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_禾晏山【完结】(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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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行前,香兰特特去瞧德哥儿,见他长高了些,仍旧虎头虎脑的,心里添了许多安慰,又在林东绣跟前赞德哥儿,意让后母多些疼爱,日后善待他。

  林东绣已有了身孕,镇日里坐chuáng上养胎,脸色蜡huáng,jīng神却好,酸溜溜道:“他可是侯爷的眼珠子,读书识字都亲自教的,谁敢薄待他呢。”说着去摸自己肚子,“也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侯爷待我的孩儿能有德哥儿一半,也是造化。”香兰不语,林东绣并不讨袁绍仁喜欢,夫妻间不过以礼相待,并无多少恩qíng,如今林东绣又将要有自己的孩儿,日后袁绍仁若疼德哥儿多些,难保她不含怨生恨,这孩子处境便要艰难了,打起jīng神帮林东绣挑给孩子做衣裳的料子,林东绣口中道:“唉,还没生下来,我便替着cao心上了,吃穿用度恨不得一日都备好,只愿都用最好的。”

  这一句却让香兰茅塞顿开,暗道:“是了,做父母长辈的,总盼着孩子少劳苦,有个好前程,安逸平顺过完这一生。可自己的路自己走,命中善缘恶缘总会遇上,坎坷难免,旁人跟着担惊受怕也无济于事,只要教他好好做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最终都有自己的造化。”想到这里,心里又豁亮了些,悄悄把德哥儿叫到身边送了许多东西,又嘱咐一回,说:“听你爹爹的话,宽处待人行事,不计较,放得下,日子就顺了。”德哥儿ròu嘟嘟的手拉住香兰的小声道:“我晓得,舅母跟我说过的话,我全记着呢。”香兰见他一副懂事模样,心里忍不住发酸又有些欣慰,道:“缺什么不好跟家里说的,只管写信告诉我,心里有什么话,想找人说一回的,也只管告诉我。”说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把他搂在怀里,捧着小胖脸儿爱怜的亲了亲。

  再回金陵,林锦楼忙碌脚不沾地,他在京城呆了一年多,金陵的公事早已堆积如山。香兰反清闲些,家中人口少了,是非杂事也少了一多半,她每日有条不紊,将内宅的事理一理。原她在林家也住了三年光景,又曾协理过府内事物,以为早已轻车熟路,可没几日便发觉,当丫鬟奴才,或当半个主子与如今做正房奶奶大不相同。府内上下仆妇差役原因林锦楼宠爱方才对她恭敬,如今她当了正房奶奶,更添了敬畏,尤以在她做丫鬟小妾时曾经故意欺侮过的,免不得战战兢兢。先前她施令发话,有些体面奴才不过脸上客气,如今却真心真意上赶着说好话赔笑。她环顾四周,那一遭被人轻贱碾压的恶意,如今全然换做热络奉迎说的笑脸,心里忍不住唏嘘,本该一颗平等清净心,却因地位权势各起分别,世态炎凉不过如此了。

  林锦楼自回来镇日都在外头,每天回来都顾不得换衣裳,一头扎在chuáng上,四仰八叉的,跟小孩子一样磨人,只让香兰给他擦脸擦手,脱靴子换衣裳,剥好栗子喂到嘴里,要这要那,让香兰把帖子书信念与他听,替他执笔。香兰见他满身风尘,累的添两分憔悴,也悉心照顾,体贴寒温,还寻了几味温补的药膳给他补身子,却决计不承认自己心疼他,否则那厮得寸进尺,得意了更没个餍足。

  第352章 相处(二)

  香兰这一遭以林大奶奶名分回金陵,林锦楼为香兰摆酒,在府里连开几天宴席,一是请与林家jiāo好,有权势有头脸的人家来,二是将族里几户常来往有头脸的亲戚请到府上,唯有族里一支“昭”字辈的夫人,唤做丁氏,人称林五太太,却不曾到。

  这丁氏原也是累世簪缨官宦之后,唯到她父亲那一辈家中落败,她容貌平平,却极擅针指女红,为人要qiáng能gān,做姑娘时便有名声,遂嫁入林家一支,不料丈夫英年早逝,家中渐渐艰难,这丁氏竟坚心不改嫁,把一双儿女拉扯大,有族人欺侮她寡妇失业的,丁氏手执两把菜刀上门去理论,惊动族长,方才讨了公道,自此名声鹊起,因她有才gān,族里妯娌姊妹姻亲之间大事小qíng也由她张罗,连秦氏也敬她三分。后她娘家复有振兴之象,儿子又中举做官,给母亲讨了诰命,丁氏便愈发有威严了。

  吴妈妈这厢跟着香兰等人回来,她是老人儿,府里府外消息活络,又是绝顶jīng明,耳聪目明之辈,悄悄对香兰说:“五太太跟显国公夫人好着呢,当日显国公闺女郑静娴跟宋家少爷小两口夫妻不和,显国公夫人便说是……说是奶奶勾引爷们,后来又攀高枝儿跟大爷,狐媚魇道的xing子到哪儿都改不了。闹得丁氏也觉着奶奶是狐狸jīng,提起来满口没一句好话,当初大爷整了《兰香居士传》出来,五太太瞧出大爷要娶奶奶的意思,便说那戏本子上多是编造,奶奶决计嫁不进林家,说甚一个丫头奴才贱出身的,癞蛤蟆吃天鹅ròu,没得败坏门风,还特地给咱们老太太去信,老太太知道大爷的xing子,一见这信,生怕大爷知道恼起来,再闹僵这门子亲戚,赶紧把信给烧了。大爷这回请亲戚们来,多少人劳动去请丁氏,丁氏也不肯来……这一桩事告诉奶奶,便是让奶奶心里有数。”又安慰香兰道,“奶奶放宽心,日后也碰不上面,总脸上维持个体面也便罢了。”

  香兰怔住,吴妈妈再想说几句宽心的话儿,只见香兰笑了笑道:“我省得,她都给老太太去信,私底下更不知说了我多少是非,说心里一丁点不舒坦都没有,那是瞎话,可妈妈知道,我到底是经了多少事才到今日,活在这世上,总有人将你说得一文不值,千夫所指,却也百口莫辩。可自己到底是怎样,岂是他们说几句酸损诛心的话便能改的。”

  吴妈妈没料到香兰想得洒脱,不由叹道:“不错,本该如此的。人言可畏,不知bī死多少英雄汉,更别说小女子了。想想何必呢,为着几句话搭上好日子。”

  香兰道:“我那时候不谙世事,旁人酸自己一句,损自己一句,或是冤枉委屈了自己,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恨着,更不用说逮着还嘴,总要言辞比他更厉害才觉出气,后来渐渐觉着何必,不辩不争,眼界有高低,知事有深浅,不过但凭着一颗好心做事罢了。听人说了甚,再难听的也笑笑而已,几句话都放不下,将来遇着大事还能怎么着呢?”

  吴妈妈笑道:“我的乖乖,不瞒奶奶说,底下多少痴心妄想的丫鬟们羡慕嫉妒,酸溜溜说奶奶不过有张爹妈生的好脸,她们哪知大爷见的美人多了,最终在这里痴qíng,还不是因为奶奶心里有这样的丘壑。”

  香兰忍不住笑道:“我多少斤两,旁人不知,莫非妈妈也不知?都是寻常人,我其实懦弱狭隘得紧,当初刚来府里,一心一意觉着自己比旁人高出一头,自己处处都是不甘愿,可是美玉蒙了尘,落在这样是非泥淖里。吃了多少亏才知谁都不得小看,为人终究要谦卑平和些。”

  吴妈妈抬起头,只见香兰肤光胜雪,如明珠生晕,不由暗叹谁能想到这鲜花嫩柳一样的姑娘短短几年历经多少坎坷,如今稳重知事,心胸只怕也是让委屈撑大的。

  这事便从此揭过,无人再提。

  却说白驹过隙,日月如梭,一晃便过了一年。林锦楼成亲以来再无别项贪求之心,千辛万苦想得到的人,终于跟他互诉钟qíng,每日回来都围着他团团转,他便心满意足。他每日推脱应酬,早早回家,跟香兰一处说话取乐,或他去批阅公函,香兰便捧着书蜷在贵妃榻上看,时不时过来给他添茶,两人默默无言,却静谧恬淡。香兰偶教他画画儿,写累了他便提了灯,拉香兰到院子里散散,夜色里偷香她几口,将她揽在怀里,闻着她发香,便觉着一切很圆满,仿佛活了将要三十年,才刚刚吃了颗定心丸,快活得让他有些恍惚。

  香兰心里也暗暗惊奇,林锦楼原是个应酬极多,积年里风月中行走之人,自成亲后,外头的应酬竟一概免了,推脱不过也早早回来,极乐意在家似的,得了闲儿常带她出去转转,到戏园子里听戏、上酒楼里吃席、到好景致地方看景儿,时不时还去庄子上住几日。可仍是个颐指气使的坏脾气,说一不二,可气头过去,瞧她真委屈不搭理自己了,便又厚着脸皮回来猴在她身上,装傻充愣,仿佛刚才没那回事似的,让人哭笑不得。香兰心里明白,这霸王一辈子也当不成温柔小意、谦和体贴的小郎君,还时不常的欺负她,硬要她依着自己的意思来,可她瞧见那混蛋却心里头欢喜,说不出的踏实。

  这一日,林锦楼同香兰往世jiāo家中做客,途经泰裕楼时,林锦楼记着这家做得六样素点,味道独特,便遣人去买,香兰坐在轿上等,掀开一道fèng向外看,有个高瘦男子迎面走来,瞧着面熟,走进了才发觉竟是夏芸。只见他一身青色袍子,穿得朴素寡淡,两颊凹下去,虽不落魄,却满身憔悴,神色茫然,绝非舒心之相。

  待他走过去,香兰还在愣神,桂圆看在眼里,凑上前道:“奶奶认识这人?”香兰道:“他是小夏相公,我同他有旧,也不知他过得如何了。”

  桂圆记在心上,问了夏芸住处,真个儿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对香兰道:“这位夏相公剥了功名,后来更名换姓在外省考试,不过只中了秀才,不曾再中举了,因名声不好备受挤兑,只靠教几个小孩子开蒙,替人抄书赚几个钱。前年他在外省考试,他爹家中重病,银子使得跟流水似的,却总不能好。他二嫂受不得,撺掇她爷们,两人竟在夜里偷偷把老爹单独关个屋锁起来,起先听邻居说,老头儿还在屋中骂,后来渐渐没了声儿。夏芸回来开门看,只见骨瘦如柴,不成人形,屎尿遗了一地,竟是活活饿死的。县令大人把他二兄弟一家拉去判了个斩立决,旁的兄弟姊妹都挨了板子,唉,可怜,可怜,听说他也寒了心,这几日打点行装,要撇开家里人往北上谋个出路。”

  香兰听了默默无言,画扇抓了把钱给桂圆,亲自送出门,低声道:“外头柜子里有包点心,拿去吃。”桂圆就着拿钱去捏画扇的手,笑道:“还是画扇妹子心疼咱。”画扇瞪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一甩辫子进了屋。

  晚上,夫妻二人都肩并肩躺在chuáng上,锦楼一下一下抚着香兰的头发,懒洋洋的,和香兰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话。他自己的事原不爱跟妇人们多讲,觉着女流之辈素是头发长见识短,又爱沉溺于qíng,口舌乱嚼挑弄是非,一句话都能计较半晌,针鼻儿大小的事都能哭天抢地,他实在懒得搭理。香兰却不同,她说话软软的,声音柔柔的,聪慧明理,从不说人是非,宽和处想事,和她说话好似吃了一剂清凉药,心里头敞亮,将他白日里公务里的忧恼烦躁渐渐平消下去。chuáng笫之欢固然说不尽浓qíng蜜意,可这夜半私语,温馨安稳,更让他觉着心里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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