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用手轻轻摸着玉蛙,暗想道:“不知赵月婵什么时候要把我发卖了,如今我脸上都是伤,怕也卖不出高价,更卖不到好地方。若是找不到人来救我,这些东西便要妥帖收着,兴许买通了谁便能救我一命。”把东西仔细贴身藏好,便靠下来闭目养神,心里默默背诵经文。
也不知过了多久,香兰缩在垫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只觉饥肠辘辘,脸上也痛楚难当。从门fèng往外一望,方知已过了正午,此时众人已用过饭,院子里静悄悄的,日头白花花晒在地上,一个人都瞧不见。
香兰默默叹了口气,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凉水喝,低头一照,只见脸肿得愈发厉害,双颊已青紫得不成样子了。正发愣的功夫,忽听门口有人小声唤道:“有人在里头吗?”说着从底下门fèng里探进一条帕子,上头有几块糕点。
香兰连忙走过去,从门fèng一瞧,只见汀兰站在门口,一脸慌张。原来汀兰昨晚上听见动静,知道香兰被赵月婵责打发卖。她怜悯香兰处境,却也惧怕主人yín威,念着和香兰有几分qíng义,便悄悄的送来些吃食。
香兰犹如垂死之人见着一线光辉,连忙趴在门上,低声哀求道:“汀兰,汀兰,我求你件事,我这儿有个玉佩,你拿着去……”
汀兰却已吓破了胆,打断道:“香兰,我给你送吃的已是冒了天大的险,旁的便不能再管了,你好自为之,我得走了。”急急忙忙的跑远了。
香兰把头重重撞在门上,心里那一簇刚燃起来的火猝然熄灭。她慢慢蹲下,把那糕拿起来,拈了一小块儿放在嘴里含软了才慢慢咽下,泪却从眼眶里涌出来。她心里明白,汀兰肯冒险送吃食给她已实属不易,如今不相帮也是人之常qíng。可她心里仍止不住失望,泪流到嘴里,又苦又涩。
她当初入府是因为爹娘意yù让她嫁给林府体面奴才的儿子,她万不甘愿才进府谋取机会脱籍。可到了林家才发觉事事身不由己,身为奴才,又无依无靠,唯有割舍一身傲骨,事事忍气吞声。先是曹丽环百般欺凌,她百般设计才脱离虎口,到了岚姨娘房里,本想过几天太平日子,再寻个有根基的仆妇做靠山,熬几年便能脱籍出府,谁知又变生不测。
她有时候觉着自己快熬不住,不如死了gān净,可咬牙之后,却发觉自己竟能也能将这些苦楚都吞下去,卑微的抱着那一丝希望。
她抱着膝盖仔细想了许久,忽想到这两天chūn菱正犯咳嗽,每天吃了饭都要到小厨房煎药吃。chūn菱图近,每每都走到这处小房来。chūn菱与她并不算jiāo好,甚至隐隐还有些敌意,可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香兰缩在墙角里耐心等待,天色擦黑的时候,chūn菱果然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香兰心中一喜,赶忙凑到窗子前头,把从柜里翻出的小炭块从窗子丢出去,一连两颗都砸到chūn菱身上。
chūn菱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往四周看。香兰连忙又丢了一颗,正砸在chūn菱肩膀,见chūn菱朝这边望过来,便小声喊道:“chūn菱,chūn菱,你离进些,我是香兰。”
chūn菱惊愕得睁大双眼,迟疑的靠了上前,低声道:“香兰?迎霜她们说你病了,家去了……”靠到跟前,从破烂的窗纸中看到香兰高高肿起的脸,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这是……”
香兰连忙示意她噤声,流着泪道:“好姐姐,我被冤枉,被大奶奶关了,眼见就要发卖,还求你救我一救。”说着递出那个碧玉蛙,道,“求你把它拿到卧云院,给宋大爷,让他能把我买了去……我chuáng下的匣子里有二两银子,还有根钗,你尽管拿去罢,只求你帮我这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忘不了!”
chūn菱迟疑道:“你说受了冤枉,什么冤枉?”
香兰咬牙道:“我的冤枉是大爷要抬举我,大奶奶便要将我卖了。”
这一句话chūn菱便明白了,心里一沉,只觉此时担着莫大的gān系。正犹豫间,又听香兰道:“好姐姐,我只求你把这玉佩jiāo给宋柯大爷,让他买了我,别让大奶奶把我卖到窑子里……”说着便跪下来,chūn菱看不见她在屋中做什么,却能听得“怦怦”作响,香兰显见得正在磕头。
chūn菱刚要说话,却瞧见迎霜等人从不远处走来,连忙攥着那玉蛙急忙忙走了。待回了房,chūn菱坐在chuáng上,还觉着胸口一阵乱跳。
她确实不大喜欢香兰。她自诩才gān不差,一心要在丫鬟里拔个尖,秦氏房里能人太多,她熬不出头,如今到了青岚身边,却是被事事倚重。谁想凭空多出个香兰,虽然不与她争,可待人随和,小丫头子都喜欢她,又得了林锦楼的青眼,让chūn菱多少有些吃味。可如今看了香兰这番形容……chūn菱微微打个寒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丫鬟还是如她这般姿容平常的好。她到底不是心肠歹毒之辈,往日里对香兰的嫉妒如今倒化成了可怜。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香兰为人和xing子都是讨喜的,谦和柔软,不爱争闲气,也不搬弄是非长短,有什么事求到她,也总是帮着尽心尽力做好。
只是帮她去卧云院递那玉蛙……chūn菱却犹豫起来,她实在是惧怕赵月婵,不想惹麻烦上身,可又想到香兰流着泪哀求她“别让大奶奶把我卖到窑子里”,心里一时摇摆不定。一夜都未曾好睡,第二日清晨,终一咬牙暗道:“香兰真真儿是个可恶的,原先在房里便恶心我,如今又给我出了这样的难题,我若不帮她这一遭,一辈子的良心怎能过得去!”攥着那玉蛙便去了卧云院。
进院子瞧见个丫头正在浇花,便问道:“素jú呢?”那小丫头认识chūn菱,知道chūn菱同林锦亭的通房丫头素jú是当年一同进府的丫鬟,颇有些qíng义,便笑道:“三爷刚起chuáng,素jú姐姐正伺候呢。”说着进屋把素jú叫了出来。
素jú笑道:“什么风儿把你刮来了。”
chūn菱迎上前笑着说:“我这回来可是有事求你。岚姨娘刚没,屋里事多,想求你得了闲儿帮我做些针线。”
素jú道:“这有什么难,你且等等,待三爷去书院读书去,便细细跟我说。”
chūn菱忙道:“三爷去书院是跟宋大爷一同去么?”
素jú点点头道:“可不是,宋大爷刚来,俩人正在屋里呢。”
此时却见宋柯一边走出来,一边回头道:“俢弘,你快些,我在外头等你。”
chūn菱一见,立刻如获至宝,推了素jú一把道:“你快进屋伺候去,我等你。”看素jú进了屋,便快步挪到宋柯身边,将掌心中的玉蛙送到跟前,低声说:“宋大爷,香兰让我给你送这个东西来,她说她被大奶奶冤枉,关了起来,这几日就要被卖到窑子里,求你把她买了去。”
宋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把那玉坠拿在手里。他这些日子只听说林锦楼看中了香兰,一直想去要人,可林锦楼却出门了,谁想今日却得来这样的消息。问道:“她被关在哪儿了?”
chūn菱道:“关在知chūn馆的一间小房里……宋大爷,奴婢冒死来送信儿,你就当我不曾来过罢!”
宋柯忙道:“这个自然,我绝不能说出去。”chūn菱福了福便走开了。
宋柯凝神想了想,买出门招手把贴身小厮绿豆唤了过来,掏出一只对牌,吩咐道:“你去跟账上说,我要支一百两银子。”说完沉吟片刻,道,“支三百两罢,快去快回。”绿豆得了令,揣着对牌去了,暂且不提。
却说画眉,揣了那账簿回家,一夜无事。第二天她爹就催她回林家,对她道:“没事回来住一宿,也该回去了,虽说大爷不在,可你赖在家里,也让府里人说闲话。眼见咱们家如今日子好了,你哥哥也在军里头受楼大爷照拂,你可得jīng心伺候着。”
画眉冷笑道:“咱们家过得好了,你可别忘了这是你当初卖闺女得的好处。”
她爹一听这话便缩着脖子不吭声了。画眉的本姓杜,她爹名唤杜愈,本是个七品把总,却因贪污被弹劾,丢了乌纱,又牵连出糙菅人命等案,倾尽家财保住了命,可全家被判成了军户。杜愈为了一家前程,把庶出的大女儿送给大官家做妾,后又被转送给林锦楼,做了通房,这女孩儿便是画眉了。
杜愈对画眉到底含了愧,又因全家要指望她,被顶撞两句也便装聋作哑了。
第81章 脱困
画眉哼一声,扭身进了屋,她生母刘姨娘跟在她身后道:“大姐儿,你少跟你爹生闲气,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是心疼你才……”
画眉一瞪眼道:“他有什么理?不过是作践我,他怎不把那几个嫡出的闺女送去当人小老婆?你们知道我在府里是怎么熬日子的,只会说闲话。”
刘姨娘唉声叹气道:“那能怎么样?若是你爹没出那档子事,你这会子也是个殷实人家的正头奶奶,我每日都在想,林大爷家里那极利害的女人不知要怎么欺负你……”说着便开始抹泪儿。
画眉本有些不耐烦,但见她姨娘哭了,只得软了声音道:“行了行了,知道我不容易就好,碰到点事就知道哭天抹泪的,你但凡要几分qiáng,我又何至于如此了。”这话刺得刘姨娘愈发哽咽起来。画眉叹口气把刘姨娘拉到chuáng上坐好,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姨娘别哭了,兴许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原就是金玉一样的人儿,才不该给人当劳什子通房。”
刘姨娘一呆,继而喜滋滋的盯着画眉的肚子道:“我的儿,莫非你有了身孕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若生了孩儿,哪怕是个闺女,林家也一准儿就抬举你当姨奶奶了。”
画眉拧紧了眉,说了句:“跟你这样的拎不清!”扭身往chuáng上躺着去了。
一时无事。
半夜里,画眉睡着睡着便觉得越来越热,迷迷瞪瞪的推身边的喜鹊给她倒茶。喜鹊半闭着眼走到桌前倒了半盏凉茶,回过身,手里的茶碗便“啪啦”摔在地上,失声叫道:“着火了!着火了!”
这一嗓子将画眉的睡意惊得无影无踪,忙忙从chuáng上起来一瞧,果见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焰,主仆二人尖叫起来,全家随之惊醒,连拉带拽的往门口冲。幸而门口火势不旺,一家老小冲到院里,画眉定睛一瞧,只见自己住的那件屋舍已让滚滚浓烟包围。
她方才只顾逃命,此刻才想起来那册账簿还放在屋里,便又往火场里冲,惊得刘姨娘一把抱住她道:“我的儿!你又做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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