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迎眉无奈地看着,“你也别动气,先回去弄个明白。”
尚坠一声不发。
不多会回到白府,晏迎眉踏进偏厅便把小厮唤至跟前,“怎地不见邵管家?”
“今儿来了一批新的箱奁案椅,大管家正让人收拾浣珠阁和饮绿居呢。”
若是平时晏迎眉听话这话也不会觉得异常,如今既已知晓邵印有事相瞒,一听小厮这么说,不难想到邵印已着手准备那两房的住处,由此可知他私下里不知已做了多少事qíng,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命人去寻他。
俄顷,邵印匆忙赶来。
晏迎眉盯着他,“大管家最近忙什么呢?”
邵印一听她口气不善,站在身后的那位更是脸色苍白,气氛明显有异,不由得心头一紧,恭声应道,“回夫人话,老奴也没什么忙的,都只是一些拉杂小事。”
“是么?没什么忙的?那可就奇,我怎地听说大管家私下叫人新打批案椅用具?对了,浣珠阁和饮绿居可收拾停当了?白府是汴梁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大管家给那两房置办的物件,一样样可千万不能低了档次,就算比不得公子日常里的用度,好歹也得比疏月庭的要贵重几分才行,不然传出去只怕会让夏张两家误以为,是我有意欺负那新入门的。”
邵印额上渗出冷汗,慌忙跪倒在地,“老奴该死!”
晏迎眉也不叫他起来,只是皮笑ròu不笑地,“哟,大管家你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你怎地就该死?”
“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千不该万不该把事qíng瞒着夫人。”
“你现在倒是知道不该了。”晏迎眉冷笑,本待还要再损他几句,好为尚坠出一口恶气,不料尚坠却在身后轻轻碰了碰她,似示意她算了,她自然也知道事qíng不能全怪在邵印头上,唇一抿,“你起来罢。”
邵印应声站了起来,眼角余光掠过她身后的尚坠,躬身道,“还请夫人容老奴斗胆说一句,公子——其实也是一番好意,不想让此事坏了——坠姑娘的心qíng,他临出门前曾jiāo代过,回来后会亲自向坠姑娘解释清楚。”
一直沉默不语的尚坠终于开口,“大管家何时知道这事的?”顿了顿,忽然淡淡道,“是不是在大管家上张府拜会哪回?”
邵印心头一凛,迟疑了下,却不得不如实相告,“也不是那时——是过后不久。”
果然,是那人与她同房之前。
“什么时候给张家下的聘?”
“七天前。”
七天前,是在他走之后,这么说来他在出门前已经把所有事qíng都安排好了,只独独瞒着她。
尚坠唇边露出一丝惨淡飘忽的笑意,那人哪里是怕她不开心,只怕是不想他自己不开心,明知她难以接受所以索xing一瞒到底,只想法子先夺了她的身子,让她无路可退。
他的声声誓愿言犹在耳,没想到才一转身,背后的真相原来如此不堪。
一次又一次,已痛得麻木。
“小姐,我想出府去走走。”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晏迎眉与邵印暗暗对视一眼,却都不敢拦这小祖宗,两人跟着她走出偏厅门口,邵印对站在近处的仆人使了个眼色。
没走出几步,尚坠倏然螓首微侧,哑声含寒,“别跟着来。
第六章 故园已尘荒
小甜水巷里与南食店和李家姜铺相邻不远处坐落着一户人家,门庭的角檐斗拱因长年累月的风chuī雨打已显破败颓形,两扇残旧斑驳的木门几乎已看不大出来曾经漆乌,门扉紧掩着,庭院深深的里间静悄悄地不闻一丝声响。
尚坠站在街对面,静静地看着一路之隔外的屋子,对偶尔经过的路人投来的讶异目光茫然不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慢慢走过去,一步步踏上台阶,门环上扣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明知道不可能把门打开也还是抬起手来,贴着门扉往里轻轻推去,喀地一声响,巴掌宽的门fèng现于眼前。
院落里青砖地面雪土积尘,围墙墙体上有蜿蜒的细小裂fèng,廊柱蛛网结灰,到处苔藓遍生,一派荒芜苍凉景象,不知已人迹罕至多少年。
她把额头抵在蚀痕斑斑的旧时门上,终于无声地流下泪来。
合上眼,耳际仿佛依稀仍能听见母亲温柔的叮嘱声。
“坠儿,别跑那么快,小心会摔倒……坠儿,慢点儿吃,别噎着……坠儿,来试试身衣裳,娘给你新做的……乖,听娘的话别样对你爹……傻孩子,别哭,娘的身子没大碍,听话去睡觉,等明早醒过来娘就能起chuáng陪你了……”
她以手掩脸,汹涌的泪水不断地从指fèng间渗出,蔓延了整个手背。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为什么还没有忘记?
为什么别家女孩儿的娘亲都健在,惟独她小小年纪就再也没有人疼爱……为什么那个人已经有了娘还不满足,还要再娶姨娘……
几个少年哥儿高声笑着从南食店里出来,夹在人群当中的张玮缙不经意看见了隔壁不远处那道伏在门上双肩微微抽动的细致身影,凝目细看了下,“咦?怎么那么象小天仙?”
他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走近时看清了确然是尚坠的侧面,不禁喜出望外,一掌拍在她的肩膀,“小天仙你怎么会在这里?”
受惊的人儿倏然抬起头来,一张泪水纵横说不出悲伤哀切的小脸映入张玮缙的眼帘,几乎没把他吓傻在当场,急急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醒觉自己失态的尚坠飞快背过身去以袖拭泪。
张玮缙跑回去和那些个好奇地翘首往这边张望的少爷们jiāo代几句,推搡着把人都送走了之后,赶紧再回到尚坠身边来。
已收拾好qíng绪的尚坠仍不肯看他,始终低着头,红肿双目避不见人,“我没事,你走吧。”说罢自顾自匆匆离去。
张玮缙急忙跟上前去,“你别样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定帮你出气。”
“没的事,你走吧,别跟着我了。”
“不可能!没事你刚才为什么会哭——完了,欺负你的人不会是世非吧?”张玮缙迭声叫道,伸手去抓她手臂,想让她停下来好好说话,“难不成是为了我姐和他的婚事?”
尚坠慌忙躲开他的手,一时被bī急了,满含怒气地低斥,“不关你的事,别再跟着我!”避过迎面而来的一顶四人轿子,脚底下越走越快,就差没小跑起来。
张玮缙嘻嘻一笑,“今儿个你不说清楚我可就跟定你;了。”
与两人擦身而过的轿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急促的喝令,“快停!”
脚夫们连忙把轿子停下,帘子被人从里头一掀,一道身形刻不容缓地钻了出来,大步跨出轿子的抬杆外,转过身来望向已走过几家铺面的张玮缙和尚坠。
一个急匆匆地非要撇下对方独自离去,另一个却始终紧随其后寸步不离,十足象是一对在闹别扭的小qíng侣,看在路人眼里虽然对他们的出格举止惊讶不已,同时又不自觉弯起唇角,觉得两人十分逗趣。
轿中人看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回首召来随轿的家仆,“去查一查那哥儿,看是哪府的少爷。”
从小甜水巷一直到南门大街,再过得胜桥,经由东十字大街走到旧曹门街,无论尚坠是怒容满面还是出言驱赶,始终撇不掉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的张玮缙,在州街上来来回回绕了一圈儿,已是晚膳时分。
被他这一番纠缠下来,她原本感怀身世一腔无家可归的心酸凄凉,不知不觉中慢慢化淡了,看看天色已然渐暮,自己孤身一人离开了晏迎眉实在也是无处可去,无奈之下只得拐过东榆林巷,出了宋门。
张玮缙见她终于往白府回去,也就放下心来,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了,看看古往今来有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即便不是娶进门,少不得也会在外头安置一两处销金窝。”
尚坠冷哼出声,“白老爷生前就不曾做过这种龌龊事。”
张玮缙张张嘴,一时语塞,随后辩解道,“哪能拿白伯父作准绳,他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圣人,可你看街上的,那路过的,边店子里的,那边铺户里的,那些与我一样的男子哪个不都只是常人?”
尚坠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只因为们是常人,就可以大言不惭地朝秦暮楚喜新厌旧了么?古语云,命由天定,事在人为。说白了不过是你们不肯为,不愿意为。”
张玮缙呆住。
尚坠低首道,“谢谢你今儿陪我,你回去吧。”
张玮缙目送她走进白府大门,轻轻甩了甩脑袋,笑笑离去。
一道人影蹑手蹑脚地从藏身的树木后走出来,远远地尾随着他。
与此同时,另有一道作武师打扮的身影在尚坠进去之后也闪入白府大门,匆匆奔往管事房,寻着邵印,俯首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邵印听罢,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仔细思量下最后还是提笔修书一封。
“你拿着这封银子去左掖门,把信jiāo给急脚递里一个姓王的铺兵。”
第七章 宁许清贫郎
晏迎眉为了白世非新娶之事与邵印大发脾气,以及尚坠憎恨而离府的消息,很快就在白府里私下传了开来,原本瞒着主仆二人隐蔽进行的筹备婚宴的动作,也因事qíng已经败露且随着婚期临近而浮出水面。
开始有各式各样的人往府里频繁走动,每日间总会有新置的物件送到,浣珠阁和饮绿居两处的厅堂门阁全都找来工匠新髹一番,光泽焕然新亮,庭院里也早已打扫得纤尘不染,被各种奇花异卉的盆植装得富贵高雅。
如此盛事,少不免会让那些与白府做jiāo易的大店商们全都赚上一笔,便连商雪娥也趁机给丁善名谋了一门报酬丰厚的短期美差。
“府里有个帐房因急事回了乡下,偏巧段时间里外都忙,二管家需要人手帮顶一下,可这做帐房的又不好从外头请些杂七杂八的人,总得知根知底才行,这临急临忙的牙婆子手里也没有合适人选。后来我想,你念过书认得字,以前也曾替南斜街梁家药铺管过账,可不是正合用么?和二管家一说,嘿,倒真成事了。”
商雪娥笑吟吟地领着丁善名往管事房走去。
“甥儿谢谢大姨。”丁善名应声,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在商雪娥身后,一双秀气的眼睛悄然四处掠视,明知不可能也还是心存一丝祈盼,希望能见到那道朝思暮想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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