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极力抑制面目的惊异,扭过头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景色一片也未驻进她的瞳仁,心底却是闪过冰雪般的战栗:这个人果真是深不见底,连我试探银光的后路都已封死。
银光看着冷双成的背影,仍然愉悦地微笑,缓和地说了一句:“公子还jiāo代过,从即刻起,初一要形影不离地侍奉公子,还要做冷琦冷护卫的一切事qíng。”
……
冷双成纠肠百结地平卧于窗棂边的八卦震邪榻,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心里胜过海làng般地翻腾。她的双目透过碧橱纱窗,落在室外翘起的一角飞檐上。朱红宫墙托起青色琉璃瓦,鳞次栉比井然有序。豪华气派的两层青瓦翘脊上,一对展翅yù翔的金龙闪闪发光。
叶府是已故国舅叶成安府邸,刚才马车一路跋扈地穿过院落时,冷双成略一打量,就发现王府的骄横霸气。一条笔直雪白的岩道直抵府院大门,描漆金朱扇门对开,煊赫了富丽堂皇的楼栋,周边居然没有一方民宅,偌大的云骑桥畔仅此一户,巍然高立。
冷双成稍稍思索,已推断出秋叶依剑身份——辟邪少主母亲姓叶,正是当朝先故国舅之女。他和赵应承现是皇上的左臂右膀,在朝在野声名如日中天。她不禁微微叹息,像是现在才察觉自己在如何一个人物眼底偷生。耳中不闻内室秋叶依剑任何声息,可她还是不敢闭上眼睛。
“东阁先生倾其所力助我打通经脉,为我恢复面容,甚至换血转毒,宁愿自身活活疼死,也要救下我这多余之人。最令人尴尬气愤的就是罔顾我的意愿,一心一意将我送到秋叶依剑眼前,想想先生疼痛扭曲的面容,一夜尽白的须发,我怎么能够不答应?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在青山寺佛祖面前立了毒誓,不得背叛辟邪少主……秋叶依剑回到叶府后,什么都没问就要我以后睡在外间,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有到底在不在他手上,孤独凯旋是回了青龙镇还是回了飞云山庄,江湖里打听不了一点有关他们的消息……软软有些危险,不过从我跟着她的这半个月来看,那些人的目的好像不是她……”
冷双成如此胡思乱想着吴有、阮软、孤独凯旋的事qíng,不知不觉天已微亮,她模模糊糊地合上双眼……
一团冰凉如雪的气息伫立在身前,冷双成马上惊觉睁开了眼睛,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庞落入双瞳,刹那清醒之后,她认出了来人是谁。
秋叶依剑面容冷漠,抿着薄唇正一动不动盯着她,他双手垂落中衣尽展,露出了里面洁白如云的窄衫。
冷双成心里一惊迅速站起,双眸微垂,静静立于榻边。等了许久,疑是秋叶依剑有少许的不耐,只听见他冷冷一声:“更衣早朝。”
冷双成低敛眉目,眉间轻不可视地鼓动一下,方才她飞快地掠了一眼,就发觉了桌上放置的朝服。她默默地捧过站立在秋叶依剑面前,仍是微低眉目不动声色。
秋叶依剑盯着冷双成的眼睑许久,见他没有动作的意图,不由得又是冷冷一句:“要主人亲自动手吗?”
冷双成暗暗吸气,紧抿一下双唇,稳定地伸出手,刚到身前偏又有些踟蹰。秋叶依剑身形一动不动,双手仍是垂落身侧,如果要整理内衫,势必要抚平衣襟,接触到他的身体。他似是想到了这点,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角,双手慢慢抬起。
冷双成急速地闭了闭眼睛,然后横下心,双手虚环秋叶依剑腰身,替他整理好了内衣中裳。
一股清凉微温的触感蔓延上她的指尖,手上似是蒙着缥缈清淡的轻颤,鼻翼下传来若有若无的淡雅熏香,落在微凉的空气里,宁静和迷幻混杂难辨。
冷双成凝住心神,面色平静,一一为他穿戴上黑锦朝服、罗料丝带,最后覆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绯色罗纱蔽罩。在静寂无声地更衣时,秋叶依剑保持伫立的身姿不变,双目却极有威压地紧盯面前少年的面容。
一层薄薄细细的汗珠渗出冷双成额头,她趁转身取貂蝉发冠之际,抬起袖襟擦拭两下,秋叶依剑看在眼里,嘴角又是微微一撇。
一切穿戴完毕,天色透过纱橱,才一尺薄薄如玉的光芒。
秋叶依剑伫立于窗边,俊朗的身形融进微亮的柔光,更显得俊美沉郁,飘逸出人。黑色朝服衬出他面白胜玉,墨眉朗目,挺立的鼻梁下淡紫双唇紧抿,无需看他双眼,周身弥漫的凛然冷漠气息就让人在惊鸿一瞥后,再也不敢抬眸轻犯。
他的身后苍凉与淡白,yīn影与明亮连在一起,让冷双成盯住一方地上宁静的剪影,有了片刻的失神。
秋叶依剑冷冷地瞥视一眼,尔后面无表qíng地举步离开。走了几步后,察觉身后默无声息,不由得转身喝向那个低头凝视的人:“初一!”冷双成似是有所惊醒,极快地低眉敛目,贴近了过来,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下。
秋叶依剑旋转身躯,走出了寝居。门外一身淡紫朝服的银光早已立于中庭树下,听到微微声响,抬手恭敬一揖:“新正之际,银光恭祝公子万福。”
冷双成似乎有些惊异,抬眸目视银光一眼,悄悄地抿嘴一笑。银光透过公子身形,看到冷双成的微笑,不禁一怔:公子一身黑色朝服映衬下,如修罗般俊美,可是那个初一,穿上了冷琦的黑袍后,竟然也秀挺如竹,俊逸非凡。
秋叶依剑并没有回头,他一直不动地盯视银光双瞳,冷冷伫立。
4.皇宫
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士庶自早互相庆贺,坊巷行人着新洁衣服把酒相酬。两匹全身纯白的马车一路行过街心夜景、龙津桥、朱雀门,穿过御街,稳稳停在宣德楼前。
冷双成低眉敛目不闻气息,双手规规矩矩地藏于袖中,落在膝上。她的右侧便是锦车主座,紫红绣墩上斜斜靠着一个人,姿势慵懒冷漠,正在闭目养神。
她低垂眉目,耳中却凝神收集外面的鼎沸人声:
“关扑呃……买定出手不回头呃……”
“杏楂梅子,香药翠梅呃……”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咯……”
冷双成听到这句喊声,不由得抬眸飞快地扫视一眼:街道边围着一团乱糟糟的人群,攒在一起吆喝,但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惆怅地收回目光,微微扭头,就撞进了秋叶依剑冷漠无波的瞳仁里。他的眼睛似琉璃珠子一般闪闪冷耀,盯着她一眨不眨。
冷双成大惊,连忙低下头,继续规规矩矩地内敛气息。
“紫宸殿前有两个出口,你和银光一人把守一边。”秋叶依剑盯住冷双成沉默的侧颜,身子倾斜不动,冷冷开口。
“是,公子。”
马车轻嘶一声,稍稍向前晃动一下就稳健停下。
冷双成正在沉默地想着心事,半晌不闻秋叶依剑的动作,抬头四视,发觉他正冷冷地盯住她。心思极快地转念,会意过来,当先下了马车,立于车辕旁。
银光早已停在车外,似是在等待自家公子的到来。秋叶依剑长身而立,出现在车门旁,见到银光铺好的脚踏,却是一动不动。
银光微微怔忪,出语问询:“公子……”
清风轻拂秋叶依剑蔽罩和衣襟,发出悉悉索索声响,他双手垂落身侧,任凭衣衫翩飞,仍是一动不动地立于车轴前。
银光看向冷双成,发觉他的眼里亦然如己,一片迷雾弥漫。冷双成微微紧抿双唇,心里忖道:听闻王家公子xingqíng乖张,秋叶依剑不会在这大内宫殿里让我伏身脚下,丢我颜面吧?
冷双成心里挣扎片刻,见到银光警示的眼光,心里一紧就待伏身下去……
“手。”她突然听到他冷漠地说了个字。她不由得暗吐一口长气,同时和银光伸出了手。
秋叶依剑看了一眼,捏住了冷双成的左腕,虚空一搭借力飘下。他的手指欣长白皙,带着一股镌刻的张力,飘飘落地后,稳稳地抓住了冷双成的手腕。
冷双成心里刚极快地喊了一声“不好”,只听见“喀嚓”一声,左手手腕已被秋叶依剑生生拉得脱臼。她闷哼一声,小小雨滴似的薄汗顿时倾现额上。
“右手剑?嗯?”秋叶依剑盯着冷双成苍白的脸,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银光转眼惊立,似乎从初见初一起,他就一直察觉自家公子不同于往的举止——公子虽然冷酷,但从来不倾尽全力去追赶别人;除了侍奉他衣食住行的白姑娘,他从来不准任何人近他身一尺之内;他可能真是把初一当成冷琦,稍有失误,马上惩戒……
银光又有点疑惑,他怎么看也没发现初一有什么过错之处,但是公子那眼神,恨不得杀身成佛的模样,怎么也不会错。
冷双成微微垂首,用右手托起左腕,沉默不语。
“下次再发现你蛊惑银光,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众人寂静之间,秋叶依剑又冷冷开口,“已经为你死了两个,初一,再不知节检,下次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秋叶依剑冷漠说完,双袖飘飘扬长而去。
银光愕然,踌躇了片刻,抬头看了冷双成一眼,飞快地说道:“站这里别动。”然后跟随公子的身影,趋步向前。
冷双成抬起头,冷冷地盯了秋叶依剑背影一眼,心里恶狠狠地想道“反复无常的小人……”然后面无表qíng地托紧左腕,紧咬牙关,“喀嚓”一声,移骨接位将手腕复原。又将右手抚上伤处,微微运力,一股冰凉的雾气贴服上面,瞬间只觉凉慡。“还好寒毒没有完全被清理gān净……”
她慢慢地走到宣德红漆门旁,默默地等待。
络绎不绝的富贵马车从她身旁穿过,带起嚣张跋扈的冷风,也有早朝的官员经过门边,眼神倨傲地扫视她一眼,往往目光触及到她身后的马车后,面色微变,皆低头疾行。冷双成回头看了眼白马,想起了聂无忧说的一句话“辟邪山庄的车子,何人敢查”顿时心下了然。
弥漫的晨雾渐渐散去,大地上流淌着金碧辉煌的色彩,冷双成盯住雕甍画栋朱栏彩槛的内殿半天,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太阳的光辉还是富丽堂皇的倒影,正在发呆时,一道紫色身影急速地掠到自己面前,一转面目后说道:“初一,庆典即将开始,公子吩咐你守右门。”
冷双成点点头,跟随着银光足不点地地朝前走去,她的身形仍然挺拔如树,双袖微张,却是先前几步快过银光。银光一顿,喃喃自语:“果真深藏不露……”尔后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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