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儿!”
一旁沉默的男人开了口,声音冷厉。
少女肩膀一缩,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向李公公,“李公公我说的对不对?要不然为何娘娘她到现在……都未有子嗣……”
李公公瞪目而去,少女含着泪撇嘴,“环儿说的是事实呀,李公公,天下有什么女子是皇上得不到的?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跑过来年年都在桥上等着。”
末了,老人松下肩膀,佝偻着背,悠悠转身望向石桥,不可闻一声叹息,融于愈深愈凉的夜色中。
“皇上的心思,哪由得我们凡夫俗子去妄加猜测,况且皇上他已经……”李公公满面愁容,只是摇首,“便由得他去吧。”
漆黑降临,小城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安静辉煌。
那弯弯河流上浮动的花灯飘向远方,一闪一闪似少女眨着眸子。男人立了一会儿,便有一名侍卫弯着腰恭恭敬敬上前,双手奉上一纸折子。
他打开看了看,又轻轻折好,放回侍卫手中,“斩了。”
说完两个字,用袖子掩嘴压抑咳了咳。
“陛下……”侍卫浑身一颤,不可思议抬首,“薛丞相曾救国有功,请陛下高抬贵手!”
他却不再多言,侍卫只好战战兢兢地退了。
他缓缓放开布料上等的衣袖,上面浸染一大摊血迹。
夜深,放灯的人越来越多,聚集在河岸边,掌中的牡丹花灯华美漂亮,各色的花型与色泽,饱满妍丽。
他走下桥,慢慢走进人群中,李公公和环儿皆是一惊,赶紧上前紧紧跟随。
他买了一只灯,牡丹花灯,大红的颜色,鲜艳得要滴出血一般。走到岸边,点燃了,俯下身放到河面,静静看着它越漂越远,突然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再抬脸时已是满脸苍白。
这是他却不动了,目光钉在某一处。
河面上不知何时起烟幕朦胧,一个身影缓缓从烟雾中走出,钟馗一身黑衣走到他面前,四周的人声笑声喧闹声急速褪去。
“珑国煦帝,时辰已到,随我去yīn曹地府待审。”
他抬头望向钟馗,面容沉静。
钟馗注视他唇角那一抹血,沉下声音,“陛下得到天下,本应知足。”
他没有回答,半晌,微微笑起来,对钟馗开口,声音缓缓,“为什么来接我的不是她?”
他低低喃喃,挪开了目光,轻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来接我的不是她?”
未等对方应答,他站起来,姿态丰容,幽幽叹息,“最终还是骗不了自己,容貌再相似,仍不是她。我一直等她来接我。”
珑国十一年,开朝皇帝煦因少时风寒成疾,久病难医,四月崩于珑国南苏,时年三十一岁。皇后于其一年后自愿随葬,未留下子嗣,诏书传位远亲——护国大臣平乐王。
水镜之术渐渐消散,花面模糊蒸腾云烟流泻。
钟馗收了手指,“姐姐,你可看清楚了?”他瞧瞧我怔神的模样,自顾自点点头,“嗯,看来姐姐看得很清楚。”
我坐在岸边没说话,越发觉得冷。脑袋完全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把这个拿给我看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只是想给你看看我的收魂技术不错吧,还像个那个样子。”说着站好咳了咳,用在水镜里听到的严肃语气说:“珑国煦帝,时辰已到,随我去yīn曹地府待审。”
我抿唇想笑,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
***
西城镇魂shòu的事儿不消片刻便查了出来。
原来是昭锦公主的侍女绯jú,神仙一世下来,天上关系好的神仙总是闲得无聊下来看看,那侍女灵仙也会专程过来服侍,苍音来酆都时是一溜儿天兵天将候着的看得钟馗呲目yù裂。
“姐,我活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多神仙!还一串一串儿的!”
秦王府宴席,公主上宴起舞,绯jú无事便不安顿偷跑出来玩,仙灵之体,无意间触动了西城封印便引得镇魂shòu苏醒出阁大闹一番。因是公主侍女,我们这边也不好追究,何况解决此事的乃天君太子,火海那一抹白影如出鞘雪光,瞬秒了镇魂shòu,也瞬秒了酆都无数少女芳心,之后流传出多个版本。
关于此事钟馗却有不一看法,他私下跟我说一通,我惊到,要他不要瞎讲。
“姐,这哪瞎讲,yīn间百姓都知道,yīn曹地府最怕什么?魔族,当初地藏王菩萨设四神天地封印是为什么,大部分还不是防着魔族入侵,为什么太子爷一来这镇魂shòu就脱了缰?”
他不说我也懂,可苍音堂堂天君太子,未来帝君,入过魔障一事万万不得明讲出来。只不过我心里有些寒,天谴责罚去魔气,难道现在苍音身体里还有魔气么?
“不过有一事不知牡丹姐听说过没,据传言七百年前太子爷打入魔宫时,曾与魔族少主做了一步jiāo易……”钟馗又开始疑神疑鬼,我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摆摆手要他歇停一会儿。
我没有料到会正面遇见苍音,不过有一点我弄清楚了,依他的反应,他真的不记得我生前了。虽然早就做好准备一直以来也是这样想的,可发现真是这样时心中不免难过。
说不定他其实就没喜欢过我,天上无聊,下凡转了一圈,仅此而已。
他下一世投胎助昭锦公主共结连理什么的一下子没了兴趣,关于他的事qíng懒得再动一根手指头,投胎什么的愿望也没那么qiáng烈,好好留在酆都做差事守着奈何桥才是正事。
我甚至在想,要不然一直留在酆都,再让爹爹替我物色个美男鬼嫁掉算了。
原来我一直心中挂念的只是他是否还记得我,他不记得我,这个心结也解开了,那就罢了。挺欣慰的,八百年后相见一次,竟然有种可以放下的感觉,他过他的,我过我的,挺好。
我在夜里思虑很久,觉得就算仍喜欢他,这份感qíng可以放下。于qíng于理,当年他抛下我和儿子小离儿,小离儿掉进忘川灰飞烟灭,但生前他从青楼买下我,又因他的神气我得以在yīn间修炼成为了最有实力的yīn差,还有个阎王爹爹,说实话这几百年我在酆都过得很好。
仅当两讫。
神仙嘛,几万年几万年,人间女子只是一瞬。
一身轻松,我心qíng很好,只是在chuáng上掉了会儿泪珠子,擦gān就睡了。第二天开始付诸行动。
阎王爹爹一听整把胡子全竖起来了,总是眯成线的眼珠子睁成铜铃般大小。一旁的钟馗一口茶喷了出来,看怪物似的瞅着我。
小黑石柱子似的立于一旁不动声色。
“你要招亲?!”阎王大吼。
“嗯。”
我坐在厅堂上翘着腿拈开茶盖喝了一口茶,茶香浸人很是舒服,“之前您不是总叨念给我找个好夫婿吗?要不然咱们比武招亲吧,模样好的都可以报名,赢得那个就当我夫君。”
第二十二章
我坐在厅堂上翘着腿拈开茶盖喝了一口茶,茶香浸人很是舒服,“之前您不是总叨念给我找个好夫婿吗?要不然咱们比武招亲吧,模样好的都可以报名,赢得那个就当我夫君。”
“咳咳,姐,关键是这是yīn曹地府,你说人死了能好看吗?不缺胳膊断腿血ròu模糊都不错了……况且,”钟馗揉揉额头,瞅了眼戴面具的小黑,“顾大人,咱们这酆都唤姐姐什么来着?”
“花儿爷。”
“前面的还有串儿。”
“yīn间第一霸。”小黑回答得波澜不惊很是淡定。
我怒了,“花儿爷怎么了,我就是‘爷’字辈的怎么了?”
钟馗眯眼道:“姐你都成认你是‘爷’了还怎么着,生得再美也没鬼敢娶你啊。”
我拍案而起,茶几上茶水飞溅三尺,“那更得比武招亲了,你们谁也别拦我,今儿就开始,谁赢了我就嫁给谁。”
阎王放下茶水,把竖起来的胡子全部摸顺了,才悠悠叹口气,“牡丹,你想这般可以,但等个几日,天君太子与昭锦公主明日就投胎了,你缓缓,否则摆这么大的台面不好。”
“怎么不好了?”我翻个白眼,“他们是天上神仙,凡人拜拜就行了,再怎么着yīn曹地府也是咱们的底盘,我们又不靠他吃靠他住,怎么就得小心翼翼了?”
神仙怎么了,上神怎么了,难道我就应该卑躬屈膝吗?
……难道我就一辈子忘不了他么?况且我都死了,一辈子早就完了。
“牡丹。”小黑轻轻打断我,我瞪了他一眼,又咽口茶不吭声了,阎王看着我,“闺女今天火气很大,是谁冲着你了?”
“没谁。”
“再怎么样也是天上的神仙,几千万年来一回,他们一走你该怎么闹就行。”
再怎么着他也是阎王也是我爹爹,不想让他为难,就在酆都府门口台面上让家丁贴了张大红的布告,大抵是几日后比武招亲,无相貌要求无身份要求只需打败小姐便可立即入赘阎王府成夫婿,大家敬请期待云云。
一个时辰后,八卦漫天飞舞。我去阳世勾魂自得其乐,珑国煦帝驾崩后即位的平乐王是个谦和温文的帝王,从边关到首都,带领百姓慢慢走离战乱。
不可否定的是,煦帝在历史上作出的贡献百年后不可磨灭,大幅度扩张了江山国土,异域文化与汉族文化融合,贸易往来剧增,几乎保证了日后三百年内不受外来种族侵袭,如后必定是个繁荣安定的昌盛大国。
这样的背景下厉鬼冤鬼大大减少,我省了不少力,勾了一笼子生魂回来,路上小黑一如既往沉默,末了开口:“牡丹。”
“嗯?”
“你真想这般么?”
“你说招亲?”我望着远方,声音轻轻,“不好吗?”
“牡丹,很多事qíng不是儿戏不是赌气。”
我脚步停了一下,笑盈盈看着他,“小黑,你觉得我是儿戏吗?女孩子嫁人怎可能是儿戏,我是真心觉得挺好的。”我低头看着脚尖,“真的,挺好的,你说我还能向谁赌气呢?”
小黑就是小黑,他看了我八百年,现在约摸一算,苍音二世过去,已是百年了。
八百年来我早已不是那个在忘川前跪下泣血的年轻母亲,那时我畏畏缩缩望向小黑,小黑的目光至此如今未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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