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全一时语塞。
香兰头也不回便推门走了,身后陈万全犹自骂着“不懂好歹”,“糊涂混账”等语。香兰回到厢房静静坐在chuáng上发怔。
薛氏推门进来,对香兰叹口气道:“你爹也是为着你好,你若不想作妾便不作罢……”
香兰叫了一声“娘”,眼眶便红了,只觉心里灰了一半。
薛氏坐到香兰身边,叹口气道:“我原就是林家出来的,知道宅门里那些腌臜事,尤其林大爷又不是个好xing子,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怎舍得让你吃亏?”顿了顿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宋大爷呢?”
香兰一怔,垂了脸儿,半晌道:“我是想着他,可他要我作妾,我也是不肯的。”
薛氏又叹口气,不知怎的,忽想起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戏文来,看着香兰明眸香腮,仿佛烟霞秋果,摸了摸她乌亮的发,低声道:“我的儿,你色色出挑,又会这一手好丹青,我见过的小姐都没一个比得上的,只可惜你托生错了人家……我怕你心气儿这样高,到头来却落成了空。”
香兰也落下泪来,她何曾不知,有道是“qíng深不寿,qiáng则极rǔ”,有时她想着自己gān脆认命算了,这一生已经是个丫头,再如何好qiáng又能如何?既然两世qíng缘都系在宋柯身上,即便做个妾又能怎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日子而已,可心里却有那么一股子傲气和不甘,想着自己若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还不如死了。有时她又想,要不自己便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成亲,搭伙过日子算了,可时光和岁月这样长,若如此就将自己的心灯熄了,过行将就木的讨生活,又让她心里尤其绝望。如今只能豁出去搏一搏,即便不如意,也是愿赌服输。
想到此,香兰用帕子蘸了蘸眼角,多日的惶恐反倒逝去,镇定下来,道:“娘何必说这个。前头这样多艰辛不也都过来了,日后就算是火焰山也闯得过去。”又将私房银子拿出来,低声道:“我这儿拢共有七十两银子,有卖画儿的钱,宋家的月例,也有当首饰的钱,把这些凑凑,倘若林锦楼回来,仍要迫我,咱们家便住到金陵城外头,找个地方躲几日,再不声不响搬出去罢。”暗道:“如今在这金陵留恋,不过是等着宋柯的信儿,倘若和他真个儿缘分已尽,便合家搬出金陵城去。往扬州或是安徽,总有能容身的地方。”
薛氏并不以为事qíng严重,却见香兰一脸严肃,也只得应下了。
自此香兰每日愈发jīng进作画,jīng心画制一册12幅梅图,卖了不少银子,一心一意攒起来备作不时之需。
闲言少叙。
却说一晃正月过去,二月初九便是chūn闱,四月殿试,之后传来消息,宋柯点了二甲传胪,赐“进士出身”,入翰林院当了七品的编修。香兰闻说也合掌念佛不止。
这一日傍晚,香兰将庭院收拾了,把买来的几盆花摆在屋檐底下,见那茉莉开得馥郁芬芳,便打算掐下几朵放进香囊里头。
此时听得有人敲门,香兰问了几声都无人应,走上前顺着门fèng向外一瞧,只见外头站着那人穿了一身青缎衣裳,腰间系着八宝腰带,头上一根玉簪挽着头发,更衬得一张白玉脸丰神俊朗,不是宋柯又是谁?
香兰大喜,连忙把门打开,还未说话儿,宋柯便挤了进来,将那身后的门一碰,一把抱了香兰,将脸埋在她肩上道:“快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香兰羞得满脸通红,推了推道:“作死呢!让人瞧见怎么好!”
宋柯闷闷笑了两声,道:“你爹这会子在柜上,你娘方才找街坊串门子去了,我瞧得真切,这才来敲门。”
香兰红着脸儿笑道:“你个不害臊的,还有脸说。”将宋柯挣开了。
宋柯知道香兰脸皮薄,又是个守礼之人,便放开手,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二人相看无言,又齐齐微笑起来。
宋柯忍不住,悄悄拉了香兰的手道:“这些日子想我不想?”
香兰抿着嘴笑着不答,只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柯道:“今儿个上午回来的,到家发觉你不在,问了才知我娘放你出去了。因太累在家睡了一觉,一醒便过来找你……我还给你带了好些京城的玩意儿,这次来得急,下回给你捎来。”
香兰笑道:“不必麻烦。”又拜了拜,“我这是见过编修大人了。”
宋柯摆了摆手,眉眼笑得弯弯的:“七品的小官儿,在京里不知什么钱。当初我还以为必然要外放的,已备了银子要谋缺儿,谁想竟留在翰林院了。”
香兰道:“翰林院是个最好的地方,多少内阁大臣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呢,虽然清苦些,却有‘储相’之称,反倒外放落了下乘了。”
宋柯一怔,惊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香兰也一怔,心里犹豫是否该告诉宋柯前世之事,咬了咬唇儿,静了半晌,话到嘴边却变成:“你我之事,你心里可有决断了么?”
第117章 小人
宋柯没料到香兰会这样问,一时沉寂下来。香兰等了片刻,见宋柯仍未回答,心慢慢沉下来,将手从宋柯的掌中抽回,qiáng笑道:“你也不该在这儿太久,快回去罢。”
宋柯忙将香兰的手拉住,道:“你我的事……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就跟我娘慢慢提一提。”
香兰猛抬起头,看见宋柯正含笑的看着她,不由微微红了脸,迟疑道:“你……”
宋柯伸了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道:“上京之前便请媒人来提亲。”
香兰只觉心里有一团暖洋洋的火,想说又说不出口,眼泪将要转出来,心里有一股子辛酸,更有一番喜悦,恍若一只小鸟吱吱喳喳叫着,将要从心口里飞出去。
宋柯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笑道:“傻丫头,怎的哭上了?喜极而泣?”
香兰适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慌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扬起脸儿,对宋柯展颜一笑。
这笑容如同朝阳初升,灼灼莲华,晃得宋柯有些痴了。原本他心中极其犹豫,自他点了二甲的传胪,京中达官贵人们得知他还尚未娶妻,争相请人做媒,也颇有些高门贵女。若是原来,他必将好好挑拣个家世人品都般配,且岳丈有倚靠的,为自己仕途上寻一个靠山。可不知怎的,每每想到此事便念起香兰。他总觉着香兰便是他前世的妻,只不过饮了孟婆汤,忘记前尘旧事,却因缘际会,这一世前来寻他。他对沈氏原本就存了感激敬爱,如今更加倍回报在香兰身上,又爱她聪慧可人,便再放不下。
今日香兰问他决断如何,他本想说再容他想几日,可瞧见香兰失望的神色,心里一动,竟不自觉说出这样一番话。冲口而出之后心里隐约后悔,可此刻瞧见香兰这般喜悦,忽又觉着就这般娶了香兰也没什么不好——多少寒门子弟娶了糟糠之妻,也一步步熬了上来,他宋柯又不比旁人矮三分,凭一己之力,也必将能立出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香兰刚yù向他说出前世之事,却听绿豆隔着大门低声道:“大爷,陈家婶子要从街坊家里出来了。”
宋柯连忙道:“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言罢,打开门闪身走了。
香兰嘴角扬起笑,摘了一朵蔷薇花cha在发间,哼着歌儿往屋中去了,暂且不表。
却说宋柯骑着马回了宋家,进门便看见卷华请他去宋姨妈房里。宋姨妈一见宋柯便道:“方才跑哪儿去了,快过来,这么长时间你不在家,我有几件事要同你商量呢。”
宋柯坐下道:“何事?”
宋姨妈笑眯眯道:“显国公家的娴姐儿,你是见过的,觉着如何?”
宋柯一怔。
宋姨妈道:“你这一回金榜题名显国公巴巴打发人来送了好些贺礼,他们家太太和姑婆母也来了,把你大大夸奖了一番,姑婆母字里行间透了这么点意思,显国公也中意你呢,若是你有意,直接请媒人上门,包管一说就成了。”郑百川原是极不看好宋柯的,奈何郑静娴日日缠着他撒娇撒痴,说宋柯的好处,如今宋柯又点了进士,郑百川见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造化,瞧着是个可造之材,日后仕途上提携一把,也是个能封妻荫子的,加之他极溺爱郑静娴,知道她心高气傲,寻常人等绝难入眼,如今好容易看上一个,也并非是没有前途之辈,心里头便也默许了。
宋柯垂了头,半晌抬起脸儿道:“郑家的小姐还是一团孩子气,仍有些任xing妄为,我不太中意。”
宋姨妈漫不经心道:“嗐,娇养的女孩儿么,有些小脾气也在qíng理之中,日后慢慢教就好了。我瞧着她就不错,知书达理的。”
宋柯严肃道:“娘莫非忘了当初咱们孤儿寡母的时候了么?我爹一死便人走茶凉,显国公连正经下葬都没来,我因分家之事求上门,他连见都不见一面。这样的旧怨,我实不能娶他的女儿。”
宋姨妈听宋柯这般一说便泄了气,叹道:“唉,这般一说也有道理,我只是觉着娴姐儿是个好的,门第也好……”
宋柯放柔声音道:“有道是‘娶妻娶低,嫁女嫁高’,娶个这样门第的媳妇儿过来,娘使唤又使唤不动,岂不是要当娘娘供起来。”
宋姨妈笑道:“我使唤人家做什么,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的,让我当牛做马我也甘愿的。”她见宋柯不应此事,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料想日后再慢慢劝说,顿了顿又道,“还有一桩事。出了正月,有媒人上门来给檀姐儿提亲,是浙江巡按乌有为大人的独子乌亮。我听着是巡按大人家,还是极体面的,可跟林家几个内宅妇人打听,她们都说要好好看看人品。毕竟是咱们家的事儿,人家也不好多嘴,可瞧着她们说话支支吾吾的,我这心里也是悬着……后来那乌亮上门来过一趟,还备了好些东西,我瞧着他个头不算高,人长得却体面jīng神,一张嘴甜得紧,我便担心是不是个油滑的……听说家里打算给捐个官儿做,他也说自己有田有地,住着三进的宅子,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儿。”
宋柯略一沉吟,道:“浙江巡按,官职不大,却有实权,能直达圣听。门第倒也算体面了,就是这乌亮不知人品如何,回头我找人打听打听。”
宋姨妈连连点头。
宋柯第二日便去林家拜访,见过长辈之后便同林锦亭一起吃茶。谈笑间说起乌亮提亲之事,林锦亭笑道:“原来乌亮动了凡心,竟提亲到你们家里去了。这小子一贯游戏花丛,相中了表妹,却是他头一遭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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