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三个挤在狭窄的院子里。她们用的东西寻常得很,院子里也仅有三个仆妇。
沐三爷不在。
而她以前住的那个小院子和生母生前住的院子都和主院一样,院门用木板钉得死死的。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沐晚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沐三爷挺孝顺的。沐家三兄弟,只有他一人入仕。前世,钱氏不甘心被长房和二房拖累,想尽办法,屡试屡败。原因是。沐老太太说兄弟要相互扶持,朝中有人,好办事,不肯分家。于是,沐三爷坚决不分家。并且,只要钱氏折腾一次,他就纳一房姨娘。当他纳了三房姨娘后。庶长子都生出来了。钱氏终于回过味来,再也不敢动分家的念头。
想起被封住的书房,沐晚握拳:莫非沐三爷过世了?
夜风chuī过。凉嗖嗖的,沐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对沐三爷并非只有恨。在内心深处。她其实还有挂念。
物非,人也非。沐晚心乱如麻。不敢再细查,急急的转身离去。
出了沐府,徘徊在昏暗、寂静的街巷里,她心里空dàngdàng的。不知该往何处去。
“姐姐,你在这里啊。”香香看到她,疾步上前拉着她的手。“我们回‘仙客来’吧。”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沐晚回来。于是寻到沐府,又寻到了这里。
在沐府,她已经查过那些花糙树木的记忆。八年里,沐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着沐晚茫然的样子,她把涌到嘴边的话,统统咽进了肚子里。
沐晚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叹道:“好吧,我们先回客栈。”
两人手拉着手,回到客栈时,黑夜仍然是化成红眼黑猫,蜷在椅子的坐垫上,睡得正香。
沐晚松了一口气,看着黑夜叮嘱道:“以后莫让黑夜独自留在房里。”毕竟是魔,放出去,搞不好会闯下大祸。
香香笑道:“姐姐放心,他现在修为弱得很,还破不了香香的禁制。而且,他下午的时候吸食了那么多的戾气,现在正消食呢,也大动不了。”
这一条,老祖的书里也有记载:魔族饱食后,会睡觉消食,不能乱动。书中还说,此时是除魔的最佳时机。
沐晚将目光从黑夜身上挪开,走到chuáng边坐下。
香香咬咬嘴唇,过去挨着她坐下,问道:“姐姐,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沐晚又叹了一口气:“明天,我想去拜祭我娘。”半是回忆,半是解说,“我娘是难产而亡。沐老太太说不吉利,坚决不准我娘葬进沐家祖坟。而沐三爷宁愿与我外祖家决裂,也不敢违背沐老太太的意志。于是在北郊寻了一处坟地,将我娘安葬在那儿。以前,每年清明,我都会去北郊拜祭我娘。如今,沐府都败落成那样了,也不知我娘的墓还在不在。”
香香安慰道:“在的,肯定在的。”
“但愿吧。”
是夜,沐晚睡不着,练了一宿的功。凡人界里,灵气稀薄之极,练了等于没练。但沐晚有绝魔山脉的经历在前,半点不敢放松。
第二天清晨,黑夜睡得越来越沉,不宜挪动。是以,沐晚让香香留在房间里,替黑夜护法。
她又化装成青年道士,独自出北门,去北郊扫墓。
很意外,生母的坟墓被照料得很好。墓前摆有三碟供品,都是生母生前最爱吃的点心果子。香炉的三柱清香还只燃了一小截。
印象中,沐三爷没有请人守陵啊。
沐晚服下一粒解药,化掉易容丹的药xing,在墓前叩了三个响头:“娘,婉儿又来看您了。”
想起自己在剑哉第十重的梦境,她禁不住珠泪双行。
这时,山坡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且熟悉的脚步声。
是田妈妈!沐晚心头大震。
她怎么在这里?
沐晚抹掉脸上的泪水,起身,狐疑的转过身望去。只见田妈妈扶着一个壮汉的手,正沿着山间土路,往山上踉踉跄跄的飞奔而来。
壮汉大约二十四五岁,面生得很。
“你,你是……”田妈妈远远的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年轻道士,模样俏生生的,一颗心几yù破膛而出,“姑娘!”
她飞扑进沐晚的怀里,嚎啕大哭:“姑娘,您去哪儿啦?我们找您,找得好苦啊!”
田妈妈老了,也瘦了,头发变得花白,腰似乎直不起来。沐晚抱着她,喉头堵得紧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壮汉在一旁搓手:“回来就好……那个……回来就好。gān娘,我们先回家吧。”
田妈妈回过神来,双手紧紧的攥着沐晚的一只袍袖:“对对对,先回家。姑娘,先回家。好不好?”
沐晚点头。
田妈妈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姑娘肯定会回来拜祭夫人的。这不,果真让我等到了姑娘。”然后,她中气十足的指挥壮汉,“大柱,你跑得快,赶快回去给山子娘报信儿。”
壮汉慡朗的应道:“好咧。”说着。真的撒开脚丫子。跑下山去。
沐晚笑问:“他是谁呀?山子娘又是哪个?”
“他是青衣的男人。前三年,青衣嫁给了他。前两年,给他生了个娃。小名儿叫山子。”田妈妈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沐晚,“姑娘,长得真俊。比夫人年轻时候还要俊俏。”然后,她又转过身去。冲墓碑福了一礼,“夫人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姑娘好好的回来了!”
她至始至终紧紧抓着沐晚的一只袍袖,没有放松一点儿。
青衣的家就在山脚。一路上。田妈妈告诉沐晚:大柱,姓王,是本村的庄户。自幼父母双亡,是跟着哥哥嫂嫂长大的。田妈妈观察了好几年。见他为人确实本分老实,又勤快,做事麻利,才托媒婆给他和青衣两个牵了线。
沐晚摸了摸鼻子:前世,青衣成亲没有这么早,但是,却嫁了一个秀才。
“妈妈,你和青衣怎么想到给我娘守陵来了?”
田妈妈眼波一转,答非所问:“前七年,我和青衣就在山底盖了个小院子,来给夫人守陵了……”
“姑娘,是姑娘吗?”这时,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远远的跑了过来。
“青衣姐姐!”沐晚一眼就认了出来。青衣比前世长得还略高一些,眉眼大致差不多,但没有前世那般jīng致,看上去,要大好几岁。还有,前世,青衣可跑不了这么快。
不一会儿,青衣跑到两人跟前,欣喜的要蹲身行礼。沐晚一把拉住她。
“姑娘!”青衣含泪说道,“若不是姑娘请gān娘帮青衣脱藉,哪有青衣的今天。青衣早就想着给姑娘行个礼了。”
“说起来,也是应该我谢谢二位。这些年,有劳二位给我娘守陵了。”
不等青衣回答,田妈妈在一旁抢着应道:“应该的,都是应该的。”接着,她对青衣说道,“山子娘,路上不是说话的地儿,先请姑娘去家里坐坐。”
“哎。”青衣不住的点头。
很快,三人来到山脚。
沐晚看到一座两进的青砖小院儿。比起村子里那些低矮的茅糙屋,阔气得多。进了屋,摆设简朴,但也样样齐全。
还有一个胖墩墩的粗使丫头。
心中立时明了,她直接点破:“当年,你们去找三老爷了?”怪哉,沐三爷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安置她们俩来守陵!
青衣没有吭声。
田妈妈双手摆得飞快:“不,我们没有去找老爷。我听您的,赎出青衣后,带着青衣出了京,准备去南边。走了二十多天,阿贵半道上追了来,说您不见了。我们才回京的。老爷怕毁了您的闺誉,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老爷在刑部有一个xing命相托的朋友,请他悄悄的发了海捕文书,以捉拿拐带小孩的道士为名,悄悄的寻找您。我和青衣,还有阿贵,装成香客,一间一间的寻访京城的道观,寺庙。半年后,老爷收到消息,说是有人在北边看到过您。老爷托了门子外放去了北边。我想着,您跟夫人的感qíng深着呢,无论走到哪儿,将来有一天总会回来拜祭夫人的。所以,我和青衣就留了下来,给夫人守陵。老爷二话不说,给我们俩修了这个院子。”
沐晚不禁想起了在去黑水城的船上,曾有一次,船老大带了衙差过来寻找被道士拐带的幼童。
谁知道,竟然真是来寻她的!
沐三爷做梦也没有想到,仅仅数月,她已经脱胎换骨,模样大变。是以,失之jiāo臂。
叹了一口气,她又问道:“沐府是什么时候分的家?谁最先提出分家的?”
田妈妈惊讶的问道:“您回过府里了?”
“去看了一下。”
田妈妈答道:“老爷坚持要分家。老太太拗不过,一气之下,封了主院,搬到东边大房那边去了。”小心的看了沐晚一眼,她详细道来。
原来,发现沐晚不见了,观里的道士也早跑光了。沐三爷发了疯的到处找人。
沐老太太知道后,说,府里还有好几位姑娘,大姑娘就要找婆家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要沐三爷对外给沐晚报病亡。
沐三爷不肯。
沐老太太气极了,砸了只茶碗。
沐三爷跪下来请求。老太太便让沐大爷去办。
沐三爷急了,说,当年没能护住妻子,这次一定要护住女儿。要是老太太不肯收回成命,他唯有请求分家。
沐老太太听了,当场昏死过去。
沐三爷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跪了一晚。
第二天,沐老太太起来,将之赶了出去。
沐三爷派人去衙门里请了假,继续跪在主院外面。下午的时候,他跪晕了。
老太太见拗不过,只好退一步,不让人去给沐晚报病亡。
不想,沐三爷醒来后,还是坚持要分家。要是老太太不同意,他就辞了官,天天跪在主院外面,直到老太太答应为止。
沐老太太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分家之后,她封了主院,搬去东府住。满以为过不了几天,小儿子会来接她回府的。哪想,小儿子迟迟没有来。半年后,沐大爷告诉她,她的小儿子外放了。
“谋得外放后,老爷将家产全部兑现,遣散了府里所有的奴仆,只有钱氏的陪嫁没有动。直到赴任,老爷也没有去东府见老太太。据说,老太太知道后,大病了一场。”田妈妈说道,“老爷是孤身一人赴的任。赴任前,老爷将银钱jiāo给阿贵,嘱咐他在这里给我和青衣盖了这间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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