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之,你忍一下,马上就要到了,你一定要忍住……熙之……”吐了几口血后,心里又清明了不少。她笑起来,运了下劲,猛的推开了他,大步往前走去。
“熙之……”身后的人追来,拦在她的前面,却怯怯的不敢再伸出手去,害怕她再运劲,受伤更加严重。四周围满了侍从,一个个在bī近。蓝熙之眨了眨越来越花的眼睛,笑起来:“萧卷,你敢qiáng行阻挡我?”话未说完,她忽然跃起,几个起落跃出了包围的人群,快步往前跑去。一众侍从正要追上去,萧卷挥挥手阻止了他们,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迸裂出来,然后自己一个人飞快追了上去。萧卷一向体弱多病,处变不惊,侍从们从来没有见他如此飞奔过,一个个骇然不已,也跟了上去。蓝熙之的脚步越来越踉跄,身子似乎也越来越沉重,几乎要跌倒在地上。她勉qiáng吸了口气,又快走几步,双腿一颤,不由自主的跌坐在地上。她抬起头看看天空,天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chūn日的深夜暗沉得出奇。眼皮也越来越疲倦,她却勉qiáng睁开着,她知道,也许,只要一阖上,哪怕是这样漆黑的天空,自己也再也看不到了。
“熙之……”那温柔焦灼的声音响在耳边,一个人用尽全力抱起她,然后转身将她背在背上。就像曾经有过的那样一个漆黑的夜晚一般,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呵呵,萧卷,我好疼……”
“熙之,忍一下,快到了……”背上没有了声音,萧卷加快了脚步:“熙之,以后我常常背你,好不好?”
依旧没有声音,萧卷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里变得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水还是血,他加快脚步跑了起来。跟在后面的侍从无不惊骇的看着他,他们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体弱多病的人竟然可以跑得这么快。………………………………………………………………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继续黑下去。昏迷中的人仍然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萧卷微微侧过身子,声音已经完全嘶哑:“道长,你看她能不能醒过来?”几名远近有名的神医国手退在一边,葛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道:“蓝姑娘会醒过来的。不过,吐了那么多血,jīng气神几乎已经全部耗尽,而且qiáng行运功伤及内脏。即使醒过来,也很长时间无法痊愈的……”“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是!”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几盏灯笼将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昼。萧卷摸摸她的鼻息,她虽然不能睁开眼睛,可是还有微弱的呼吸,鼻端也是温热的。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看她房间里面的每一桩物事。书桌的最下面放着一卷《抱朴子》,《抱朴子》下面是一卷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彭祖养生”,翻开的那页正是“采yīn补阳”密戏图。他记起她那天面红耳赤的慌忙躲藏,忍不住笑了起来:“熙之啊,熙之!”
他打开她的衣柜,里面是一些简单的衣服,还有个小小的包裹。他想起她赶了风雨掉了斗篷飞快的跑回来的那个夜晚,拎的就是这个包裹。摊开包裹,里面东西少少,除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还有自己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的衣服和翡翠,折叠得那么用心,几乎没有弄皱一点点。
他正专注的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回过头去,蓝熙之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正看着自己。他赶紧跑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蓝熙之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萧卷惊喜得只叫一声“熙之”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蓝熙之看着他憔悴得快要死去的模样,又闭上了眼睛,很久才吐出几个字:“萧卷,你去休息吧!”萧卷摇摇头,满心的欢喜:“熙之,我就在这里休息,陪你。”他见她不开口,又低声道:“熙之,我原本以为是对你好,没想到差点害死了你!熙之,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了……”蓝熙之不再说话,不经意的又抽了抽自己的手,没能抽出来,便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一句话。
chūn花,青果,新鲜的味道飘散在小亭的上空。很暖和的阳光从粗大的古松里洒下来,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舒适又惬意。
朱弦快步从山下往上走来,来到小亭的石板前停下,水汪汪的眼睛立刻看向那棵古松下的宽大的椅子,和椅子上坐着的手握一册书卷的女子。暖洋洋的阳光照得她苍白的脸几乎如一张透明的纸,没有一丝血色。朱涛见萧卷那天匆忙离开,估计是出了事qíng,赶紧派儿子去打听,才知道是蓝熙之生病了,而且“义妹”一事也不了了之,朱涛并不多问原因,立刻就差儿子送了许多补品过来。
“蓝熙之!”没有人回答,她甚至没有抬起头来。“蓝熙之!”朱弦走过去几步,以为她没听到,又加大了一点儿声音。蓝熙之还是没有回答,依旧漫不经心的看着手里的画卷,这画卷正是陈思王的《洛神图》,原本是石良玉的心头珍藏,前天,石良玉来看她,就带来了这个画卷送给她。“蓝熙之……”她早已听得是朱弦的声音,可是此刻心里对朱弦的厌恶之qíng几乎已经达到了顶点,只觉得再和这个自命高贵不凡的世家子多说一句话,都是一种对生命极大的làng费。不回答不抬头甚至连反唇相讥都没有,那是彻底的漠视!朱弦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蔑视,有点尴尬的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蓝熙之……对不起!”朱弦第一次向别人道歉,而且是向一个女子道歉,满脸涨得通红,偷眼看去,却见蓝熙之恍若不闻,依旧看着手里的画卷。蓝熙之看完画卷,又拿起椅子上的另外一本书,正是葛洪的“枣木飞车”的制造方法。前些日子,她和葛洪粗粗试验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成功,正找不到原因,她看着中间的一段,忽然心里一动,站起身来。朱弦见她起身,心里一喜,正要说话,可是蓝熙之却根本没有看自己,慢慢往小亭里面走去。朱弦几曾受到过这种彻头彻尾的轻蔑和冷淡?却见她离去的背影,身形更加空dàng,显然是这一次受创太严重的缘故。朱弦呆呆的站了一会儿,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里,只好转过身,怅然往山下走去。
蓝熙之刚拿了一个模具出来,却见萧卷站在门口,看着山下的方向。“熙之,朱弦是来看你的。你昏迷时,他已经来过一次了。”蓝熙之淡淡的“哦”了一声,又坐在了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蓝熙之聚jīng会神的看着手里的模具,萧卷在她面前站住,手撑在椅子上,俯下头,柔声道:“熙之,你身子还没大好,先歇着吧,以后再cao心这些东西好了。”蓝熙之抬起头,看他的双手撑在椅子上的姿势,那是一种极其亲热的姿势,似乎很想将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把抱住。她忽然笑了起来:“萧卷,你怕我以cao心这些东西为借口,就会长久的赖在小亭不走?”
萧卷凝视着她略带嘲讽的目光,柔声道:“熙之,我希望你永远都在这里!”
“永远都在?!你也常常不在的,是不是?”她笑道,“萧卷,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熙之,我本来就是喜欢你的,很喜欢!”蓝熙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点点头:“喜欢到什么程度?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有空的时候就来晃dàng,就跟度假一样?”她笑着摇摇头,“不,我不喜欢等待。即便你是萧卷,我也不愿意将生命耗费在无用的等待上!我本来就是过客,外面的世界还很辽阔,是不是?”
“熙之!”“萧卷,你倒真是费心了!先是让我高攀你这个哥哥,又给我选择了两门极好的亲事,让我可以自己有个选择。可是,他们却根本就看不上我这个庶族贱民。对不?你是不是也觉得面上无光?呵呵……”“熙之,我并不想让你做妹妹,那是因为葛洪告诉我……”“葛洪告诉你什么?”“葛洪说你身体虚弱,要择jīng壮男子尽快成亲才会好起来!我没有办法,我希望你活下去。我还希望,如果你这一生不得不嫁给其他人的话,无论嫁到什么人家里,都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你,让你受气!”蓝熙之长长的吸了口气:“萧卷,倒真是难为你了!你希望我不是做妾的命运,希望我的未来平稳健康,你还在郊外100里处给我准备了‘藏书楼’,甚至,不惜纡尊降贵亲自给人家送请帖——你看,这些我都知道——也许,你真的是对我很好的!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越来越厌恶这里,越来越不想再看到你呢?而且,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嫁人?”她笑起来,“按照你的说法,嫁人是为了让我活命,对吧?可是天下男子那么多,我即使嫁人也不一定就要嫁给士族,是不是?你觉得朱弦这些士族公子哥儿很不错?其实在我眼里,他们简直就是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虫而已!”萧卷qiáng行忍住剧烈的咳嗽,嘴角边又隐隐渗透出细细的血丝:“熙之,其实,我非常后悔这个愚蠢的打算,所以‘上巳节’前夕,我已经决定取消这个仪式!熙之,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萧卷,你要明白,并不是你希望我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的!我希望能走很多地方的路看很多地方的云,读书台这里,我已经看厌倦了,不再喜欢了。”她看着萧卷苍白的脸色,惨淡的神qíng,心里忽然涌出极大的快意,她将手里的模具一扔,站了起来。萧卷默默的放开撑在椅子上的双手,退开一步,看着她慢慢走进屋子里,然后,关了房门。
一夜风雨,不知多少花落成泥。天色微明,通往山下的小径还是湿漉漉的,有些打滑。瘦小的人影提了小小的包袱走出小亭的门口。她的包袱太小了,既装不下曾经心爱的宝剑“紫电”,也装不下那套曾经为她所珍视的生日礼物。她曾经以为,那份礼物,直到自己死亡时都会跟随着自己,永远也无法舍弃。可是,真要舍弃的时候,才发现,要丢掉一些东西,其实,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qíng。她的脚步已经快接近下山的第一级石梯了。萧卷一直在门口注视着她,剧烈的咳嗽,心口碎裂一般的疼痛!她的一只脚已经先跨了出去,他知道,只要另外一只脚也迈出去,此生此世,自己就休想再见她一面了。萧卷忽然冲了上去,用力的拉住了她的胳膊:“熙之,不要走!”他拉得太用力,生生将她迈出的步子拉了回来。她微笑起来却不敢回头:“萧卷,何必呢!”
“熙之,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她心里一震,身子完全僵住。“熙之,我很自私,我希望在自己的最后岁月,能够和你在一起,能够得到幸福;而不是陷入整天挂念你、担心你的痛苦里……”手里的包袱掉在地上,她转过身子,紧紧抱住了他,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她抬起头,轻轻推开了他,捡起地上的包裹,微笑道:“萧卷,再见!我会保重的,你也要保重!”“熙之,不要走!”这次,她的两只脚几乎是同时跨了出去,萧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得越来越快,很快就在半山腰上变成了一个黑点。天色依旧十分yīn沉,他咳嗽得喘不过气来,已经病入膏肓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好几次都向着山崖,差点摇摇yù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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