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老实道:“大奶奶方才过来,在房里跟姨奶奶说了两句话。站在门口要走的时候,说还有话要跟姨奶奶说,让丫鬟躲远些。我隔着窗子看着,见大奶奶同姨奶奶说了几句话,姨奶奶便往后退,脚一踩空便摔了下去。”心想:“前几天因我而起闹了场妻妾不和,这一页刚掀过去就闹了这样一出,林家也是多事之秋,称得上家门不幸……”
秦氏也不再问,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
一行人刚走到知chūn堂院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香兰看见赵月婵站在外间的小厅里,期期艾艾的对着秦氏叫了一声:“太太。”秦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搭腔,直往卧房里去。
chūn菱正拦在门口道:“产妇房里不gān净,太太莫要进这屋子。”
秦氏惊道:“产妇?这才七个月怎么就……”
chūn菱白着脸道:“大夫和几个有经验的媳妇、嬷嬷们都说姨奶奶qíng形凶险,有滑胎的征兆,羊水已经破了,这qíng形只能把孩子先生下来。只是胎位不正,是难产……”看了秦氏一眼,低声道:“太太心里有个数,方才大夫说,这孩子因不足月份,只怕生下来也难活命……”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香兰溜回房间,用手巾擦了脸,从柜里拽出一套gān净衣服,心想:“在大雨里淋了这么久,万一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忙忙地把湿衣服脱了扔到chuáng下,换上gān松的。又想道:“岚姨娘这次怎么好端端就摔了,不知为何事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只怕不好收场了。不知岚姨娘怎样了,但愿她能平安无事。”换了一双小布鞋,又转到前头来。
秦氏已带了赵月婵去正房问话,小鹃、银蝶等急急忙忙的端了热水、巾布等物来回进进出出。香兰便去茶房也端了盆热水,一进门便瞧见四五个人围在chuáng边,七嘴八舌的说“吸气”、“用力”,带血的布丢了一地。青岚疼得死去活来,不住尖叫呻吟。chūn菱嚷道:“别端水了,赶紧到厨房煮碗参汤,给姨奶奶端过来!”
小鹃不会烧火做饭,银蝶只装作没听见。香兰见状便回到小厨房,见还有早晨剩的小半锅乌jī鲜笋汤,便把人参切成细细的片加进去,放在火上熬。熬了两刻钟,把炉火灭了,用绿彩白鹤纹碗盛了一碗汤,放在枣红漆托盘上小心翼翼的端了过去。
青岚这一遭受了惊吓,心绪不稳,又跌跤动了胎气,jīng神便不太健旺,加之生产疼痛又折腾进半条命,此刻再无气力,只是若有似无的哀哀叫着。孩子还未诞下,下身又见了红,几个有经验的老嬷嬷便知大事不好,顿时吓白了脸,忙忙的打发chūn菱去告诉太太。
正在这个当儿,香兰端着参汤进来,一个老嬷嬷忙捧起青岚的头,香兰把碗凑到青岚嘴边,灌进去几口。她见青岚容色蜡huáng憔悴,头发蓬乱,身上被上血迹斑斑,丰腴娇美的模样儿全然不见了,心里难过,依稀听见几个老嬷嬷说“只怕命不长了”等语,知道青岚凶多吉少,想到平日里岚姨娘待她亲厚和气,眼睛里便转出了泪。
那老嬷嬷将青岚的头轻轻放到枕上,青岚“嘤”一声,微微睁开双眼,只见香兰泪眼朦胧的看着她。
此时只听门口有人哭道:“青岚姐姐,你到底怎样了?”却是画眉捧着帕子嚎哭。
青岚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香兰,挣扎道:“快,快让画眉进来……”
香兰一怔,早有人将画眉放进来。画眉扑到chuáng前哭得死去活来,握着青岚的手道:“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前儿个咱们姐儿俩还好端端的说话儿,你怎么今天就……就……我的爷,你快回来看看我苦命的姐姐!”
这一番哭惹得青岚泪如雨下,死死抓着画眉,用她二人才能听见声音道:“这张chuáng的chuáng板底下有,有要了我命……的东西……你替我和,和孩子报,报仇,把它亲手jiāo给……大爷……和……太太……让……让……让……”话还未说完人便咽了气。
画眉把耳朵凑近听着,半晌却发现再无声息,定睛一瞧才发觉青岚眼神涣散,双目圆睁,竟是不肯瞑目。
香兰在旁边看得真切,不由吃一惊,伸手推道:“姨奶奶,姨奶奶!”
旁边的老嬷嬷过来探了探鼻息,“哇”一声哭出来道:“姨奶奶不中用,已经去了!”
屋里的人登时跪成一片,痛哭声不绝于耳。
香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暗道:“青岚虽愚钝,私心重些,到底不是坏人,待下宽厚,让我在东厢也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如此这般去了,真真儿是红颜薄命了。”又想到知chūn馆里被逐出的chūn燕,掉了孩子的鹦哥,空守闺房的画眉,如今又死了个青岚,赵月婵yín威甚重,林锦楼亦仗势压人,自己却被这深深宅院深深困住,不由也悲从中来,哭软在地上。
此刻秦氏正在正屋里问赵月婵的话,肃着脸道:“你在台阶上跟青岚到底说了什么,竟让她失足跌下去。”
第76章 息事
赵月婵悄悄看了看秦氏脸色,口中编道:“也没什么事,今晨我的丫头在园子里捡到岚姨娘抄的佛经,我好心好意,怕她寻不见着急,巴巴的亲自送去,也想同她说说知心的话儿。没说几句发觉要下雨了,便要告辞。在台阶上,我又想问她几句大爷的事,因是闺阁里的秘事,也不得让丫头们听见,便让她们都退了,谁知问了两句,青岚便脸红,扭扭捏捏的不肯说,我再追问,她便往后退,竟然没留神从台阶上跌了……唉,这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万万不该……”立刻面向大门跪倒在地,“咚咚”磕头道:“老天垂怜,这一切种种都是我罪该万死,求老天爷保佑我青岚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儿平安无事,日后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折寿二十年,我都绝无二话。”
秦氏何等jīng明,这一番说辞她自然不信,心说:“赵月婵倒是个油滑qiáng辩的,一句‘闺阁秘事’便堵住我的嘴,让我不好再追问下去。”口中淡淡道:“也罢,等青岚产育之后,我便问问她,到底是怎样的‘闺阁秘事’让她慌成这样,竟从台阶上跌了。”
赵月婵心里一沉,心里恨不得青岚此刻就死了,口中却道:“我也盼着岚姨娘能平安无事……”
一语未了,便看见银蝶连滚带爬的进屋,哭喊道:“回禀太太、大奶奶,岚姨娘没了!”
秦氏“噌”一下站了起来,赵月婵先是吃了一惊,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见秦氏在她身边,便帕子掩住脸嚎哭道:“妹妹,我狠心的妹妹,你怎么带着大爷的孩儿就这么去了!”哭得捶胸顿足,地动山摇,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如不是秦氏在,恐怕已笑出了声。
当下,秦氏到东厢里看见青岚死状,不由伤心落下泪来,众人见秦氏垂泪,忙跟着扯开嗓子嚎哭。半晌秦氏才把泪收了,命料理后事。方才她急匆匆往东厢来,让大雨淋湿了半边身子,又急火攻心,悲qíng难以自抑,此刻让风一chuī便浑身发冷,头如针扎一般疼。
红笺见秦氏面色惨白,jīng神不济,不由担心,凑过来道:“斯人已逝,太太还要保重身子,若不肯回去歇着,好歹用点吃食。”
秦氏摇了摇头道:“人刚没,一大堆事还要cao持,没有得用的人,只能我出手料理罢了。何况……”何况青岚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其中必有些蹊跷,她还想查个明白。
红笺劝了几句,见劝不动秦氏,便走出去同跟着一起来的丫鬟蔷薇道:“你回去给太太拿件披风过来,再跟老爷说岚姨娘刚没了,太太要料理后事,身子不好却不肯回去歇着。咱们做丫鬟的劝不住,又怕太太身子有恙,来讨老爷示下。”蔷薇点头去了。
不多时林长政亲自到了,见蔷薇拿了件披风披在秦氏肩上,便坐到一旁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闹得一团乱,怎么好端端的人说死就死了?还有你保重自己身子要紧,横竖不过楼儿死了一个姨娘,大房媳妇是gān什么吃的?何必劳你亲手cao持。”
秦氏道:“你有所不知,我冷眼瞧着这事跟赵氏脱不了gān系。”压低声音道:“岚姨娘就听赵氏说了两句话,就失足从台阶上摔下去了,你说怪不怪?赵氏为人如何你心里头也清楚,jīng得跟什么似的,楼哥儿房里出的人命,后头都隐隐约约有她的影子。”
林长政微皱了眉,想了一回道:“脱不了gān系又能如何?赵家声势正壮,楼哥儿的岳丈听说过了这一冬就要被提拔,再大的gān系也不能让他休妻罢?既如此,查得水落石出了又能怎样?掰扯出来反倒弄得两家脸面上不好看。不如敲打警示,再禁了她的足。横竖你已夺了她管家的权,她一个妇人镇日呆在内宅里,能翻出多大的风làng?”
秦氏道:“如今岚姨娘死了,她还怀着林家的骨ròu,出了这样的事再不肃整,整个儿内宅还不反了营。况且,我也觉着对不住青岚和她家里人……”
林长政挑高眉头道:“对不住就多赔银子,楼哥儿那里再物色,给他另寻一房小妾便是了……那个孽障,成日里眠花宿柳,不是个长qíng的,过段日子有了新欢,这个姨娘便不放在心上了。”
秦氏虽瞧不惯林锦楼,却听不得旁人说一句她大儿子不好,瞪了林长政一眼道:“瞎说!楼哥儿勤恳上进又能吃苦,怎么是孽障!”
林长政挑了眉头道:“我怎么瞎说?他在外头胡闹我早就有耳闻,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到底不改,我也想着横竖楼哥儿只做个武夫,平日里舞枪弄棒风chuī日晒的也不容易,只要不捅大篓子,他在外头胡天胡地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可他房里的事就没消停过,前年死了个通房丫头,今年死了个没成型的胎儿,这眼见一尸两命又死个小妾,接二连三的,要么就是这院子风水不好,回头得请个高人过来拿拿邪。”
秦氏冷笑道:“知chūn堂里的邪就是那位大奶奶,用不着请哪一路的高人,给青岚发了丧,我便要好好整治整治。”
林长政又拧了浓眉,怒道:“知chūn堂,知chūn堂,这名字就花里胡哨,听着跟青楼勾栏似的,楼哥儿就是个没正行的,非搞这些浓艳的字眼儿,赶明儿个把那匾给我砸了,换个端正大气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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