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一瞧,这可不就是她在裙上系着的东西,想来方才带子松了,香囊便掉在地上。香兰压低声音含糊道:“多谢官爷。”便要伸手去取。
林锦楼原也想把香囊还她,却见这女孩儿虽戴着兜帽遮着脸儿,抬头却能微微露出jīng致的下巴和一点嫣红的小嘴儿。这嘴儿他瞧着眼熟,恍惚一瞬,便想起原先叫香兰的丫头便是这样的小嘴儿,粉艳艳的想叫人亲上一口。
林锦楼骤然蹙起眉峰,问道:“你叫什么名儿?”伸手便要去除香兰头上的兜帽,正此时,寮房的门忽然开了,赵学德从中走出来道:“林将军,可搜到反贼了?”林锦楼已jiāo了放妻书,赵学德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称“贤婿”,便以“林将军”称之,心里却不是滋味——多好的一门亲事,林锦楼年纪轻轻便封了四品将军,日后前途无量,赵月婵这个孽障,本就是四品命妇了,他便是四品将军的老丈人,可恨竟没这个福!
见林锦楼转眼间便同个女子在说话,手臂高抬,仿佛要摸上去,赵学德愈发不悦,沉了声道:“林将军还请以大事为重。”
香兰心里怦怦直跳,趁机往后退了半步,头垂得愈发低了。
林锦楼颇不耐烦,心道这寺里有个狗屁反贼,不过是引你过来看你闺女如何偷贼养汉。可到底还要给赵学德两分颜面,手便伸了回来,面无表qíng道:“赵大人只管放心,这里围得跟铁桶似的,反贼cha翅难飞。”
赵刚道:“还请林将军主持大局,借一步说话。”上前拉了林锦楼的手臂,说有人搜到一幅字画,恐是反贼所作的,林锦楼临行前看了香兰一眼,口中道:“站在这儿等着!”话音未落便让赵刚称兄道弟的拉走了。
香兰微微松一口气,偷眼瞧林锦楼走远了,提了裙子撒开腿便跑,从寮房的院子跑出来,只见王婆子还在客堂处焦急等着。王婆子一见香兰喜得好似天降凤凰,迎上前道:“我的好姑娘,你上哪儿去了?”
香兰上前一把抓了那王婆子道:“里面有官兵,说是要拿反贼,只怕刀枪无眼,咱们还是快些走罢。”
王婆子早就瞧见有官兵了,如今一听“拿反贼”、“刀枪无言”也着了慌,跟香兰一道急急忙忙的往外奔。出了山门便瞧见王老头揣着手坐在车辕上,香兰和王婆子上了车,便命立即回宋府。
车行了一段,香兰才敢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看,见四周静悄悄的,方知后头没人追来,不由松了口气,软着身子靠在车壁上,此时才发觉冷汗已将贴身的小衣浸透了,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香兰掏出帕子拭了拭,一低头瞧见裙带子上空空如也,有些心疼自己丢的那宫绦和香囊,可转念一想丢了那身外之物,也总好过被林锦楼抓走,心里又有些安慰。
待进了金陵城,香兰又往后瞧了瞧,见无官兵追来,这才放了心。回到宋家只关门闭户,一心一意忙着过年。
却说林锦楼被赵刚缠了半晌,心中十分不耐,可少不得支起耳朵听着,待他出来时却发觉院子里那梅树下半个人影儿都没有了。林锦楼大怒,将周遭的小兵唤过来道:“人呢?站在树底下的人呢?”
那小兵懵懵懂懂的不知林锦楼说得是什么,胡来听见林锦楼怒喝,连忙过来道:“那姑娘已经走了。”
林锦楼瞬间沉了脸,奈何杂务缠身,便只得将此事暂放到一旁。
甘露寺上下全翻了一遍,自然没找到反贼的踪影,却在一间屋内找到一幅山水图,寥寥几笔,在空白处题了“江山依旧,到老皆空”两句诗,底下盖着皇家大印,似是太子之作。赵学德如获至宝,登时跟打了jī血一般,将寺里的僧人尽数召集来询问,一问才知,此人是个云游和尚,半个月前住在此处,早已不知去何方了。
赵学德连忙将这信笺八百里加急寄给他祖父,又打算在金陵城里上下搜查。林锦楼心中冷笑——太子早已让他送到外省了,不几日出了安徽便入河南地界,一路向西北便可出关,踪迹杳杳便再难寻觅了。就算赵学德将金陵城翻过来也找寻不见。
忙忙碌碌整整一天,林锦楼回家时已是申时。因赵月婵不在家,鹦哥便瞅准了时机上前伺候,奉上她亲手做的枸杞汤,见林锦楼饿了,便命厨房又重新热了些吃食。林锦楼糙糙用了些便要换衣裳,打算跟长辈禀明与赵月婵和离之事,鹦哥服侍他穿衣,刚脱下大氅便听“啪”一声,那系着兰花宫绦的香囊从衣袖里滚出掉在了地上。
鹦哥连忙捡起来,林锦楼却一皱眉,一把夺了那香囊,径直出去命廊下当差的小幺儿将双喜和吉祥唤来,厉声道:“去给我查,原先那个叫香兰的丫头让哪个人牙子买了去,如今在什么地方,三天之内必须把人给我查出来!”
第111章 善后
双喜和吉祥一缩脖子,忙不迭应道:“大爷只管放心,小的们这就去查,这就去查。”林锦楼转身去了。双、吉二人各自去找人牙子查问,暂且不提。
却说林锦楼换了身衣裳,径直去了林昭祥房中,又让丫鬟把林长政请来,将今日甘露寺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遭,将自己找到太子和做局之事隐去不提,只说赵学德请他一道缉拿反贼,没料到竟撞见赵月婵同假和尚私通偷qíng。
饶是林昭祥已见惯风làng的人,也不禁目瞪口呆,半天方才回神,低头不语,咂着水烟抽了两口。林长政怒道:“这般和离了倒是便宜了那贱人!”
林锦楼冷笑道:“那能如何?谁让她有个好祖父。”
林长政张了张嘴,又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赵月婵的祖父确实任内阁首辅,如今在文渊阁主持编纂书册之事,极有圣眷。如今林家虽有富贵,却原先倾向太子受圣上忌惮,不如赵家这等风头正劲的新贵。
林昭祥咳了两声道:“这等事既然已闹出来,和离是给了赵家脸面,后头该如何办呢?”
林锦楼道:“已同赵学德商量过了,同赵月婵和离之事先隐而不报,过个一年半载再慢慢放出消息出去。这两天赵家就来人,先将赵月婵的陪嫁拉回去。”
林昭祥缓缓点头,又同儿孙说了两句,对林长政道:“你先回去,告诉大儿媳妇,把赵家陪嫁的单子拿出来,一桩桩的核查清点,回头赵家人来了便jiāo割回去,宁愿家里吃点亏,也要gān净利索些办了。”林长政应下。
林昭祥挥挥手道:“行了,你去罢,我跟楼儿还有话说。”
林长政退下。林昭祥脸色一沉,厉声道:“还不给我跪下!”
林锦楼一怔,只觉莫名其妙,可仍乖乖跪了下来。
林昭祥冷笑道:“你是长本事了,我同你说过多少回,让你对赵氏再忍耐些时日,至多一年半载,就让她滚蛋。你可倒好,不知怎么使了yīn谋诡计哄着赵学德去跟你捉jian,又擅自做主把人给休了,还闹了这样大的阵仗,你蒙得了你爹,可蒙不住我!”
林锦楼陪笑道:“祖父慧眼如炬,孙儿自然瞒不住您老人家。”
林昭祥怒道:“放屁!你觉着你打了几次胜仗就翅膀硬了?弄巧成拙,不堪大用!”
林锦楼见林昭祥气得满面通红,慌忙上前给他揉胸口顺气,口中道:“祖父息怒,别为我这不成器的狗东西气坏身子,若是气狠了就打我几下出气罢。”说着凑过去让林昭祥打。
林昭祥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赵氏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还不清楚?若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别说一个赵家,就算十个赵家咱们都不放在眼里。可如今隐忍了这么长时间,再忍些时日又能如何了?”
林锦楼低了头道:“祖父有所不知,当年是赵月婵指使人将芙蓉jian杀了,我赶到的时候,芙蓉已断气多时,luǒ着身子躺在雪地里,死得那样惨,连眼都不曾闭上……还有青岚,也让害得一尸两命,更勿论yín奔不才,谋家里的钱财……她就像把刀子日日割着我心肺,我……”
林昭祥瞪了他一眼道:“那又如何?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这还没到十年呢,就这般沉不住气!圣上眼见着这些年身子骨虚弱,要立太子。赵晋上下蹦跶支持大皇子,引得二皇子不满,加之他才高直言,说话太过刻薄,自视甚高,已得罪了一批朝臣,到底是根基浅的家族,又树大招风,顶多再风光个一年半载,赵家便不如以往了。到时候家里随便报个赵氏bào毙或是病亡将人处置了,她娘家早已自顾不暇,谁还管得了她?如今可好,虽把赵氏摆脱了,可到底要弄出些风言风语,我的老脸都快丢尽了!”
林锦楼笑道:“要丢脸也是孙儿丢,我的名声已然如此,再多些风言风语也不怕了。”又低了头道:“祖父教训得是,是我过于心急了。”
林昭祥脸色缓了缓,拍着林锦楼的手臂道:“要学会忍,百忍可成金。我这一辈子便是凭一个‘忍’字谋而后动,林家才保着如今的富贵,当年不能忍的全都衰落了,就像沈文翰,刚烈着一根骨头,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林锦楼跪在地上垂着手听训。
林昭祥又道:“敛一敛你的火爆脾气,多去静心养气,少出去吃酒鬼混。等和离的风声过了,我亲自过问,给你选一房高门淑女为妻,你也不准再去胡闹。”
林锦楼点头称是。
林昭祥看着他宽厚的肩和笔直的背,忽想起林锦楼小时候,那虎头虎脑的小孩子,闯了祸也是这般规规矩矩的跪在他跟前听训,不由心中一软。他对林锦楼寄予厚望,此子从小顽劣,不服管教,却也聪明过人,刚毅果决,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他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一身的武艺,在军中吃苦受罪更不计其数,又心机深沉,若是肯出仕做文官,也必然有一番作为。
连林昭祥自己都承认,他这些儿孙当中,唯有林锦楼的xing子同他最像。大儿子林长政为人端方,欠了些机敏圆融,二儿子林长敏是个扶不上墙的。剩下的孙子中,林锦轩是个药罐子,林锦亭又好吟风弄月,不肯好好读书,林锦园年纪尚幼。族中的子侄当中倒有几个成材的,却也不及林锦楼有勇有谋。
林昭祥忽然问道:“军中的事处理怎么样了?死难的军属安抚如何,可要招募新兵?”
林锦楼一怔,没料到林昭祥问这个,老实答道:“给军属的银子都发下去了,等明年开chūn再募些新兵来。就是有些混账东西打林家军主意,非要将这一支编成正规军,美其名曰朝廷要拨军饷。放他娘的屁,老子前脚把这些人归了编,后脚就有王八蛋把这军队调走。我才不gān这傻事儿,再说我这支队伍暗里吃着军饷呢,谁也甭想截胡了。我心里有数,祖父就甭cao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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