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晚饭时分,莲心往书案旁一瞧,只见林锦楼仍在写写画画,不敢十分打扰,又等了片刻,将一盏蜡烛用银簪挑亮,送过去道:“大爷,天都黑了,该用饭了。”
林锦楼低着头道:“过会儿再吃。”
莲心只好退下。
林锦楼又忙了一阵,将公务处理完毕,一抬头,发觉外面早已是黑漆漆的了,只觉腹中饥饿,站起身伸个懒腰,晃了晃脖子和肩膀,莲心已守了许久,连忙走过来,林锦楼看了莲心一眼道:“摆饭罢。”心中则想,莲心到底不如书染聪明得用,可难得是个老实本分的,而且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人,总是守规矩,伺候人还是妥帖的。
一面想着一面回了卧室,只见罗汉chuáng的炕桌上已摆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菜。小厨房不敢让饭菜凉了,一直煨着,方才秦氏打发小丫头来问,听说林锦楼还未用饭,不由心疼,又送了两碗菜过来,桌子上果肴菜碟,也极为丰富。饭菜多些是寻常事,可香兰竟然坐在罗汉chuáng一侧的秋香色金钱蟒坐垫上,见他来了,立刻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了头。
林锦楼不由诧异,心道:“这小白眼láng难不成等着爷用饭呢?”也不说话,在另一侧坐了,一指香兰道:“你也坐。”
香兰有些拘谨的坐了下来。
一时丫鬟开始布菜,筛来热热的酒,倒在金盏花酒杯里。林锦楼动了筷子,香兰也将筷子提了起来,夹了两片青菜叶放到嘴里,悄悄看了林锦楼一眼,心里盘算着怎么张嘴。林锦楼这两天好似心qíng不佳,前两天午饭时他回来,原本命在正房里摆饭,忽接到消息说永信侯捷足先登,抢了他早日布局剿倭的功劳,登时勃然大怒,一甩手便砸了手里的碗,气咻咻的拔腿就走,吓得丫鬟乌压压跪了一地。这几日他都黑着脸,旁人都躲着,万不敢凑上前送死。香兰心里揣着的事也上上下下在舌尖上滚了好几遭,一直未说出口。
林锦楼吃得极快,可还是大家公子的优雅姿态,等腹中有了食,方才慢了下来。香兰犹豫再三,还是拿了青花填瓷的葵花碗,从小砂锅里盛了一碗汤,推到林锦楼跟前。
林锦楼一边吃饭一边沉思,并未瞧见。
香兰小声道:“这,这是沙参玉竹煲老鸭汤,这个季节喝最养胃……”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声音也愈发小了。
林锦楼听到那声音便抬了头,看了看那盅热气腾腾的汤,又看看垂着头的香兰,不由惊诧,放下筷子,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嘴上却道:“这可是稀奇了,你还晓得伺候人。下午看见爷回来,不是跟只小耗子似的一溜烟儿躲屋里去了么。”
香兰低着头,良久才小声道:“我有事想央求大爷……”
林锦楼冷哼,心道:“爷就猜这白眼láng不会平白过来献殷勤。”半眯着眼问:“何事?”
香兰用力捏着那信笺,看着腰上系着的五色宫绦,道:“再过两天就是我娘生日了,我……”
林锦楼道:“哦,原来是你娘做寿,跟书染说一声就是了,上次回来还有些金银首饰,你去挑两件喜欢的给你娘,回头再去账上支四十两银子,应季的尺头还有几匹,你领去,爷让人给你写个帖子,让仙霓斋的裁fèng去给你娘做两身新的。”
香兰道:“我是想我娘了……”
林锦楼道:“好,明儿个就让人把你爹娘接进府来,你们也团圆团圆。”说着点了点面前的酒杯道:“给爷斟一杯。”白玉瓷酒器里的酒水已空,香兰便去地上的小炉子里重新端了一壶,上前给林锦楼斟酒。林锦楼去拉她的小手,把她拉到跟前,搂她坐在腿上。
香兰微微抬头,只见林锦楼正目不转睛的瞧着她,不由紧张起来,把头垂得更低,扭着裙带子道:“我是想回家住两天……”偷偷看了林锦楼一眼,见他脸上懒懒的挂着笑,便又立刻埋下头道,“府里他们呆不惯,也不自在,让别人瞧见也说闲话,所以……我娘还捎了信儿来,说家里的狗生了一窝小的,我也想回去看看……”
林锦楼见她粉腮红润,意态柔顺,心里也软下来,嗓门放低道:“原来是想家了,怎么早不跟爷说呢?”
香兰心道:“你那残酷bàonüè,喜怒无常的xing子,躲都躲不及,谁敢跟你开口?”
林锦楼见她不说话也不再问,忽高声道:“书染!书染呢?”
暖月正在外头守着,“噌”的窜出来,满面笑道:“书染姐姐已经家去了。”见香兰坐在林锦楼怀里,脸上隐有些不自在。
林锦楼不耐烦的挥手道:“你下去,不找你,把吉祥喊进来。”
暖月只好退下。吉祥正在廊下的房里同几个小厮斗牌取乐,听林锦楼叫他,忙把手里的牌丢下,跨过垂花门进来,走到房里,垂着头,眼睛也不乱瞟,躬着身子听从使唤。
林锦楼道:“香兰她娘做寿,你明天备马车送她回家住两天,带个婆子,再带两个丫头,让chūn菱也跟着去。”
吉祥一叠声答应,林锦楼挥手让他退了。
香兰呐呐的不知要说些什么。两世为人,她都不是个嘴甜软腻会讨人欢心的角色,更勿论是应付林锦楼这样xingqíngbào躁,杀伐凌厉之人。
林锦楼见香兰微微红着脸,形容不知所措,可眉眼间有些雀跃,便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道:“爷满你的愿了,你是不是陪爷吃一盅?”说着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送到香兰唇边,挑了眉毛,嘴角含笑道:“你好大的架子,本来该你敬爷一杯的,如今把酒杯送到你跟前儿,你还不吃一杯?”
香兰便将酒杯接过来,吃了一口。
林锦楼笑道:“这一口哪成。”便将剩下的酒吃了,捏住香兰的下巴低头亲上,那酒便从他口里喂到香兰口中,香兰大惊,本想挣扎,可转念又想起如今还要求他放自己回家,便qiáng自忍住,两手握成拳头抵在林锦楼胸膛上,林锦楼又亲又吮,不觉qíng动,将香兰拥得更紧,手探到她衣服里。
此时只听“咣当”一声,不知谁打翻了东西,香兰吃惊,拼命闪躲,推开林锦楼,只见暖月正在门口,手里端着的一盘点心打翻在地上。
第165章 夜谈
香兰满面通红,拼命挣扎,林锦楼颇不耐烦的将她按在怀内,瞪着眼对暖月吼道:“蠢材!碟子都端不住,还不快滚!”
暖月登时涨红了脸,眼里含着一汪泪儿,抖着手将盘子和散在地上的点心收拾了退了下去。
这般一闹,林锦楼也没了心qíng,在香兰脸上亲一口,道:“等夜了再说。”
香兰连忙挣脱出来,坐回去,垂着头,伸手去理松了的鬓发,又将手放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如今与林锦楼行房已不似初时那般难受,却也让她生畏,林锦楼太过健壮,且每一次都要尽兴,香兰柔弱,不免难以应承,加之本心对林锦楼抗拒,每次都盼着快些结束才好。林锦楼也偶尔去画眉和鹦哥房里,可多是同她宿在一起,她心里厌烦,却也不敢表露。香兰盯着桌上的银筷出神,忽然发觉,自上回鸾儿出去给几个世家公子哥儿弹唱后,林锦楼便再没去过她房里。
林锦楼饭毕,命人撤去残席,又回书案旁处理公事,暂且不表。
却说暖月,被林锦楼呵斥一句,哭着回了房。屋里静悄悄的,她与汀兰、如霜同住,此时那二人俱不在屋里。桌上有一只打开的镜匣,暖月走过去,镜中便映出一张瓜子脸,细弯弯两道眉,一双杏子眼,脸庞白净,身量丰腴,鲜花嫩柳一般人物,自有一套风qíng。暖月盯着镜子半晌,泪水愈发簌簌滚下来。
不知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如霜推门进来,因暖月背对,便没瞧见她脸上的泪,自顾自道:“阿弥陀佛,今儿个大爷脸上可算有个笑模样儿了,前两日yīn沉个脸,跟阎罗殿里的勾魂判官似的,没的让人心慌……你怎么在这儿枯坐着?方才莲心还问起你,说方才收拾的时候该你端水进去的。”将外头衣裳脱了,换上一件青缎子比甲,口中絮絮道:“今儿晚上大爷恐是要在正房里歇了,汀兰值下半夜,问问咱们俩谁值上半夜的。”
如霜说了一回,见暖月仍不说话,便走上前,推了推道:“和你说话呢,听见没?”
暖月忽而趴在桌上哭起来,如霜吓了一跳,忙在她身边坐了,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上了?”
暖月素与如霜qíng同姐妹,听她问起,便起身,用帕子擦着眼道:“大爷忒薄qíng了,那天的事,只怕早就忘了……方才我打翻个盘子便骂我,鸾儿摔碎个几十两银子的玉镯子,他还说摔得好,可见我在知chūn馆是再没有脸面的了……”说着又伏在桌上嘤嘤痛哭。
如霜叹了一口气。
原来林锦楼未进京之前,一回宴客吃多了酒,让小厮们架回来时,正巧是暖月伺候。都道“自古嫦娥爱少年”,暖月原本就对林锦楼有意,便娇声软语,十分殷勤。林锦楼原就有些火气,便与暖月成了事。暖月自认为得手,日后便有一番前程造化,不由十分欢喜。可谁知第二天,林锦楼便好似没有这档子事一般,仍将暖月当寻常丫鬟使唤。暖月略略撒娇撒痴,形容亲密,林锦楼也不过调笑几句,随后就丢开了手。
暖月心里灰了一半,却仍痴痴盼着,谁知林锦楼从京城回来竟抬举了鸾儿当了通房,后来又接香兰进府,后宅所有的女人竟都退了一she之地。暖月便愈发绝望,每日都悄悄哭一场,可这些时日她冷眼瞧着,香兰是个老实不爱争宠之人,反而事事躲着林锦楼,便觉着自己可放手一搏,可不想又受林锦楼呵斥。眼见她年纪渐大,心里便愈发凄惶起来。
如霜劝道:“大爷的脾气你知晓,鸾儿又如何,过了新鲜劲儿还不是扔到一边儿去了。你且忍忍,等香兰让大爷看厌了,便有你的出头之日。”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像,便闭了嘴,暗道:“大爷身边儿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能抬举的,不仅长得美,都会弹唱,唯独一个香兰例外,可瞧瞧那样貌,便知道大爷为何着迷了。暖月虽也是美人,可不过中等,色色都具备,却色色都不出挑,倘若不是大爷那一晚吃醉了,轮到她值夜,否则哪有这样的事。”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却暗喜林锦楼不曾抬举暖月。她和暖月相貌身量都差不多,心里便暗暗存了比较,唯恐比暖月低了去,如今暖月这遭遇,她虽也随着叹息,可心底里竟有一丝幸灾乐祸和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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