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辙咕噜咕噜转动着,听着马蹄得得作响,最终疲倦地闭上眼。
“皇上,表姐是我最后的亲人,她不顾念qíng分,可我还念着昔日她对我的好。今日之后,我与她算是一刀两断,她曾救我一命,我如今也救她一命,一命抵一命,我也心安了。”
从以往后,她是死是活,活得舒心悠闲或是多灾多难,都与她陆昭阳再无半点关系了。她们的感qíng始于那年冬天杨淑岚跳进冰冷的池子里救她起来,终于今日的一场闹剧。
皇帝看着她血色全无的苍白面庞,心里像是被一只拳头紧紧攥着,可到底也只能无力地松开。他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可那个问题依然萦绕在心头,她在想什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今日发了大脾气,明面上,都以为是守城军大营里将士们违背军纪、饮酒赌博,是以皇帝盛怒,但暗地里只有方淮与德安几人知道各中qíng形。
皇帝从后门把昭阳送进了耳房内休息,又命人叫来大夫替她看看。
赵孟言久候皇帝不至,后来才知道皇帝已经离开李家,便又悠闲地自个儿回来了。回到陈家后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一问方淮,面色陡变。
“那丫头现在怎么样?”
“大夫说没什么,就是脸上有点肿,受了些惊吓,冷敷一下,喝点安神汤,好好睡上一觉便无大碍了。”方淮瞧他一眼,“你很关心她?”
“随口一问罢了。”赵孟言坐下来休息,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又站起身来,“我去找皇上。”
他去得正好,皇帝正准备派人去李家处置今日之事,原本想让方淮去的,但赵孟言却主动请命了。经过耳房时,他朝里望了一眼,可虚掩的门内能看清的不多,他只隐隐瞥见她的一处衣角。
方淮的陈述极为简单,但“险些受rǔ”、“受了轻伤”此类言语叫他心惊。他素来想象力很好,这么一联系,真是,真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问皇帝:“皇上可有主意,要如何处置李家?”
皇帝眉头紧蹙,来回踱步,似有踌躇,最后停下来,才压低了声音冷冰冰地说了句:“李家大爷扭送官府,严刑问询,朝死里发落。”
“那,李家满门……”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跟今日之事有关之人,悉数问刑,此事一概jiāo给官府,朕——”皇帝顿了顿,咬牙切齿,“不cha手。”
可不cha手归不cha手,他仍然没能忍住,赵孟言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一句:“若是没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的,你就不要回来见朕了!”
赵孟言走了,离开时在耳房门口顿了顿,他伸手想要推门看上一眼,但还没触到门闩就又收了回去。
算了,还是别看了。皇帝会替她出口气,他负责监督,她今日所受之苦都会得到回报,这样就够了。
仅仅两天时间,嘉兴盐商李家风云突变,从三代富商一朝沦为阶下囚。李家满门都被扭送官府,一一审问。审问之后,无罪者悉数释放,主犯李义函先是被牢里的刑罚统统伺候了一遍,然后被定罪,最后被施以宫刑。从犯包括杨淑岚、沈姨娘还有一竿子与之相关的下人,每人三十大板,沈姨娘有孕在身,生产后再行刑。
听说李家大爷从此成了残废,再也无颜出门。
听说沈姨娘虽未受刑罚,但因惊吓过度,胎儿早产,元气大损不说,那产下的孩儿因不足月,瘦得可怜,也不知养不养得活。恐怕就是养活了,那也是体弱多病的。
听说李家大奶奶杨淑岚疯了,成日神叨叨的,动不动就哭喊着,随随便便抱着人就念着什么表妹我对不起你云云。
街坊酒肆里议论纷纷,都说是那李家大爷动了色心,对良家姑娘下了手,结果那姑娘来头大得很,听说是宫里来探亲的。
“我的亲娘喂,宫里来的人?那他可真是天大的胆子啊!”
“可不是?谁的主意不好打,偏生打到宫里来的人身上去。我听说宫女都是皇帝的人呢,身子都得gāngān净净的。那姓李的真是色胆包天,连皇帝的女人都敢碰!”
昭阳在屋子里休养了三日,浑浑噩噩生了场病,约莫是那销魂蚀骨香吸入过多,淤积在体内,夜里还发起烧来。皇帝命人日夜守着,汤药也是络绎不绝地送进屋里。
那丫头躺在chuáng上面色绯红,迷迷糊糊地发出些难受的声音,却始终清醒不过来。他瞧了好几次,她都眉头紧皱地昏睡着,满头是汗。
皇帝又捏着拳头走出来,说耳房太小太闷,不利于养病,gān脆把人挪到他的主屋里去了。横竖主屋也有四五间房,宽敞明亮。只是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自打昭阳被挪进了主屋,他能时时瞧着,好似也心安不少。
夜里,他坐在桌前看折子,看着看着心思就飘远了。
想起前些时日她还侧卧在他对面的那张软塌上,轻声哼唱着小曲,那个时候夜色仿佛也温软起来。他搁下手里的折子,扭头去了里间,推开门,那伺候人的丫鬟很懂事地就出去了。
皇帝负手慢吞吞走到chuáng前,看见昭阳熟睡的脸,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瘦了,原本就巴掌大的脸好像更小了,从前两颊上还是有那么点婴儿肥,嘟嘟的,很是可爱。他忍不住凑近了些,下意识地看了看,嗯,屋里没人。
下一刻,他恶向胆边生,伸手便朝着她的脸颊捏去,啊,果然瘦了,这捏起来手感好像不太好。
他不甘心,又捏着那一小团细腻柔软的ròuròu轻轻按了按,弹xing倒还可以。
昭阳发烧一天一夜,做梦都梦见自己在火炉子里烧得慌,她浑身冒汗,可就是醒不来。偶尔察觉到有人在喂药,那药真苦,她皱着眉头,可没有气力又挣脱不开,只能往下咽。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烧呼呼的感觉总算消失了,她好受了些,睡了一个安稳觉。
迷迷糊糊的,脸上有些发痒。她不安地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眼皮子真沉,像是灌了铅,好容易才挣扎着开了条fèng。
柔和朦胧的油灯下,有人凑得很近,好像还伸手在捏她的脸,一下不够,还又捏几下。
是谁这么大胆?她下意识地蹙起眉头,抬手啪的一声朝那只作恶的大手打去,这一下打得gān脆利落,极响极清脆。等她终于完全睁开眼来,陡然间僵住,愣愣地瞧着眼前的人。
老天啊,她都做了些什么?
chuáng前微微弓着身子的皇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被人抓个正着,他的食指与拇指还捏着昭阳的脸,右手却被她啪的一声打得清脆作响。
他就这样定定地与她对视着,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猛地拂袖而起。
“你好大的胆子,朕这么又替你出气,又让人日夜照料你,你这才刚醒来,居然敢打朕一巴子!”他简直是气炸了,声势滔天地指责她,“你说,你是不是活腻味了!”
可那浩dàng声势下,他慢慢地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一点一点涨红,最后发起烧来。这都是什么事啊?发烧的是她,他不过就捏了她两下,还没听说过这发烧也会传染的!
皇帝憋不住了,愤愤地拂袖而去。
他再也不要理她了!这狗东西,花样怎么那么多啊!
第31章长夜里
昭阳心头大骇,看着皇帝拂袖而去的背影,满脑袋都开始冒汗。挣扎着下了chuáng来,又因躺的太久,双腿都有些发软,她匆匆忙忙地想要抓件外衣披在身上,哪知道chuáng边的木架没了。
她一愣,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哪里是她的耳房,分明是皇帝的主屋。
檀木桌上还摆着药碗,热气腾腾的冒着烟,想必是端上来不久,皇帝亲自来看看她,叫她起来喝药了。所以,他方才并非是在捏她的脸颊,而是想叫她起来?
昭阳的心头七上八下的,越发不安,因没有外衣在此间,也只能穿着里衣就往外走。她住的是主屋的里间,外边才是皇帝的屋子,推开门,她战战兢兢地看见皇帝负手站在窗边。
“主,主子。”声音里带了点惊慌。
皇帝没回头,脸色很差劲,心下跳得很快,这滋味从前少有。依稀记得七岁那年和三弟一起去藏书阁里偷些不正经的书看,结果被抓包了,那时候是有过这种心qíng的,惴惴不安,却又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喜悦。
可堂堂九五之尊,被捉到捏小宫女的脸颊,他这老脸当真没处搁。
皇帝语气很差地问:“怎么,还想再来打朕一巴子?”
昭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差没磕头了,哭丧着脸请罪:“小的不是成心的,实在是睡得太熟,不知道主子来叫小的起chuáng喝药。要是知道在跟前的是主子,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碰您一根手指头呐!”
地上凉,她身子还没好全,只穿着件单衣这么跪着……皇帝侧身瞥了一眼,心头不舒坦,说了句:“起来,看着都心烦。”
昭阳忙不迭站起身来。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放心不下,才把人给弄来里屋的,可眼下看见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从前从未对哪个姑娘动过半点念头,自然也不懂得近qíngqíng怯是个什么滋味。
心头烦躁,索xing出门去找方淮,皇帝临走前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既然身子好利索了,就别忘了给朕做吃的这档子事。你倒好,病了这么些日子,躺在chuáng上就成了,朕吃着陈家那些个甜得发腻的东西都快腻出毛病来了!”
话也只是随便一说,所以当他去方淮的小院里商议完对守城军的处置,又回到主屋时,昭阳已然不在屋内。他推门去里屋瞧了瞧,屋内空空dàngdàng,不知道那丫头去了哪里。
他着人问话:“昭阳呢?身子还没好全,又跑哪里去招摇了?”
小chūn子恭恭敬敬捧了杯热乎的茶水给他,答道:“回主子的话,昭阳姐姐这会儿在灶房里忙呢,听说这几日主子不大爱吃饭,她专程去给您弄些个合口味的开胃小菜——”
话还没说完呢,皇帝砰地一声把茶水给搁在桌上,滚烫的水珠都溅出来了。小chūn子吓一大跳,赶忙拿了帕子去给皇帝擦手:“主子没烫着吧?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火?”
gān爹不在,他一个人伺候着,还当真心头发慌。他这就想溜,脸色发白地说:“主子,要不,小的去给您把姐姐找来?”
心道还是得把gān爹一同请来才成,gān爹伺候皇上这么些年了,天子的脾气也摸了个七七八八。有他在,这事就没那么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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