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心生警惕,脸上仍笑笑着说:“我刚进府,年纪又小,什么都不懂,还处处要人教,怎么可能里里外外张罗呢,不过是听话罢了,姨奶奶让我gān什么我就gān什么。”
迎霜道:“年纪小有什么打紧?我虽不能gān,但好歹在大奶奶跟前伺候了几年,日后妹妹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若是受了谁的欺负,也只管告诉我。”说着顿了一顿,想听香兰说些道谢客气的话,谁想香兰只是憨憨的笑,低头去揉弄衣角,便又试探着道:“也不知岚姨娘平日里都吃什么喝什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们奶奶常念叨,说岚姨娘怀了身子辛苦,惦记送她些东西,又不知送什么好。”
香兰咧嘴笑道:“姨娘的吃食不归我管,我也不知她爱吃什么,不过偶尔到厨房端个菜,还笨手笨脚的。”
迎霜心里起急,暗道:“这香兰看着有点灵气,没想到是个傻大姐,一问三不知,光知道傻笑……又或许她是个jīng明的?不见兔子不撒鹰,非要见到有利可图了才开口?她是大爷亲自指派过来的,只定知道大爷的事,还是再套问几句。”想着从袖里掏出一支老银的蝴蝶簪子,塞到香兰手中道,“这簪子是大奶奶前年赏我的,我这个年纪再戴这个样式的,显得太生嫩,妹妹不嫌弃就拿着。”
香兰连忙推辞,诚惶诚恐道:“这怎么使得?”
迎霜笑道:“又什么使不得的,大奶奶那儿什么样的金银首饰没有?前些天还赏了我个金镯子。她还跟我说,冷眼看着妹妹这么伶俐勤快,还想跟岚姨娘张嘴,把你要到大房来呢。”硬把簪子塞到香兰手里。
香兰嗫嚅道:“大奶奶错爱,我哪有这么好。”
迎霜又问道:“大爷每日从外头回来都去东厢么?”
香兰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每日,有时大爷便往东厢这边看看。每逢大爷来,都是chūn菱去服侍,我只管做个针线、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不总到前头去。”说到此处,余光看见chūn菱站在窗前,眼风频频往这边扫来,便道:“我该回去了。”将簪子往迎霜手里一塞:“无功不受禄,这簪子姐姐留着戴罢。”说完转身一路小跑溜了回来。
回到茶房里刚刚把壶放下,chūn菱便走过来问道:“方才迎霜跟你在花架子底下说什么呢?”
香兰道:“迎霜先请我吃枣子,又夸了我一通,要送我一根银簪子。问我姨娘平时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还问大爷是不是每天都来。我是姨娘的丫头,这些怎么能告诉她们?便说什么都不知道,簪子也还给她了。”说着摊开手,“这儿还有几个枣子,你拿去尝尝罢。”
chūn菱冷笑道:“我就知道大房那几个妖魔鬼怪没安好心,知道我不待见她们,就朝你们刚来的丫头下手,呸,瞎了她们的心!昨天太太特特打发红笺来送了滋补药品,还问姨娘的身子,嘱咐了好几句,若是叫大奶奶她们打听了姨娘的事,生出什么幺蛾子,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你今儿做得不错,日后少跟大房的人牵连,枣子留着自己吃罢,我去扶姨奶奶去园子里逛逛。”看见小鹃正拿着抹布擦窗棂,便说:“今天日头好,呆会儿去把箱笼里的被子拿出来晒晒。”说完掀帘子走了出去。
小鹃一见她走,立刻对香兰说:“什么叫‘你今儿做得不错’,她可好大的口气,天天拿着架子摆着谱儿,是把自己当一等大丫头呢,你也是二等,gān嘛怕她?”
香兰把手里的枣儿一股脑的塞到小鹃手里,说:“她乐意当大丫头就让她当去,跟她较真儿做什么。”
小鹃嘟起嘴:“平时她总支我gān这个那个的,分明是她应该做的活儿也推给我gān,然后跑到主子跟前邀功……香兰,你要升一等,压她一头就好了。”
香兰拿起一粒枣塞到小鹃嘴里说:“快省省罢,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小嘴儿呢。”笑着排排小鹃的头,转身进屋了,站在chuáng前长长吁了口气,纵然她觉得自己呆在东厢没有前程,但也决计不会去攀附大奶奶,与虎谋皮岂是闹着玩的?她倒了半碗温茶吃了,打开箱笼,把昨天做的一件玉色小褂取出来,在衣裳背面掐牙。
小鹃嚼着枣子跟进来,往chuáng边一坐,耷拉着脑袋说:“原以为在大奶奶那头受气,到了岚姨娘这儿就熬出头了,想不到好过没几天,又有这么个人添堵。”
香兰笑了笑:“日子不就是这样,一关一关闯呢,你以为闯过了火焰山,后面就是阳关大道,可以随意畅快了,可稍稍把心放下来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前头还有一个大油锅,旧的烦恼未去,新的麻烦又出来,没个停歇的时候。”口中说着,手里也不停闲,飞针走线。
小鹃眨巴着眼睛:“没个停歇的时候?那活着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有句俗话‘人生不如意的事八九’,可见如意的事只有一二,多想想‘一二’,少想点‘八九’,计较少了心里就敞亮了。原先我在表姑娘那里,一个人gān三个人的活儿,还常常受苛责挤兑,吃穿都拣剩下的,可如今在岚姨娘这儿,活计少了,银子多了,没人给脸色看,还常常能得主子的赏,只不过有个爱抢风头的chūn菱,可跟原先比又算得了什么。风头任她抢去,何必争在这一时。”香兰把线头咬断,将衣裳抖了抖。
小鹃哼哼着:“凭什么让她抢?我咽不下这口气……再说,咱们这儿算什么呀,你是没看太太那屋,红笺姐姐,绿阑姐姐,威风着呢,一等一的大丫鬟,林府里的副小姐,不单有自己住的屋子,使唤丫头,月例比咱们高了几番,还有丰丰厚厚的赏赐。你觉着岚姨娘赏个银戒指就大方啦?太太赏红笺的镯子,随便一个都是赤金的呢。”
香兰笑了起来:“你羡慕太太身边体面的丫鬟,兴许她们还正嫉妒林家的小姐呢,一个个锦衣玉食让人伺候着,以后风风光光嫁个好人家做奶奶享福;林家的小姐呢,也许正嫉妒皇亲国戚的千金,生下来就是郡主县主,她们见了要俯首帖耳,小心奉承着……人比人得死,咱们心里拿定自个儿的主意就是了,何必跟人家争竞?日子要想过得舒坦,先要惜福知足。”
香兰说完这番话,见小鹃还懵懵懂懂的,知道她年纪尚小,还没尝尽人生艰辛,便笑了笑,在小鹃脸上掐了一把。
小鹃“嗷”一声扑了过来:“大胆,竟敢调戏良家女子!”说着伸手去咯吱香兰,两人笑闹着滚成一团。
正此时,听见厅里有人喊道:“人呢?都哪儿去了?”
香兰忙推开小鹃,整了整衣裳鬓发,出去一瞧,只见林锦楼正歪坐在海棠美人榻上,官帽扔在旁边的海棠桌上,背后靠着两个秋香色妆蟒软垫,身上穿着武官常服,腰间系着织金八宝带,愈发衬得他身形伟岸,宽肩阔背,脚上登一双青缎朝靴,半眯着眼,神态懒洋洋的。
第42章 伺候(一)
林锦楼白天鲜少到东厢来,香兰略一迟疑,上前道:“姨奶奶去园子里散步了,大爷有什么吩咐?”
林锦楼懒洋洋的看了香兰一眼道:“原来这屋里有人,我还以为丫头们都不在呢,你去给我倒碗茶。”
香兰依稀记得林锦楼惯喝的茶放在柜子里,打开柜门一瞧,果见架上放了一个豆青釉加彩梅竹纹的小罐子,从中捏出一撮茶叶,放在青花鱼藻的小盅里,用水涮茶,将第一泡倒掉,添了热水,方才将茶端到林锦楼跟前的小几子上,然后向后退了一大步,低着头便要出去。
林锦楼靠在榻上,微皱起眉头道:“等等,谁让你出去了?”
香兰只得站住,转过身来。林锦楼半眯着眼,晃了晃脚道:“把爷的靴子脱了。”香兰走过去半跪在地上,将林锦楼脚上的靴子拔了下来,轻手轻脚放在地上,又要退出去。
林锦楼又唤住道:“爷这里还要人伺候,你要往哪儿去?我饿了,端两碟子点心来,不要千层苏,要是有汤也热一碗。”香兰只好到后头的小耳房里取了两碟点心,岚姨娘早晨用的粳米瘦ròu粥还剩下小半锅,便放在炉子上热了一碗,放在托盘里端了回去。
林锦楼捧着茗碗悠然品茶,他自小锦衣玉食,吃穿住用无不讲究,虽在军中艰苦顾不得许多,但在家中即便是喝茶也要诸多挑剔。往日里都是青岚亲手给他泡茶,今日换了人,茶的味道寡淡、冷热也有所不同,虽不及以前醇浓,却口感轻浮,竟也极有余味。
当下香兰便端了吃食进来,放在小几子上道:“汤没有了,有早上做的粥,还是极新鲜的,给大爷热了一小碗。”
林锦楼点点头,喝了两口粥,开始吃点心。
屋子里静静的,只能听见廊下挂着的鸟笼里传来几声画眉的叽喳声。林锦楼微一抬头,只见香兰远远的站在屋门口,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由有些不高兴。他在内宅所到之处,无论男女老少皆是远接高迎,点头哈腰,丫鬟们争先恐后的往前凑趣,想尽千奇百怪的招式博他多看一眼,如若平素有哪个丫头跟他独处一室,此刻早就想着法儿的引他说话儿了。可香兰却不同,好像他身上有疫病似的离得远远的,连头都懒得抬。
林锦楼“咣当”一声把勺子丢进碗里。
他当初把香兰送到青岚这处当差,就为了把这小丫头笼在身边儿看着,他屋里那几个人他心里有数儿,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唯独青岚,xing子和顺也宽厚。只是后来他一是军中事务艰苦庞杂,二是肩负了巡盐的事项,一来二去便将这小丫鬟放下了,他偶尔到东厢来,也不见她上前伺候。如今见了,却发现是个顶没良心的,自己救过她清白,还提携她近身伺候着,她待自己却跟个陌生人似的。
香兰正猫在门边,心中腹诽道:“呆会儿岚姨娘和chūn菱她们回来,看我一个人在屋里伺候大爷,还以为我存心往大爷身上贴似的,若是恼了可不妙。”其实她心里确实对林锦楼心存感激,但只要见他两眼灼灼的想吃了她似的,便不敢再表现殷勤了。
此时听林锦楼道:“这屋里热,你过来给我扇扇风。”
香兰一呆,拿了八仙桌上的一把雪纨宫扇,乖乖过去给林锦楼扇风。扇了几下,林锦楼瞪了她一眼道:“离爷这么远,哪能觉出有风扇过来?”
香兰无法,只得再往前站了站。林锦楼又哼了一声道:“你把爷当野shòu不成,还能吃了你?”香兰只得又往前挪了挪,低眉顺眼的开始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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