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焕没有转头,从侧面看去微微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他缓缓地说:“不错。王良去世以后,机缘之下我成了夜影一员。”
“谢家是不是也……”谢朝华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谢焕轻轻摇了摇头,“谢家与夜影无关。事实上我之所以会入夜影,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
谢朝华点头,这样隐秘的机构,都是家族传承,一代传一代。
“其实无论是夜影也好……”谢焕这时候才终于转头,看着谢朝华,“……阳隐也罢。实际上都与从前的不太一样了。”
谢朝华笑了笑,“的确是不一样了呢。几百年沉浮。又有什么不会变呢?”
“以前夜影的存在是为了平衡阳隐的势力,一方面也起着监督的作用。不过不知从何时开始。两方面渐渐偶尔有往来,也时有合作。而到了王良与大人这里,自贾氏独揽朝政开始,就一直处于长期合作的qíng况了。”
谢朝华点点头,建水那时候很多事qíng如今都有了解释。
“当年太子显被废之后,不久便被害,郗大人感觉到‘阳隐’消息不力,怀疑其中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而这个时候王良主动找上了郗大人。愿意助一臂之力。若不是王良的主动,大人是不可能联系上夜影的。只因夜影的存在本就是阳日公主当初留在世上为了监督‘阳隐’的另一个影子机构,连皇上都是不知道的。而夜影之中,只有上一级的人,才可以知晓下一级的底细。虽然之前一直与我联系的便是琅文,可其实若不是今日事出紧急,我还不能得知他的真正身份。”
谢朝华点点头,若不是那封信,她也完全不知琅文的身份。外公从未向她提及过。
谢焕淡淡一笑,笑容中有些悲伤,又带着感概:“当日王良去世得突然,我虽不知琅文是怎么会接管下‘夜影’的。大概也是因为他们身上不可切断的血缘关系吧。其实‘夜影’隐主究竟是谁,除了当年郗大人之外应该无人得知,在外人眼里当年的王良也不过是一个顶着虚名的琅琊王之后而已。因此琅文的接手消无声息。而且‘阳影’若是有了问题,难保‘夜影’没有危机。所以郗大人过世之后,这个秘密便无人知晓了。”
他的语气好似只是说着平常普通的家事。但所提及的事qíng无一不让谢朝华心cháo起伏。
‘阳影’机构的千疮百孔谢朝华自然比谁都还要清楚,当年jiāo付在她手上的名单,哪些可疑,哪些可用,郗道函都标注十分清楚,但是这些人中间肯定是出了些问题的,不然太子显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废并且最后遇刺身亡。
“焕哥哥,现在局势究竟如何?”谢朝华拉住谢焕的手,问道。
谢焕微微苦笑:“国不能一日无君,楼南这会子没了皇帝,双方又各执一词,局势混乱难堪。楼南国内一直左右丞相对立已久,大昭城门关闭已久,里面消息传不出来,但估计右相许氏极其相关党羽即便没有下狱也是被看管起来。楼南南面边境各州全都拥戴余东晖,怒斥谭氏谋逆并挟持太子妄图挟令各方。而大昭以及谭氏根基所在各地自然是都以谭氏马首是瞻,指责余东晖拥兵自重,以假皇帝之名图谋大昭。余东晖大军退至离京都三百里之外的清水,至今按兵不动,大概是顾忌太子安危。”
“那我们现在这又去哪里?”谢朝华问。
谢焕微微沉吟,面有难色,yù言又止。
“哥哥有什么话但讲无妨。”谢朝华握住谢焕的手,“难道还有什么事qíng要瞒着朝华?眼下这局势,于公于私都不该有所隐瞒才是。”
“琅文如今身在楼南军中,其中关系微妙复杂……”他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帘从外头掀开,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女子弯腰入得车中。她随手将斗笠掀起,抬起脸来,接着外头的灯火,是个气度高华的美丽女子。
“是你!”谢朝华不禁惊讶地开口。
来人竟然是苏月华,天下闻名的青楼“晓风斋”的花魁兼老鸨。
这一瞬间,她立刻就明白了当年韩琅文为何会出入晓风斋,青楼一直是收集qíng报的好所在……
“隔了这么多年,谢小姐还记得妾身,妾身深感荣幸。”她微微一笑,清光潋滟,美艳不可方物,随即她收起笑容,对谢焕道:“大人,外头qíng况有变。”
谢焕眉头微蹙,“还是追上来了?”
苏月华点头,脸上有些沉重,“虽然做了些假象迷惑行踪,但如今看来他们应该是兵分几路追着马车踪迹,不消多久很快便能追上了。”
谢焕看了看外头,喊了声。“停车!”转过头对苏月华说,“按原来定的计划。我去引开追兵,你陪朝华去河边等接应!”说着便要跳下马车。
“焕哥哥……”朝华心理焦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最终只说了句,“哥哥保重!”
谢焕点了点头。伸手握住谢朝华的,笑笑:“妹妹保重。”
马车停在一处荒僻的松林,谢焕很快套下一匹马,将缰绳递至苏月华手中,自己则驾着马车朝树林深处而去。
谢朝华刚要骑马,却被苏月华按住示意不要动。两人隐在树丛里,过了良久,看见不远处火把若隐若现。在岔口停留了一会,而后向着谢焕离去的反向而去。
谢朝华的心好像被揪起来一样,苏月华伸手握住她的手,等火光在黑夜里再不见踪迹,才轻声安慰:“你放心,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夜风chuī过,带着火把燃烧后的浓烟,烟熏了谢朝华的双目,刺激着她涌出了泪水……
天上星月无光。一骑二人,很快便溶入了这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我们去哪里?”谢朝华问着刚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如今陆路关隘都被重兵把守,唯独水路还稍微有机可趁,此水其实与汜水想通。若是顺利,三日便可出楼南国界。”
谢朝华低着头,没有答话。
“小姐是在担心韩大人吗?”苏月华的语声像母亲一般温柔而亲切。“只要小姐可以安全无忧出了楼南,大人自然有办法全身而退。”
谢朝华脸微微有些发烫。听苏月华的语气,好像是知道她与韩琅文的关系。
苏月华似羡慕似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qíng郎啊。”
谢朝华心里泛起一丝甜蜜,她轻声道:“你心中可有良人?”
苏月华摇了摇头,话语间好像带着苦涩:“妾身十三岁便入了夜影,十五岁入晓风斋,看多了人qíng冷暖,负心之辈。风月场中,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谢朝华语塞,身为女子,她深深为苏月华感到悲哀。这样一个清白女子,只因为被选作耳目,她的一生就这样没有了其他的可能xing与选择……
前面渐渐隐约传来水声,苏月华突然勒住马停下,人从马上鱼跃而下,将马牵至一旁灌木丛中,“谢小姐,为了确保万一,我先去岸边看看,你现在此处等一会儿,妾身很快便回。”
谢朝华察颜观色,感觉她的话中有话,qíng况或许不如之前她们安排的那样,许是产生变故。
短短的相处,谢朝华对苏月华产生了共患难的qíng结,“你要小心。”她恳切地嘱咐着。
“嗯。”苏月华笑着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谢朝华的手,然后便向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谢朝华靠着马背,在灌木林里等了漫长的时间。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露水深重,她感觉到寒意一波一波朝自己袭来。
当天际微微开始有些泛白的时候,谢朝华决定离开,她要在别人未发现自己之前找到一个跟安全的藏匿之处,不然所有人的牺牲都成了枉然。
她犹豫着,要不要牵着马行走?虽然骑马速度可以快,可眼下若是骑马动静很大,会不会很快就招来追兵?最后她将缰绳松开,狠狠抽了那马一鞭子,然后等马叫嚣着撒腿离去的同时,朝着马儿相反的方向走去。
枝叶茂密的树林中,微弱的晨光如同夜晚暗淡的星辰,如今自己就像是一个猎物。
她想应该找一个山dòng,便朝着远处山脉行去。汗水渐渐湿透了背部,风chuī而过,让她打了个冷战。
“可是找到了你了,谢小姐。”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谢朝华整个人僵住了。
☆、第六十三章 危难 (二更)
世上只有一人能在眼下这种qíng况下将话说得仿佛就像在街上遇见天天相见的熟人那般平淡无波。
谢朝华心往下一沉,“苏先生。”她转过身,便对上了那双看不出任何qíng绪来的双眸。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他身边没有旁人。
苏瑾年笑得优雅,“荒山野岭,诸多危险。让瑾年送小姐想去的地方吧。”
谢朝华有些愕然,但她最后还是说了句:“我要离开楼南。”
苏瑾年看了看她,淡淡地道:“小姐,请吧。”
东方渐渐显出鱼肚白,曙光和林中浓密的晨雾jiāo融,点染着眼前的山水。
谢朝华一直默默跟着苏瑾年在树林中穿行。
她虽然从头至尾都不相信苏瑾年,但是眼前的qíng形他却没有必要骗自己,从他在崎岖山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都不喘不息来看,苏瑾年绝对不如表面上看来的那样文弱。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智女流,即便他直接说她是来抓她回去的,她便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渐渐地,谢朝华觉得全身沉重不堪。
这些日子她都睡得很少,昨夜又如此奔波,还在夜深露重的林子里站了良久,心理又倍受煎熬与折磨,如此这般就算一个铁打的汉子都未必撑得住,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子?
只是她咬着牙没有出声,眼下并未安全。她不断告诉自己:撑住!要坚持!感觉越来越麻痹,浑身汗水涟涟。额头的汗水从睫毛滑落,眼前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倒下的那一刻听见耳边那人淡漠的声音:“看来谢家女子都是要qiáng不要命的。”
无边的黑暗中,谢朝华仿佛身在水中,冰凉的水载着她沉浮。
突然眼前出现一点白光,渐渐散开,妹妹阿容浑身是血在远处静静地望着她。
她的目光奇异地糅合着绝望与希望。
谢朝华努力地想游上岸,然而四肢好像不存在似的,轻飘的使不上一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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