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华以为自己都已经淡忘了,都已经放下了了,可耳边回dàng着妹妹声声恳求,眼前浮现幼年往事,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猝不及防地就这样向她袭来,眼泪止不住地滚滚而下。
“承儿要一直一直跟母后在一起……”太子虽然年幼,可听谢朝容刚才那番话,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死死拉住眼前母亲的手,冰凉地让他一哆嗦,“母后,你的手好凉,让承儿给你暖暖,暖了就会好了哦……”
他说着就将谢朝容的手覆在自己幼嫩柔软的脸上。
“乖……承儿……乖,要听华姨的话……”
谢朝华转过头,她不忍看这一幕。
屋子里突然一片寂静。
一旁的苏瑾年猛地转身,瞪着chuáng,一动未动。
谢朝华心一抽动,转过脸,阿容一直起伏的胸口纹丝不动,被太子承抓住的手不在贴着他幼小的脸庞,而是无力的垂下。
残留在阿容脸上的哀戚之色尚未消散,人却已香消玉殒……
苏瑾年始终在屋子的一角站着不动,几个贴身的宫女嘤嘤地哭泣声传来,太子早已哭得累了睡了过去。
谢朝华坐在黑暗里,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了。
谢朝华抬头,只见喜儿一脸的悲愤,而她的身后,是一群士兵。他们站在屋门外齐刷刷地望着屋子,像一群没有生命思想的雕塑。
谢朝华知道,他们是来要人的,或许是多少还碍于皇后太子的身份,所以行为才有所收敛。
果然,为首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目不斜视,仿佛此刻chuáng上躺着的并不是母仪天下皇后的尸体,只是笔直地走到苏瑾年的面前,道:“大人,我家大人说,请太子回东宫去。”
“不行!你们这些混蛋,皇后娘娘薨了啊!你们竟然……竟然……”一旁的翠儿激动跑上前,一手拉扯着那军官的衣服,一手捶打着。
那军官倒是没有介意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微微躬身行礼道:“请太子回东宫。”
喜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放生大哭起来……
很快就有人上来抱起了已经熟睡的太子
谢朝华看着还躺在chuáng上的阿容,想起她临终前的嘱咐,太子承,她如今连自身都难保啊……
心中悲殴,可眼角gān涩,再流不出眼泪来,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刀砧鱼ròu,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谢小姐,也请您跟下官走吧。”那军官上前,客气地对谢朝华道。
谢朝华站起身,此刻的反抗不过都是徒劳无功之举,“走吧。”她冷冷地道。
“等等!”一旁的苏瑾年突然开口,他缓步走到谢朝华身边,对她说:“你到底是皇后的亲姐姐,留下个东西让她带到下面去,也算是全了你们姐妹的qíng谊了。”
谢朝华怔了怔,一时反应不过来。
苏瑾年指了指谢朝华腰上的荷包,“就这个随身的荷包吧。”
谢朝华不明所以,却还是将荷包取了下来,伸手递给了苏瑾年。
苏瑾年伸手来接,那一刹那,谢朝华感觉他塞过来一卷纸条。
他给了谢朝华一个淡淡的笑容,“谢小姐放心,瑾年会照管好太子的。”
谢朝华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劳烦苏大人了。”
出了宁寿宫,谢朝华就被安排坐上了一辆马车里,眼睛还被罩上了一层黑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不禁将手伸入袖笼之中,苏瑾年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呢?
☆、第六十章 一封信
第六十章一封信
车外下着瓢泼大雨,听着车轱辘的重复单调的节奏,谢朝华不知不觉萌生了睡意。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在一处很普通的民宅之中。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单,而窗户紧闭,细看则是从外面被木板钉得死死,唯一的门也锁着,不知道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屋里只有一盏油灯无力地燃烧着。
谢朝华从chuáng上爬起来。就她一个人?她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
静静地坐上屋子里唯一可坐的chuáng。
脑子里纷乱无绪,闭上眼,晃动的人影在眼前跳跃不停。
楚楠忻步下密道时候决绝的背影,林胥纵身一跳前那灿烂的笑容,妹妹阿容挂满泪痕的遗容,还有一直在旁的落寞身影……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命运轨迹,她的呢?
眼前杂乱的画面渐渐静止下来,脑海里不断地反复出现一个画面。
城门口生死刹那间,那仿佛静止一般的深qíng回眸,韩琅文最后给自己的一个笑容,那是凤凰重生的笑容,在烈火之前,藐视神灵,傲视凡间的纯粹笑容。
谢朝华仿佛也置身于涅槃重生的世界中去,在绝望频频来袭之后,心中又升起了另一种勇气。
她突然想起苏瑾年递给自己的那卷纸,这上面究竟写着什么呢?
谢朝华左顾右盼,确定四下的确无人,这才将妥善放在衣袖暗袋中的那张纸条拿了出来。
对着油灯小心地展开。却发现这不过是一张白纸。
她惊讶之余,低头沉思。突然脑中划过一个念头,于是她将纸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然后摘下左耳上的耳环,熟练地将上面的珍珠拔下,里面竟然是空心的,装着一些淡紫色的粉末。
她娴熟地将粉末均匀地洒在纸条上,然后平托起纸条在油灯上来回烘烤着。
果然,不一会儿,白纸上就显现出了字迹。
这是一封信。可这一刻谢朝华的手,却几乎拿不住信纸。
朝华,见字如晤……
这是韩琅文的笔迹。清雅端重的楷书,字如其人。一笔一划间的劲道显出写这封信之人的坚定。
可是为什么他会知道用这样一种方法写信,一种向来只有在“阳影”间使用,传递消息的隐秘方法!
“琅惟愿此信卿永无机会看见,然尔见此信之日,便是琅称呼‘阳主’之时。”
谢朝华看到这里,手一抖,果然……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皇家从没有彻底的信任。当年阳日公主将‘阳影’留给郗家的同时,其实也将其中一部分jīng英一起带走,后就为琅琊王氏所用,名为‘夜隐’。阳影之存在。世人虽知之甚少,然坊间至少偶有谈起。‘而夜影’则是真真正正的影子,从未令人窥视过分毫。永远隐匿与黑夜之中。琅兄王良自然为‘夜隐’不二之主。”
“琅与兄长自幼感qíng甚笃,却从不知晓其中隐秘。直至马贼血洗建水,兄离奇亡故。琅立誓寻凶,却被郗大人极力阻拦。之后经历种种,机缘之下得知‘夜影’之存在,而兄长与郗大人早年间便早已联手,斟酌再三,琅接下兄长之责。”
“阳影虽不受帝王所辖,然当年贾氏独权,郗大人主动表示愿助先帝除贾氏。然贾氏多年来势力根植jiāo错,非一朝一夕可除,加之匈奴楼南时有侵犯,先帝顾忌外患,迟迟未曾动手,直至太子显被害,先帝才痛下决心。”
“与楼南联姻,扬言出兵匈奴,都是为之后种种做下铺垫。此间凶险之处自不可言,郗大人虽早已抛弃个人生死,但不yù使自己儿孙处于未知险境,是以不得尔等预知其详。”
“当年楼南来犯,确为先帝故意诱之。而岂料溪州之危,却令大人驾鹤西去。之后再见你,琅便明白一切都已经改变了。琅非圣贤,也有拳拳私心,当年不明自己心意,如今想来qíng根早已深种,虽明知当日突围之险,却不愿见你待至城破之日,可叹,人算不如天算,最终只能看着你离琅远去……”
外头应是大雨落下,屋檐滴水涟涟,清冷地回响。谢朝华的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
“当日依附于中山王肖睿,琅知是因你孤立无援,而心存坚qiáng生存之念,既钦佩你有丈夫也未必有的勇气,却也恨自己的无能,无法让你依靠。旻帝即位后,朝政更趋错综,而琅致力马匹生意也是为了赚取政治筹码,不曾料想旻帝会遣派你我前去楼南,虽有悖初衷,然终将你从肖睿挟制中解救出,琅也颇为高兴,而楼南局势变化之迅速却远远超过琅的预测。”
“虽身处险境,时至今日,你我,苦乐两心相知,琅此生无憾。区区之心,只愿白首相随,然此时身为阶下之囚,今日不知明日之事,惟愿朝华生命常青,琅即便身在九泉也能含笑。”
“朝华若能脱困,琅之付出并非为空。人之相与,不过在缘分二字。琅若是命尽,则与朝华缘尽。魂归离天,也定为你祈福。谆谆之嘱,万千珍重。”
绝望处逢柳暗花明,出现琅的书信,实在惹人感慨万千。
看这信的内容,想来是他当日被楚楠忻关着时候写的,不知当日他是抱着怎样的心qíng书来写下这一封信!而苏瑾年当时诓骗自己未曾找到韩琅文,现在自然想明白是不想破坏他的计划,可此时此刻他为什么又偷偷递给了自己呢?
是因为知道她来日不多,故而怜悯一个将死之人之举?还是说大发善心,想令身处绝望之境的自己重新燃起希望呢?
只是,看了这封信后。虽然被上面的秘密给震惊到,可越往下看。心却越是安宁了下来。
正如琅心中所鼓励她的那样,活下去。一切才会有希望!
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拍了拍身上那件有些褶皱的衣衫,将信贴着胸口放妥。平躺在chuáng上,闭上眼,外面雨声不断,谢朝华起了睡意,昏昏沉沉地睡去。
当谢朝华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碗放在门口。碗里面放着一个馒头,另一个盛着菜汤。她犹豫着要不要吃。想想既然人都被关在这里,对方却也没有动静,若是想加害或是有何企图早就动手,何必将她扔在这里?而她也需要吃东西来保存体力,万一有一丝机会可以逃跑,她至少能有力气。
于是她将馒头吃光,菜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钥匙开锁发出的“咯噔”一声,谢朝华盯着门看。
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走进来一个腿脚残疾的老卒。只见他蹒跚地进来收了碗筷,再摸索着走了出去,他竟然是一个瞎子!
“老丈!”谢朝华不禁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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