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回想着墨离刚刚动作那一刹那,所有机关迸裂之前的位置,她手里还拿着那个胖娃,神智却早被这满地的零碎吸引了去。
余欢盯着一地的零碎半个时辰没有动弹,墨离自顾去做他的事,等他回来,见余欢还在拆解手里的胖娃,地上的机巧已经被收了起来,零散地装在一个盒子里。
余欢专心地拆解着胖娃,从没有过地认真。
她拿着胖娃仔细地看,脸贴着脸,眼对着眼,所有她设想过的机关她都曾试过,可就是找不到第十八重机关的所在。
后来她笑了,异样地舒心,她终于发现手里的胖娃和一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它发生了什么变化。胖娃头上的总角里有一根头发丝较之前有了微小的偏差。
她用指甲把那根头发丝挑出来,胖娃娃立刻打出一套她从没见过的掌法,掌法打毕,那挑出的发丝又缩了回去,一切回到开始之前。
余欢摸摸胖娃的脸,小心地把它放回箱子里,然后抱起装着“时辰”零碎的盒子离开了墨离的小院。
余欢没有特别研究过什么,可她从小就对拆解各种东西有着天生的灵xing,一个字、一幅画在她眼里都是有边带角的,都是有近远纵深的,一件物事拿在手里先看到的是由始而终,是环环相扣,哪里是结、哪里是点她一眼便能分得清楚,世界在她眼中不是一幅幅画,而是重重叠叠的机巧,妙趣无穷。
两年前余欢偶然结识了墨离,从她推开那箱子上只有唯一解法的华容道开始,墨离就默许她来这里拆解这些玩意,两年了,她只是拆,这回墨离让她装,却是头一回。
余欢回到家的时候,余潭正躺在chuáng上哼哼,一副没jīng打彩人生无望的样子。
余欢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慰问。想余潭的人生虽然大起大落,但他衰成这样了每天还能利用仅剩的那点迟暮美色去毛家酒馆骗酒喝,余欢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余潭摸着补好的被子说:“没啥,我这是高兴的。”
余欢扭头就出去了。
敢qíng是高度紧张之下骤然放松引发的后遗症。
后来趁余潭出去吃晚饭的时候余欢偷溜进屋又仔细摸了摸被子,感觉到被子里的确还裹着东西,形状大小都没错,这才放了心。
余欢自那天开始安下心来猫在家里拼棍子,白天光线好,肯定是不出去的,连活都不接,到了晚上因为家里不点灯,也太费眼,她才和大熊结伴去敲更赚钱。
第三章决定
与此同时,京城。
如今是建平五年,经过几年的休整,大庆京都已然又是繁华如锦,百姓安居乐业,鲜少有人再提起五年前的那个混乱冬夜,数万铁蹄踏入京城,丧钟伴着惨烈的打斗与嘶吼彻底搅乱了寒夜的平静。
昔日被血染红的半条街道变成了黝黑的颜色,街旁出早市的商家就着蒸腾的白雾卯着劲儿地叫卖,新出锅的大白馒头蒸ròu包,鸭脯ròu粥小拌菜,挑担的货郎行于路间高声吆喝,糖枣儿糖核桃凉糕子,竹蜻蜓波làng鼓九连环……有吃饭的叫住路过的小贩,买一套小玩意回家哄孩子,旁边卖糖炒的也站住了,紧着推销自己的零嘴小食。
一顶四抬青篷小轿极快地经过他们身边,轿夫几乎跑了起来,轿子里还在不断催促,“快点!再快点!”
这顶轿子很不起眼,轿子里的人却是大名鼎鼎,正是当朝太师燕留堂燕大人。
燕留堂声声不停地催促着轿夫,四个轿夫行走如飞大汗淋漓,终于在脱力之前赶到了皇宫的正德门前,燕留堂匆匆下轿的时候,四名轿夫已瘫倒在地了。
建平帝楚安昨夜留宿在了夙安宫襄贵妃处,襄贵妃燕清芳是燕留堂的亲孙女,极受楚安宠爱,燕氏一门也因此飞huáng腾达。
因今日没有大朝,楚安便在夙安宫多歇了一阵子,正与燕清芳用着早膳,李长喜进来细声说道:“皇上,燕太师在外头候召。”
按说前朝官员不应进**范畴,不过燕留堂身份特殊,楚安特赐了他随时入宫的腰牌,不过燕留堂极少无召入宫,今日如此匆忙,结合前几日从关北递送进京的密折,楚安已将缘由猜出一二。
燕留堂入殿后顾不得向楚安行礼,失声问道:“听闻皇上yù答应罪臣余潭的要求?此事万万不可!”
楚安垂下眼帘,就着燕清芳的手吃块糕点,才道:“太师稍安忽躁。”
燕留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下跪请罪。
楚安摆摆手让他起来,“这件事朕还没有最终决定,不过折子和圣旨许多人都见过,瞒是瞒不得了,朕也想听听太师的想法。”
三日前,一道由关北而来的密折递送入京,折上除了言辞恳切地请求皇帝履行当初楚淮应承的口头婚约外,还附了一张加盖了御印和先帝私印的空白圣旨!
一般来说,折子进了京城先进言察司,言察司筛选过后jiāo由司礼监誊抄复选,再递内阁,最后才把一些紧要的大事呈给皇帝批复,而这道折子太过紧要,言察司的官员一见到先帝圣旨全都炸了毛,连夜找了司礼监将其递送到燕留堂手里,虽然其中省去了传阅的程序,可毕竟在言察司和司礼监转了一圈,没到第二天早上,该知道这事的都已经知道了。
楚安收到这密折先是大发雷霆,而后左右为难,折子扣在手里不过一天就有御史督问为何置先帝遗旨而不顾,可若就此答应余潭,他又心有不甘。
燕留堂只有一句话:“绝不能让余潭回京!”
其实余潭在折子里只说了让余欢回京成亲,并没有加上自己,可他信誉不好,人家都不相信他,都觉得他肯定也是要跟回来的,最不济也是让女儿回来做卧底,暗中联系往日余党余孽,意图死灰复燃的。
楚安道:“朕也是这么想。”
燕留堂微有不解,“那皇上……”
“余潭不是以先帝遗旨相胁要履行婚约么?那朕就将成王送往关北,择日成婚!”
燕留堂错愕不已,“这、这……”这倒……未必不可。
燕留堂的神qíng松缓下来,认真地考虑着这件事的可行xing。
成王在宫里治病已有五年,初时众人还赞楚安仁义,可时间久了没有成王的消息,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楚安便成了谋害兄长困其不出的bào君,可以说楚安的存在已经成了燕留堂的一块心病,不仅留在宫里引人非议,还得时刻担心他的病好了、不傻了,到时候楚安怎么办?谁都知道这天下是成王夺回来的,楚安上位只是无奈之举,到时少不得会有人要求楚安退位让贤,难道真的让?
可若给成王一个理由让他出京永不回来,这事就又是两说。
“皇上可是想将关北给成王做封地?”燕留堂想了一遭,让成王名正言顺地出京这是最好的办法。
楚安略一点头,眼睛里夹杂了许多让人瞧不清楚的复杂qíng绪。
燕留堂以为他不忍心,劝道:“关北如今局势颇紧,成王出关或许会给北狄可趁之机,不如调袁振回去?”
“不!”楚安冲口而出,随后又沉默不语。
燕留堂点点头,的确不妥,袁振与成王自小一起长大,感qíng早已超越君臣亲如兄弟,他如今肯为大庆劳碌奔波,看的也是这险些属于成王的天下,而不是现在的皇帝楚安。
“那这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关北不稳,要是还没有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就把成王送过去,简直是将把柄往有心人的手里送。
“关北一事朕已有决议,朕决定……”
楚安说到这里顿了顿,一直在他身边坐着的燕清芳站起身来,轻声道:“皇上与太师商议国事,臣妾先行退下。”
楚安任她去了,这才继续说道:“朕已决定采纳魏承安之议,联合瀛国之兵力对抗北狄,袁振便让他在西北待着,如有必要,还可就近出兵桂南。”
燕留堂动了动嘴,却也没有反对。北狄之战一触即发避无可避,可桂南同样是一大隐患,两者哪一个也不能轻视。瀛国这两年安分不少,借其兵力击退北狄,同时又可趁机削弱瀛国兵力,倒也是个好办法,只是如何让瀛王同意是个问题。
楚安挥了挥手示意不想再说这件事,燕留堂便起身告退,与内阁的几位阁老去商议成王出京一事。
燕留堂走后不久,燕清芳重新进了大殿。
楚安极为疲惫地揉着额角,“朕同意送他出京,你满意了?”
燕清芳生得极美,只是眉眼间染着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让她又平添几分qíng致。她走到楚安身后,抬手替他轻揉额角,“有办法安置他,皇上不高兴?”
楚安的脸上已不见刚刚面对燕留堂时的沉稳,现出几分负气之色,“朕高不高兴,你也是要为他求qíng的。”
燕清芳停下动作,将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声音冷淡了一些,“皇上若是愿意,大可杀了他!”
楚安一滞,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不能杀他,五年前没有,现在就更加不能!
可是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当初为何要一时心软,没给楚淮下那最致命的毒药!
看他那样子,燕清芳叹了一声,走到他身侧蹲下,握着他的手抬眼看他,“既不能杀他,那不如放了他,何必留他在宫里看着碍眼?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就是看不得你对他好!”楚安的话冲口而出,他眼底微红,哪里还像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分明是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
燕清芳怔了怔,眼中划过几分柔软,她抚上他的面颊,轻声说:“你难道忘了,让他神智错乱的那杯毒酒是谁端给他的?我肯为你做到这般,你竟到现在还不信我?”
“我也……没有不信你。”忆起往事,楚安的态度软化了不少,“我只是不想你还记着他,不想你常去看他。”
“现在去看他他也不明白了。”燕清芳看不出qíng绪地笑笑,“现在连宫中最低贱的奴才都可以肆意侮rǔ他,他为了得一口吃的甘愿任人踩在脚下,说到底,他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我不过是可怜他罢了。”
“别说了。”楚安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察觉到她指尖冰凉,连忙握紧了些,“也别想了,以后都不用再可怜他,我不是已经同意送他走了么。”
燕清芳点点头,又垂下眼帘,看着手中那价值不菲、描绘着jīng致“天海宝殿图”的纹布巾,想着倚宁宫里那个痴傻如稚子的人,缓缓说道:“不过放他出去成亲,也有一个隐患,他是傻了,可若他有了子嗣……难保不会为有心人利用,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余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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