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住封印的魂魄,没有意识形态,不可投胎永不超生,与灰飞烟灭未有差别。
男人看了我一眼,摇首笑道:“月儿不在了,我轮回转世又有何用,我答应过她生生世世相守在一起,她在哪,我便在哪。”
说着转身向小黑,“劳烦大人了。”
小黑将男子的魂魄注入封印时,枉死城的出口彻底安静了,一圈一圈白色阵法悬空于门扉前,jiāo错攒动,光晕朦胧。
我站在huáng泉路jiāo叉口那儿还可以望见纯净的白光,冒出在树林枝桠上方,低头踢着碎石子等了一会儿小黑就过来了。
我与他并肩走到回到酆都的结界口,走之前我又望了一阵远方密林包围的枉死城大门,低声唤了句:“小黑。”
“嗯?”
“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我是说……怀月和她的夫君。”
“嗯。”
“真的,挺羡慕的。”
他于斜上方微微低了下颌,伸出沾满gān涸血渍的手指摸摸我的脸,“我知道。”
***
等到回到酆都了我才知道为什么阎王爷没搬救兵来帮我丢下我和小黑在枉死城里半死不活。
“牡丹!这不能怪爹爹,爹爹这是相信你呀牡丹!爹爹相信你一定能把枉死城事qíng处理好的对不对?……啊牡丹兵器什么的最危险了不要□呀~!”
“爹爹,把你女儿丢到那种地方不理不睬你活该掉脑袋。”
我冷冷道,眼角都不抖一下。
小黑因伤抬下去治疗了,我起码也算是个七八百年老岁数的姑奶奶,这般折腾伤筋动骨差点就被冤鬼给吃了,阎王竟然都不派兵搭下手,这令我着实不满。
大殿之上阎王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扯着我的衣角,我噌地将剑微微出鞘,一道白光闪得阎王肩膀一抖,哭得更加动之以qíng晓之以理,一手指着殿外繁忙进出的人群委屈道:“这完全是太子爷害的呀酆都人手完全不够!牡丹,人间闹了血灾地府游魂泛滥我们根本忙不过来啊。”
的确忙不过来。
一回酆都便发觉了。
我悠悠望了一眼殿外,yīn曹地府向来诡谲yīn森,没见几次这般热闹过。
雪原中那名西域女子说对了。
南苏国将军之子必定会给这整片土地带来浩劫和灾祸,苍音登基之后,将南苏国周边是多个小国家进行了清剿和统一,与此同时清洗朝政,狠厉手段令文武百官咋舌。几年来密集的战争以惊人的速度扩充了国土,在此过程中,尸骨无数。
酆都最怕人间战争,打起来地府chuáng位根本不够用,孟婆熬汤都得找鬼搭手,过奈何桥的生魂排成了长队,大多身着兵甲缺胳膊少腿这捅刀那少ròu,眼睁睁见着蒙得慌。
我趁着这个忙碌的当儿窝在自个儿房里打坐修身养xing地疗伤。最近耳朵根隐隐作痛,也不知怎么地,对着铜镜照照也瞧不出任何。
近几日我睡得沉,一觉醒来转头睁眼便发现黑衣男子坐在厢房茶几旁,修长指间把着一盏青釉叶纹碗茶。
“小黑?”
我揉了揉眼,披了外衣,“伤好了?”
“嗯。”声音隔了什么传出来,我微微惊异瞧见他脸上戴了一张黑色雕文面具,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微微露出苍白下巴。
这般一看,颇有江湖邪教护法的清冷味道了。
这男人,原来真的应叫做小白。
脸上那黑颜料掉了就换了戴面具么?我几百年看习惯了他的样子,一下有些不适应。
“小黑,你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般藏着掖着。”我笑笑下chuáng,“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第十七章
“小黑,你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般藏着掖着。”我笑笑下chuáng,“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伤。”
就只是伤么。
“伤?伤痕怕什么,男人有伤痕才有味道才有女人迷恋,懂不?”
小黑默默注视我半晌,才简短道,语气不曾有波澜,“不是脸上的伤。”
“哎?”
“此先不提,牡丹,阎罗大人召你过去。”
虽说是以爹爹的名义找我,yīn间十大鬼王却一并出场,大殿两边一坐气势恢宏,我在外静静候着,待鬼王离开受了传召行礼便进去了。
他们从我身侧经过时,目光有意无意落到我身上。
大殿除了爹爹尚有一名清瘦少年立于一旁,十四五岁的光景,看似个青衣书生斯斯文文,细皮嫩ròu,唇红齿白,眼珠子却是乱瞟颇为好奇地打量我与大殿。爹爹将今日差事嘱咐一番后望向青衣书生,后者赶紧收了目光恭恭敬敬做乖巧状。
“牡丹,这是钟馗,府上新来的文吏,日后跟着你,做事上有什么都可以帮着点儿,如今人间战争频繁人手不够,你有什么尽可吩咐他。”
那书生立即朝我拜了礼,目光偷偷往上瞟,亮晶晶。
我挑挑眉,素来喜只身来往,除了小黑也不曾愿与谁搭档,正yù拒绝,转念一想刚开完十殿鬼王大会,又点点头,“知道了,请爹爹放心。”
一出门他就凑上来,眨巴眸子,笑嘻嘻地斯文模样全部破裂,“牡丹姐~”
我浑身恶寒,一路与官府回廊上走不理他。
“牡丹姐,牡丹姐,听说那帝君太子是你生前夫君,这是真的吗?”
少年眼中jīng光四she,不知从那儿抄来一本小册子,提起羊毫笔做疾书状。
我呛了一下,冷眼横过去,“不想掉脑袋就别乱说,天上神仙都听着呢。”
人间闹血灾,我勾魂也是忙得紧。人间眼之所见皆是自己同僚,提着生魂来来往往。我勾了一灯笼魂魄歇息,钟馗坐在一旁大石上点数笔记。人间风慢慢chuī,淡淡血腥气息弥散。
听说最近厉鬼怨魂也是频频高发,苍音这回可好,将人间搅成这个样子。我托腮眯眼瞧这少年,眉清目秀颇为端庄一小子,若是换件鲜丽的衣裳活生生似个美丽姑娘。我收一个战争中被马踏死的女孩儿魂魄时他一脸哀怨,跟阎罗王每次想把棘手差事推给我做时是一个表qíng:“好姐姐,这小女孩好可怜哦,咱们不收她魂魄成吗?”
“她都扁了,没救了。”
“……”
“好姐姐,这对小qíng人能不拆散成吗,让这个男人活着成吗?你看他们依依惜别的,人家都要抹泪了……”说完便掩袖挥泪状。
“这男人暗地想里把这女的已经卖给了地主抵账,他死了这女孩可以自由。”
“……”
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十殿鬼王开会,巧合么。
“牡丹姐,听说那西街拐角第二铺的饿死鬼生前是个王爷,好美色去青楼跟那儿一个□儿的姑娘好上了,哪知这姑娘是邪教子弟,让那王爷感染上梅毒绑起来丢到仓库里活活饿死自己卷走王府所有家产奉上给邪教头目,当然,那姑娘最后被那男人骗了身心抛弃,上吊了。”
“北院的大宅子牡丹姐知道吧?那儿住着只画皮,披人皮食人心,当年还不是为了美貌杀掉全镇少女剥皮饮血,那来收她的和尚都被她美貌迷了心智,啧啧,女人真可怕。最后还是酆都顾大人去了一趟解决此事,据说那画皮迟迟不肯投胎就为了那顾大人。”
“集市那儿有个卖布娃娃的姑娘,就是桃花藕糕隔壁那家,那姑娘不会说话,原因是她生前她爹也是个做针线活儿的,打死了她娘,嫌她哭闹得厉害就把她嘴巴给fèng上了。那娃儿就这么死的。”
“还有长舌女,酆都西区最有名儿的女鬼,生前的故事最是简单,生了个大胖小子丈夫却在外面偷荤跑了。”
我歇息够了,摆手要他停下,“你怎么这么芝麻谷儿的烂事儿都知道?”简直是八卦最前线的革命烈士。人间事儿一问三不知,yīn间事儿倒是神通。
钟馗摇头晃脑的,“我就是知道嘛,整个酆都的事儿没有我钟馗不知道的。”
“哦,那你知道小黑吗?”我随口问道,小黑的事儿是我翻了所有能找到的户口帐生死薄都没瞅出个子丑来。
“顾大人呀……”小书生眯起眼很辛苦地思忖半晌,开口道:“这事儿不能瞎说的,顾大人爱上的是个桃花仙。”
我哽了一下,这他都知道,都得追溯到□百年前了。
“不是桃花jīng吗?”
“是妖jīng,守护一方世外桃源,后来为了顾大人修仙了,再后来就死了,那十里桃林化为荒原,那姑娘长得可美了。”
我没做声了。
“牡丹姐,你喜欢顾大人?”
他眼睛一闪,摇着尾巴凑上来。
“呸,小心我烧你。”我拍拍衣服站起来,拉开手卷看准备看下一个名字,“走,gān活去。”
“也对,”钟馗挠挠头爬起来自言自语,“牡丹姐再怎么着还是对……啊!”
我突然停下脚步。
钟馗猛地撞到我僵直的后背,痛呼一声,我没理,我眼睛直直盯着手卷上那个名字,耳边是钟馗捂着鼻子大叫的声音,“啊啊啊我的鼻子!好痛——牡丹姐是不是吃得太少了背后都是骨头?”
我捏着柔软的纸页,名单一排排墨迹里,苍音这一世的名字浸在上面。
“钟馗,勾魂这档子事儿你是学会了吧?”
“会是会了但……”
“好,下一个人jiāo给你,我先有事回酆都一趟。”
我把手绢丢给了他,径直离开。
***
钟馗一脸灰找到我,扑通一下跪下来抱我大腿嚎啕,“牡丹姐人家再也不离开你了呜呜呜呜呜呜呜人间的鬼都欺负我!”
此时我正在奈何桥上给孟婆婆搭把手,一碗汤一碗汤地朝生魂递去又把空碗接回来。抖了抖腿,“先起来,别给地府丢脸,这一溜儿魂魄看着呢。”
“呜呜呜牡丹姐人间太可怕了!”
“哦。”
旁边等着喝汤的鬼魂见了很是惊讶。
他撇着个小嘴,泪汪汪用小眼神儿瞅着我,我扫了着白嫩嫩小少年一眼,就让他这么跪着,继续递汤:“那你说说,人间的鬼怎么欺负你了?”
“都是些女鬼,她们要把我带回去当男宠!她们还要把我剥皮抽筋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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