茶已备好,谢朝华整了整衣服,捧着茶盘,缓缓走进殿中。
说是御前行走,其实也就是个端茶送水的活,不过因为谢朝华去昭乾殿这件事qíng透着蹊跷,加上她身份特别,所以宫里的大小太监宫女内侍都不太敢招惹她,反而对她很是恭敬。
不过谢朝华也不是个惹事的人,对宫女内侍都客气有礼,所以时间久了,平日里相处倒也很融洽。
楚楠忻的脸色果然不好看,铁青着脸,眉宇间透着一丝煞气。
流言通常都很难堵住,不过一般也就时过境迁。只是这次流言反反复复好些日子,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有越来越烈之势,难怪楚楠忻终于发怒了,任谁做皇帝碰见这样的事qíng,再如何沉得住气怕也难忍。
“查!给朕好好地查清楚了!”谢朝华走进去的时候,楚楠忻正冲着下面的人怒喝道,“正主儿死了,难道他没有家人,朋友?三亲六故的,都给朕一个个问过来!”
“是。”一旁的苏瑾年应道,接着回禀,“只是这折子上提到的胡满,孤儿出身,平时也鲜少和他人jiāo往,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
“好一个独来独往!”楚楠忻语气yīn森,“他真要是个广jiāo朋友的,或许朕还信了他只是亲信谗言罢了,若果真是独来独往,其心便可诛!”楚楠忻说着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底下的人顿时跪满了一地。
“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给朕好好查!查不出个结果,你们就都回老家给朕独来独往去吧!”
谢朝华适时地退了下去,帘子放下的那刻,她想:还好,不然自己也得跟着一起跪在那里出不来了。
她一向很懂得分寸,从来不在殿中多停留半分。
楚楠忻让她在昭乾殿行走显然是不怕她将政事听了去,可她却不得不防,人言可畏,宫里更加是,指不定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就等着自己踏错分毫。
她这看似轻松的端茶递水的活,却是步步为营。
昭乾殿的气氛压抑非常,楚楠忻看着下面跪了一地的大臣,心中烦躁,努力地克制即将爆发的怒气,冷声道:“也没去问问他的同僚,这几日就没看出点异样?”
底下依然沉默,还是依旧是苏瑾年出来回话,“事发前,他曾请假离开大昭大约十天左右的样子。”
“去了哪里?”
苏瑾年好像犹豫了一下,“还未得知。”
“江爱卿,他好像是你手底下的人,这京官离京十日之久,你也不问问清楚就准假了!”楚楠忻语气平静,只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压抑之后的平静。
江淮冷汗涟涟,整个人哆嗦地话都说不流畅了,连连磕头:“臣……臣……”
苏瑾年接过来道:“近日江大人为了之前那个查封了的私印书局jīng力顾不上,想来也就让胡满转了空隙。”
楚楠忻瞟了眼苏瑾年,冷声道:“这京都府尹让人都能钻了空隙,看来朕这皇宫只怕不知道有多少空隙可钻呢。”
这话说得轻,分量却太重。
苏瑾年俯身叩首道:“陛下,臣有负圣恩,请求辞去大内总管执事之职。”
“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楚楠忻淡淡地道,“都起来吧,这些日子不太平,朕知道你们都是忠心耿耿的,贼子可恶,朕只是不希望你们放松了警惕。”
坐在上头看见大臣们一个个拘谨地退出殿外,楚楠忻的目光自始自终只留着一个人的身上。
苏瑾年。
这些年将他留在身边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楚楠忻不是不知道苏瑾年有太多事qíng瞒着自己,只是有时候,将敌人留在身边岂不比放任在外跟容易监视不是?
不过这个决定也是一个双刃剑。
好与坏,不到最后一刻难以确定,只是到了那一刻,是不是也就迟了呢?
☆、第四十一章 误会
二月,雨水,有雨。
青糙艾艾,chūn雨绵绵。
不过这下雨天对谢朝华而言却是难得悠闲日子,一个月里这是她唯一不当值的日子。
煮一壶清泉,泡一杯新茶。
谢朝华盯着那飘飘浮在煮沸水上的碧绿的茶叶,忽然觉得自己如今倒是跟这水中茶叶有几分相似。
想起那夜与韩琅文分别的时候,他在她手掌心写下的字,静待时机。然后在她询问的目光下,又写了两个字:废立。
谢朝华想,从韩琅文的举动来看,宋旭的行为虽看似冒险,其实如今看来一步步都深思熟虑的。究竟叔叔谢琼,肖睿,还有韩琅文在这件事qíng里都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肖睿心机之深,行事周密,谢朝华明明白白知道他的野心,那么此番他帮着宋旭登基又是在盘算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
她忽然又想到之前一直在兖州韬光养晦的堂叔谢琼,纵观现在全局,那么他之前可以算是一直在坐山观虎斗。
只是,显然她也没有权利去责怪批判他,即便他那时候cha手,又能改变些什么?
宋旭依然会被送往楼南,她谢朝华也依然随波逐流。
其实她还应该感谢叔叔谢琼,当日将她带离京都,让她有机会与母亲和外公相见,有了那么一段前世无法体会的舔犊之qíng……
谢朝华端起茶细细品味,初chūn的风依然带着冷冽的凉意,外头禁卫军巡逻的脚步声传来。整齐而空dòng。突然她手一抖,滚烫的茶洒在手背上。她竟似不觉,整个人怔住一般。
叔叔谢琼当日带她离开。安排她去建水,是早就有所图的吗?
凝重的更鼓余音颤抖着撞入谢朝华心上,如冰寒澈。最终只化为一抹苦笑,无奈的。
终究都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比如宋旭,比如她自己。
宋旭,此刻坐在京都的龙座上,又在想些什么呢?无疑,此刻的他最大的愿望无非就是活下去。而他若要活下去,就只能继续朝着权力的最顶点而去。
那么肖旻呢?
那个之前被捧上太子之位,然后又登基的皇帝,曾经被无数人羡慕的际遇,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砧上之鱼。又有谁会对他的遭遇表示同qíng,等待他的无非是处死或者病死,结局都只有一个。
皇帝,这个位置在坐上去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没有退路。
她忽然想起与宋旭在一起的时光,那是难得的宁静安详,但愿这份宁静在将来能抵达华夏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人,应该学会的是接受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抱怨。
重生的她,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依然还是谢朝华。她学会了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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